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时候跟着爸爸读古诗辞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得极为突出。
当我已经把两本书都背诵得越来越薄的时候,诸如苏东坡、李商隐这些人全
变成了熟悉的面孔,我就不愿意每天那样带着一脸讨好的表情给爸爸背诵了。每
天的课程变得比姐姐每天的写字还要痛苦。爸爸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后来上学
以后老师最不提倡的“物质刺激”。他答应我,每背下来一首诗辞,可以给我一
毛钱。
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数字。当时的冰棍分成三种,三分钱一支、五分钱一支和
一毛钱一支。一毛钱一支的叫做雪糕,是纯粹奶油做的,比现在的世界著名品牌
“和路雪”还好吃。我只需花10分钟时间背诵一首诗辞,就可以有这样诱人的一
支雪糕,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我非常兴奋,甚至在黄昏的时候站在宽宽的楼
道里望着远处爸爸下班回家的方向,急切地要用诗辞换钱。
但是很快,我就不满足于一天只有一毛钱,每天换钱、每天吃冰棍实在很麻
烦,于是,我决定一天换回一个星期的钱。我跟爸爸说,我背六首诗辞,我要六
毛钱,后面的五天不用背诵,他也不用检查了。爸爸好像不相信我能做到,说只
要我背出来,他就给我一块钱。结果当然是我赢了。
然而就在我赢得了10天的雪糕钱之后的第二天,我的课本变了,变成了在70
年代中期很难见到的《安徒生童话全集》和《格林童话全集》。我不用背诵诗辞,
当然也不会再得到奖金,我在一本《新华字典》的帮助下开始了读外国书的日子。
上小学那一年,用爸爸后来的话说,我已经算是“饱读诗书”了。
爸爸非常自信也可能还略带自豪地带我到小学校报名。那天我穿了最好的一
件衣服,红色,右边衣襟上绣着一只大熊猫正在放气球。
管报名入学的老师是一个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太太。她问了一些诸如“几岁了”
之类的问题后让我在一张白纸上写名字。我写了歪七扭八的三个字——张杰英,
还自作主张地把“杰”字上半部分的“木”改写成“术”。老师很失望地看着我,
问我:“你还会什么吗?”我还不知道自己连名字都没写对,马上得意地说:
“我会背诗词。”老师示意我背诵。我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这种时候不能背
“床前明月光”,那太简单了。我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背了苏东坡怀念他妻子的
《江城子》。我背第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的时候,我的老师就被镇住了。我
猜想这个老太太可能根本不知道这首词。多年以后爸爸证实说是这么回事,他当
时也认为老师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不能告诉我这些,不能“长你的骄气”。
在我的求学生涯中真正喜欢我的老师寥寥无几,我觉得这种命运就是从考小
学校这一天注定的。回家路上,爸爸跟我说了一些话,在当时我听不太明白,但
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越来越认为他非常正确。爸爸说:“我想有两种女孩子
长大了会成一些事,一种是长相出众;这种人机会多,但是成什么事全在个人悟
性。还有一种,长相未必出色,但是学识丰富、个性与众不同。”我觉得大概我
一直在不知不觉中向着一个方向努力,爸爸也一直在向着同一个方向塑造我,可
能就是当年他说的后一种人。
伴随着我成为一名学生,爸爸也开始不断地被我连累。因为纪律不够好,也
因为想到什么就说出来,我常常遭到老师的批评或者惩罚。我时常觉得很奇怪,
在家里,爸爸明确告诉我的原则以及他刻意培养我的品德,有时候在学校里是相
反的判断。比如,我曾经因为口算速度快而获得数学比赛的第一名,奖品是一支
钢笔。领奖的时候,我觉得这钢笔实在不好看,就问:“还有别的奖品吗?”老
师问我什么意思,我说我不喜欢这种笔,要是有其它奖品就可以换。老师正色对
我说:“没有。你放学不要走,到我的办公室来。”我这个人到今天都是这样,
凡事总爱往开心的方向上想,那天我就妄想着老师会在放学以后给我换一个喜欢
的奖品,所以直到喊了“报告”被召进办公室的时候,我还是欢欣鼓舞的。老师
