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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地狱里的温柔-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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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个月后,菲莉斯与柏林一位富裕的商人结婚。据布洛德称,卡夫卡得知后为之高兴。菲莉斯婚后生了一子一女,卡夫卡也知悉此事。1931年,菲莉斯举家迁往瑞士,1936年移居美国,直到1960年去世。在楚劳,最初,除阅读大量自传和书信集外,卡夫卡完全放弃了写作。其原因除养病的需要外,还有他自己对作品的态度问题。正如他自己所说:〃一时的满足我还能从《乡村医生》那样的作品中获得,前提是,这样的作品要能够写成功(机会飘忽不定)。至于幸福,却只有在我能够将世界升华到纯洁、真实、不变的境界时才能获得。〃正是在楚劳,他开始较为深入地研究克尔恺郭尔。早在10月底他就在给朋友奥斯卡·鲍姆的信中写道:〃克尔恺郭尔是一颗明星,但是,他所在的那个地方,我是够不着的。〃随着菲莉斯的离去,1918年开始了。卡夫卡利用在布拉格的时间争取提前退休未果后,于1月6日返回楚劳。在那里,他继续阅读不同的作家,包括圣奥古斯丁、托尔斯泰、赫尔岑等人,并进一步深入研究克尔恺郭尔。随着他与菲莉斯关系的彻底结束,他似乎更懂了克尔恺郭尔。将近80年前,这位天才的丹麦思想家也在无比复杂的情感和思想斗争之后,痛苦地放弃了他与恋人蕾琪娜的美好爱情。〃
  结婚你将后悔,不结婚你也将后悔。〃不难想象卡夫卡对这样一些〃克尔恺郭尔悖论〃的感应,也不难想象他是如何深切地共鸣着克尔恺郭尔的〃恐惧和颤栗〃。正如他所说:〃我大概是在克尔恺郭尔那里迷了路,……婚姻是他的主要问题,……这是我在《非此即彼》、《恐惧和颤栗》中读到的。……在性情上,我同他有些相似,……克尔恺郭尔是和我同住一屋的邻居,他变成了一颗闪亮的明星。对此,我不仅有赞叹之意,而且也有一丝淡淡的同情。……他不算一个消极悲观的人,在《恐惧和颤栗》那本书里,不知有多少积极的东西,……他积极的一面实在是太多了,但愿人们对此不会有什么疑义。〃〃克尔恺郭尔是难于理解的,与我联系起来看就容易理解了。〃但他也强调克尔恺郭尔与他的区别,含蓄而尖锐地批评克尔恺郭尔的书〃在云雾中写成〃,而蕾琪娜则有点像牺牲品。《卡夫卡书信日记选》,第157-158页。
  非此即彼,活着或死去,恐惧和颤栗……正是在这种〃向死而生〃的绝境中,作为一位最具内在意义的基督教作家,克尔恺郭尔必然在某种程度上帮助唤起了卡夫卡身上潜在的宗教意识。早在1917年10月中旬,他开始在著名的〃八开本笔记〃上写系列箴言,后来被布洛德冠以《对罪衍、苦难、希望和真正的道路的观察》加以发表。这些箴言产生于他对自身处境及其背景的沉思,这是他首次以超越性而非文学性的术语探讨人生问题。从这些箴言中隐隐透出犹太神秘教派的气息。这表明他对犹太教经文逐渐有了了解,并表明他对这种思辨方式的亲近感,从这之中产生了卡夫卡一种特殊的文体。卡夫卡自己非常重视这些箴言,不惜花费大量心血极为细心地把它们誊清在专门的单页纸片上,并加以编号。有人认为,这些箴言不仅具有独立的价值,而且对理解卡夫卡的两部长篇小说《审判》和《城堡》有着重要意义。后者虽然写成于4年之后,但在楚劳就已经开始构思了。在楚劳,卡夫卡不仅抽象地反思人生,而且也在考虑更具体的问题。2月,在第四个八开笔记本中,他力图自觉地以健全的心态重新审视自己人生的过失,审视〃家庭生活,友谊,婚姻,文学〃等人生大事。他认为自己的生活缺乏土壤、空气和法度,而他的任务就是创造它们,不仅应努力弥补过去人生的疏忽,而且也应努力把握好将来。他认为自己与克尔恺郭尔一样,〃虽然已经承受着沉重的基督教之手,但仍然未被这只手引入生活〃,未能抓住犹太祈祷者应该抓住的东西。因而,〃我是结束或者开始。〃Ernst Pawel;The Nigtmare of Reason:A Life of Franz Kafka,P368。
  自从1911年底接触意第绪语犹太剧团以来,卡夫卡就逐渐开始关注犹太民族和犹太教命运,并一直注视着犹太复国主义的发展。但正是在楚劳,卡夫卡的关注前所未有地表现出来。他开始学习希伯来文。他甚至开始〃寻根〃,满怀热情地计划移居巴勒斯坦,哪怕在那里当书籍装订工或者饭店侍者都行。他为即将出版的小说集《乡村医生》加上了扉页献词:〃献给我的父亲〃,其心理动机中大约也有这种〃寻根意识〃的参与。受犹太复国主义神秘主义者戈登的影响,也许还受当时世界社会主义潮流的感染,他甚至为〃无产工人联盟〃起草了一份纲领,并在其中提倡〃在自己同胞中作为良心和信仰的劳动生活〃。楚劳地方的农民使卡夫卡对〃劳动生活〃产生了强烈的感受:〃我对农民总的印象是,他们与农业融为一体,他们是高尚的人。在农业这项工作中,他们是如此聪慧、任劳任怨,这样,他们互相联结成一个天衣无缝的整体。他们不怕晃荡、颠簸,不怕晕船,直至安然地去世。他们是这个地球上真正的公民。〃当然,即便在健康时,卡夫卡都不具有把愿望变为现实的能力;在楚劳养病期间,除为有益身体而参加力所能及的一些轻微劳作外,他的各种热情更只能表现为〃文学性的〃事情。从本质上讲,他在楚劳提出的〃劳动生活〃跟他后来提出的〃写作作为一种祈祷〃一样,反映出他深刻的内在需要,那是一种更为深刻的〃寻根意识〃。在〃向死而生〃的境地中,这种内在需要或〃寻根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反映出卡夫卡对生命的执着,对新生活的渴望。
  然而,人的命运似乎的确与人的性格一样,是〃想扔也扔不掉〃的东西。即便一场〃致死之病〃,也未能改变卡夫卡的命运。梦魇般的生活永远在追逐着卡夫卡,或者,即便在〃致死之病〃中,他也比拥有死亡更多地拥有梦魇?又或,生活就只能是梦魇?总之,到四月份,假期结束了,公司又不同意续假。4月30日,卡夫卡离开楚劳,又回到布拉格——这〃带爪子的小母亲〃身边。 
 
 
第二节 尤丽叶:第三次订婚
 
  卡夫卡又在父母家中开始了那老一套的生活。重新适应这一生活花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然而,不管怎样,楚劳8个月的全新生活,让他大大恢复了元气。今天回顾起来,人们似乎能够说,无论卡夫卡自己对待疾病的心理状态如何,也无论他自己是否希望治愈自己,楚劳的调整使本来并非十分严重的病情已有缓解和转化的趋势,生命有可能重新回到正常的轨道。当然完全的康复还是另一回事。现在,他有能力逐渐协调好自己和生活的关系,上午上班,下午学习希伯来文,或前往布拉格郊外的果园参加〃劳动生活〃。布洛德与他见面的时候大大减少了,但也偶尔找他一道去散步或游泳。这样一种有规律的生活也让卡夫卡产生了某种充实的感觉。对肺结核,他仍然不上疗养院治疗,而采取他传统的自然疗法。 
  一切似乎都好。随着夏天走向尾声,世界大战的恶梦也快结束了。然而,战场上的屠杀却悄悄地被另一种无形的屠杀取而代之。被称为当代黑死病的西班牙流感从战争的狼籍中森然涌现,并迅速蔓延开来。它不像炮弹和子弹或别的什么武器,它没有确定的攻击目标,但唯其如此,它才像人类文明中某种巨大而无形的运作机制,把所有的人都卷入到它的运作和传播之内。无论属于同盟国还是协约国或者中立国,无论是士兵还是平民,都有可能成为这场现代瘟疫的牺牲品。 〃当代黑死病〃横扫全球,在短短的时间内夺去两千万人的生命。仅在布拉格一地,感染人数就高达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与战场上的屠杀相反,现在是年老体弱的人首当其冲,自然包括本身就格外脆弱、而且本已身患〃白死病〃的卡夫卡。10月14日,他突感呼吸阻塞,并伴随剧烈不断的干咳,高烧达40°C以上。流感不仅摧毁了他正在逐渐恢复的机体平衡,而且引发了可怕的急性双侧肺炎,使生命受到威胁,有三个星期之久不得不躺在床上。11月19日,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回公司上班,发现公司的名字、主办人和经理都已更替。原来,战争结束了,哈布斯堡王室退出了历史舞台,奥-匈帝国解体为奥地利、匈牙利、捷克斯洛伐克。5天前,原奥-匈帝国治下的波希米亚王国变成了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和平时期又重新开始了。〃在和平中你寸步难行,在战争中你流尽鲜血。