看着我一脸的兴奋表情,说了一句让我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的话:“你怎么不
以为耻,反以为荣?”老师说我“不珍惜学校给予的荣誉”,“挑剔奖品的本质
是骄傲自大”。当时我说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但大体的意思就是我说的是真
话,我的确不喜欢这个奖品,既然奖给我了,我自然可以发表看法。我不知道为
什么老师会生那么大的气,她还很年轻,一张素净的脸涨红起来。她拍了桌子,
说“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爸爸来学校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一边看着老师吃完了中午饭。老师给爸爸讲
了我的“恶劣表现”和不知悔改,然后要求爸爸监督我写出一份深刻的检查,否
则就不要来上课。我跟在爸爸身后走出老师的办公室,我们谁也不说话。我偷偷
看爸爸,觉得他的面容特别严肃,我猜想他是真的生气,因为我是如此地让他丢
脸。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爸爸忽然把我拉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子问我:“老师
说你什么了?”我就学了那句“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爸爸皱着眉头又问我:
“你是怎么想的?”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真话,我说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好
羞耻的,我很高兴得了第一名,但是我也真的不喜欢这支钢笔,虽然就像老师说
的,它是个荣誉的象征。爸爸在我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仿佛在沉思一般。我
等着他像老师一样批评我。片刻之后,爸爸站直了身子,摸摸我的头:“其实有
时候人心里想什么不一定要说出来,你说出来了,有些人听不懂,还会认为你不
好。老师说的话是气话。回家爸爸帮你写检查。”
那一次的检查真的是爸爸替我写的,我只是照着抄了一遍,第二天交给老师,
保证了正常的上课学习。隐隐约约之中我知道爸爸对这件事有不同意见,但是他
最终没有对我说。而我也从来没有告诉过爸爸,就是老师的那句话,让我无法释
怀。现在,我已经接近通常所说的而立之年,如果说人的一生是一杯酒,那么我
现在正是生命之杯半干半满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在人的一生中“羞耻”这两个字
正如“自豪”这两个字一样,是不能轻易说出口,也不会随时随地感受到的。正
因为我已经明白了这些,所以每当想起老师的话,我都会心头一凛,而想起那天
爸爸的表情,才真的理解了他其实对我没有责怪,有的只是他才能给予我的疼爱
和抚慰。
也是在一次我被体罚的过程中,我知道了爸爸其实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我不懂书法,但我觉得爸爸的字不输给韩老师。因为一个男生偷偷把钢笔水滴在
我的衣服上,我把他推了一个大跟头,头磕在墙壁上。老师解决问题的时候,我
理直气壮地说,欺负别人的人就活该是这种下场。老师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
说:“你不是有劲儿吗?你帮老师包苹果吧,一边劳动一边想想你的错误。”于
是在别的同学都上课的时候,我把分给老师的国光苹果一个、一个包上纸,装进
塑料绳子编的网兜里。老师当然又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来之前,老师让我去洗
了手。
这一次惩罚的第二步是让我用毛笔写60条一尺长的条幅,上面写上“爱护小
树”,等班里搞绿化活动的时候用,限期三天写完。我很苦恼,让一个曾经讨厌
书法的人写标语,还要贴在公共场所,没有比这更令人难堪的了。
晚上,我坐在灯下,看着作业本,发呆。爸爸一直在对面注视我。我终于还
是问了他,为什么他曾经教给我的品质总是让我在学校里很吃亏,我举了“鲁提
辖拳打镇关西”的例子,说明回击以强凌弱的人是正义的行为。
现在回想起来,爸爸当时的样子是有些痛苦的,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的问