〃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对卡夫卡这样一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回公司上班不到一个星期,他再次病倒了,高烧、盗汗、呼吸困难,不一而足。〃母亲整日哭泣,我尽力安慰她。〃父亲一直被隐瞒着关于儿子肺病的病情,现在看到他双病缠身,一反平日的严厉,蹑手蹑脚走进房间,在门口站住,伸长脖子看儿子躺在床上,关心地举手打招呼。以至卡夫卡〃止不住幸福地哭起来〃,甚至以后回忆起来〃不禁又潸然泪下〃。当时,奥特拉正在农校学习,只好由母亲陪伴他前往布拉格以东的小城镇什累申休养。他在什累申一住就是4个月;正是在什累申的膳宿公寓中,他认识了因故在那里逗留的布拉格人尤丽叶·沃里泽克小姐。
  年方28岁的尤丽叶·沃里泽克系捷克犹太人,父亲是位鞋匠,并在布拉格一座犹太教堂内担任打杂工作,未婚夫在第一次大战中丧生。卡夫卡后来向布洛德描述说:〃她不是犹太人,也不是非犹太人,不是德意志人,也不是非德意志人,喜欢看电影,听轻歌剧和喜剧,喜欢涂脂抹粉和戴面纱,掌握有非常丰富的、大量的、粗野的俚语行话,从整体来说,很无知,乐而不悲……她在心灵上是勇敢的,诚实、忘我……身材漂亮,但是无声无息……〃在冷冷清清的膳宿公寓里,与这位布拉格姑娘相识使卡夫卡性情变得极为复杂。〃我们每次相会,就要不停地笑上好几天。在吃饭的时候,在散步的时候,当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的时候,我们都要笑一通。总起来说,我们的笑声是不舒畅的,因为我们没有充足的理由这样纵情欢笑,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是折磨人的、令人羞惭的;这笑声使我们更加疏远……我像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我和尤丽叶刚认识时,我一到夜里就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由于〃遍体鳞伤〃,卡夫卡最初高度约束自己,尽量与尤丽叶保持距离,减少见面的机会。
  卡夫卡所谓的遍体鳞伤当然主要是指菲莉斯事件。然而,是否那场事件所留下的可怕记忆就足以让他那么一个人永远对婚姻敬而远之呢?要知道,与正常生活相对而言,单身汉状态也是一种悬而未决的状态,卡夫卡是否真正能够承受这种状态?我们知道,当年的克尔恺郭尔勇敢地承受了这种状态。他痛苦地斩断情丝,义无反顾地了却红尘之念,作为〃永远的单身汉〃弃绝此岸的伦理-人际关系,用〃绝望的一跃〃献身内心的上帝,从而成为亚伯拉罕式的、绝无仅有的〃信仰骑士〃。当年,为了让蕾琪娜对他不存幻想,他甚至编造一些耸人听闻的残酷话语,对蕾琪娜说什么〃在未来的十年里,我将播种我所有的野麦,我需要一位青春常驻的小姐,使我保持活力。〃其实他并不需要什么活力,他的活力在内心世界,在大山一般沉重的、亚伯拉罕式的信仰境界。与之相比,卡夫卡似乎缺少内心的信仰。因而,他需要疾病这样一种〃信仰的事实〃来支持自己与菲莉斯断绝关系。似乎,他对菲莉斯也做出了〃必要的残酷之举〃,也表示将〃终生不娶〃。但不难想象,这位随时可能〃垮掉〃的人恐怕难以实现他自己的戒条。正如我们将要看到,他将第三次订婚,更将不止一次地考虑婚姻问题,直到去世前一月,在最为痛苦的弥留时光,他将再次向另一位姑娘求婚。
  也许正因为如此,卡夫卡才表示他〃够不着〃克尔恺郭尔这颗〃明星〃。自然,在他的话语中也不无某种婉转笔法,巧妙地表达了他惯有的〃抱怨〃,当然,正如我们已经指出,这〃抱怨〃中也含蓄而尖锐地包含着对克尔恺郭尔的批评。卡夫卡认为克尔恺郭尔的有关文献是〃在云雾中写成〃,他〃对普通的人视而不见,而是在云彩上画起了一幅亚伯拉罕的像〃,用彼岸的力量、用神的力量简单地否定了此岸的道路、泥泞和污秽。〃克尔恺郭尔一句话都不必说,仅他的立场本身似乎就已经反驳你了。〃《卡夫卡书信日记选》,第158…159页。寒冷的冬天到了,在什累申那家膳宿公寓里,其他客人渐渐离去,到最后就只剩下卡夫卡和尤丽叶两人。他们的来往似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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