题。他开始在姐姐的砚台里磨墨,一直磨到那墨汁都发亮了,然后,他一言不发
地开始在我带回家的条幅上写“爱护小树”。我惊奇地发现,爸爸的字原来那么
好。我的沮丧很快就变成了兴奋,我开始忙着给爸爸递纸、把写好的条幅摊开来
晾干,我甚至期待着把这些条幅贴出去,好像给我爸爸办一个书法展览。
我就是这样在一个又一个必须由爸爸挺身而出来解决的困难或者说尴尬中慢
慢长大的。爸爸似乎永远在用一种充满了谅解和体恤的目光面对我这样一个每每
会跳出规矩之外的孩子,不离不弃。他始终如一的平和实际上正是我成长过程中
万分依赖的支持。
妈妈说过,爸爸是这个家庭里最纵容我、也最容易原谅我的人。爸爸对这种
说法非常坦然,因为他也是这样说妈妈的。他们给予我的所谓纵容恰恰是因为他
们懂得,只有这样才不会泯灭一个孩子最率真的天性,才会让这个孩子保有属于
他自己的灵性。
也许每一个家庭中做父亲的人都是一种坚强与宽容的标本,他们把感情深藏
在具体而微的日常生活之中,只有当你远离他、想念他的时候才可以慢慢体会他
的柔情与细腻。
只有一次,惟一的一次,爸爸泄露了他对我的除了修剪和塑造之外的浓重的
爱。那是在我结婚的当天。
清晨的时候,爸爸叫醒了我。我揉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与以往不
太一样的日子。爸爸好像有些急躁,说:“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这么磨蹭。”
他完全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他逼着我吃下了一粒安眠药。我对着镜子化妆,我
发现爸爸在看我,而且,他已经是第三次打电话听当天的天气预报,并且反复地
说着外面似乎有些阴天。大约距离和丈夫约好来接我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
爸爸终于拨通了新家的电话,对正准备出门的丈夫说:“你把她的风衣带来吧,
晚上可能会冷……”
我的婚礼很简单,爸爸表现得也很开心,和公公、婆婆交谈似乎也还投机。
到了晚上,我们准备回自己的家,爸爸坚持要送我们,他说他正好也想出去走走,
因为“外面的空气好”。我是在坐进车里的一刹那才意识到爸爸的心情其实非常
复杂,因为直到车子开起来的时侯,他举着的手还是没有放下。我想,这才是他
在我的婚礼过程中最想表达的内容,只不过因为他是爸爸而羞于表达就是了……
至今,我还是没有让爸爸知道,世界上有一首在婚礼上给父亲和女儿一起听
的乐曲叫做《爸爸的宝贝》。我觉得我的爸爸不用听它,因为我确信我就是爸爸
的宝贝,一直都是。
也许人的一生注定是一个句号,说是从起点到起点或者从终点到终点都可以
句号
有很多个清晨醒来的时候,我恍恍然之中就有了一种身在异乡的感觉。一张
陌生的床、陌生的四周、陌生的空气以及因此而陌生的自己,窗外是陌生的阳光
和街市上陌生的人流与车流,不由就有些害怕又含着一丝惊喜,因为只有一个又
一个陌生才能带来一种又一种可能。于是这一天就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在我大学毕业以后时断时续的工作经历中曾经碰到过一个上级,他从不给人
出谋划策,他常常张着迷茫的双眼说:“我吃不准,这件事有50种可能。”他貌
似深沉实际是由于贫乏而没有主意,但是我却在心里认为他应该算是一个“高人”,
就因为他在完全不经意之中表达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意思:人的生命之
中原是充满着不确定性的。而我一直认为,恰恰是这50种可能、这种不确定性,
使我成为一个非常非常害怕死亡的人,因为我还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15岁那年,我爱上了两样东西:英文和香烟。那时候我已经很不爱说话了,
常常在大家的一个热热闹闹的话题中不知不觉地走神儿,或者说着说着就哑口无
言。更多的时候,我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鼓舞着,许许多多想说却又不知道怎
么说的话挤在嘴边,最终一句也没有挤出来。我想我真寂寞啊,我的声音和语言
从别人的耳边翻卷而过,不留痕迹,还是让我闭上嘴巴自己和自己对话吧。这时,
一些上课的时候无论如何记不住的英文单词一个一个活泼地跳出来并且自动连缀
成句,充满着令我激动而又惊讶的准确和恰切。我第一次要这样表达一个意思是
为了《呼啸山庄》这本书,书中有一句话很让当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