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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 2007年第4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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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呵,觉得自己,老在一枚公章里 
  手中的血液,都能认识公章里的字 
  大地很大,边框是一个圆圆的印章 
  天开始下雨,站在泥水中,我知道 
  这些雨,是加在公章里的——印油 
   
  我想去运方 
   
  我所未知的一切 
  都是我的远方 
  远方从未走远 
  只是在接近脑子的头发上 
  长了又剪,剪了又长 
  从未到达的远方 
  满脸挂下的雨水 
  无法认清的容颜 
  让未知改变了模样 
   
  走散的人 
   
  消失很久的人,无非是在镜中消失 
  又回到镜前。一个叫水娃的老人 
  突然沿着江面走回来了 
  江面没有破。清明天气,草长莺飞 
  他突然想扒开草丛,嫁接自己 
   
  被别人供奉着的人 
  常常会站在自己的坟墓上 
  他回家了,但坟墓显然不是他的家 
   
  任何一个牛毛般的人 
  都有被人供奉的时候,他想这就是 
  真正的清明 
   
  有人在喊“水娃”,但回头的 
  是一个孩子。他的名字,因为被人遗忘 
  所以得以重生 
   
  他坐在镜前,长久观察这个镜子 
  而不是自己。自己最终还是镜后的人 
  千年的江面,多少走散自己的人,会在 
  清明的这一天,活着回来 
   
  天空一行人字 
   
  天空也是一尾鱼,开始泛出肚白 
  群鸟丢失了爪子,谁忍心对着天空下箸 
  一会儿泛起的青蓝,是谁找到了 
  天空的伤口,注入一剂强心的海水 
   
  或许天空也有层次之分 
  揭开一层风,揭开一层云 
  再来一层,露出孩子的眼睛 
   
  要往何处?被时光交与何人? 
  箭头,需要的总是远方 
  远方,一堆堆干稻草,让光阴没羽 
   
  一条路,拣起一串人 
  心上人,在心上坐不稳 
  雁落了,鱼沉了,最痛彻心扉的美 
  相继隐去。一纸天空卷角落下 
   
  承受不住的作古的忧思 
  动不动就像爱闹的雨婴 
  偶尔露出大理石般僵硬的笑容 
  让带壳忙活一天的人,脚下开始湿润 
  天空一行人字,天地互相制造的阴影 
  闪电,阴影中一群发亮的钙质 
  照亮了河流下面,流不走的许多哀怨 
   
  皱 纹 
   
  脸,总是不断地长大 
  如果把皱纹摊开 
  应该等于,年轻时的两张脸 
  脸太大了,往哪里放? 
  还是多长些皱纹吧 
  皱纹也可以,藏更多的笑容 
  20岁以前的笑,很天真 
  就挂在真的天上吧 
  20岁以后,一道褶皱 
  藏一年的笑容 
  呵呵,现在开始数 
  怎么今年,添了两年的皱纹? 
   
  日子慢下来 
   
  日子慢下来,是为了 
  让一个心急的人,慢慢变老 
  秋水褪至脚踝,他发现自己 
  又长高了,瘦高 
  而易折的芦苇 
  不再有频密的约定 
  他要淡忘一个人,首先将自己风干 
  但上天定好一个七夕 
  让所有忘却的感情,一年赴一次约会 
  他一早就起身,他的鹊桥 
  只是两根芦苇,让风吹到一起接接头 
  一滴水从这头跳到那头 
  便瞬间滑落 
  两根芦苇的七夕 
  一滴水,让他打开眼睛 
   
  汪治华,安徽人,现居广州。作品散见于《诗选刊》《诗歌月刊》《作品》《中西诗歌》《广州日报》《中国新诗年鉴》等。出版诗集《云的故乡》。 
   
  波 眠 
  换季的草坡(组诗) 
   
  羊 
   
  别在换季的草坡前 
  把羊统计成白花花的银子 
  事实那只是一些被漂洗之后的皮张 
  一群在收掰过的玉米地里吃草的羊 
  除了苦口的水蒿 
  没有什么可供它们饱餐一顿 
  那电推子一般的嘴唇 
  经常在膝盖以上干渴 
   
  一只因过失啃树的羊 
  被拴在一块石头上 
  它借傍晚的一幕白光 
  皮影一样以小旦的声音 
  咩咩地把丰茂的水草来唱 
   
  小溪流 
   
  河滩里的水 
  都到风景区做瀑布去了 
  只有你还在这里淙淙流淌着 
  滋养着这里的小黄花、小红花 
  用浮沫和小泥鳅玩游戏 
  时间长了 所到之处 
  石头上生苔是常有的事 
   
  偶尔歇下来 
  听蛙声十里 
  也是绝好的意境 
   
  不是不想到高处去 
  一架水车说高处是干旱区 
  干旱的塬上谁也没有把一滴水 
  放在眼里 
   
  六月十四的雨 
   
  低矮的天空密布乌云的火药 
  时有爆烈的震响 
  把一座模糊不清的山劈远 
   
  雨集合着雨覆盖着雨 
  雨填充着雨叠压着雨 
  雨横扫着雨进发着雨 
  …… 
   
  麦垛四散开来 
  又重新倒伏在地上 
  一棵树脚下一滑 
  翻倒在泥沟里 
   
  来不及把河床上游的 
  缰绳系紧 
  就见急浪卷涌起被雨击碎的 
  鹧鸪声 
   
  鹊 巢 
   
  类似蜂房般大小的鹊巢 
  它多年一直架在一棵柳的树杈间 
  像一只烧废了的灯泡 
  里面是杂乱的钨丝 
   
  花红草绿的时节 
  缺少的就是鹊的蓝鹊的白 
  一窝鹊说散就散了 
  鹊巢像一座留下来的老房子 
   
  有一回我看见月亮在它的背面 
  像月蚀的样子 
  这一对老邻居 紧挨着夜色坐在一起 
   
  波眠,本名胡询之,1967年生于甘肃西和县乡村。著有诗集两部,诗作入选十余种诗选、年鉴,曾获《诗刊》社诗歌艺术文库优秀诗集奖,首届“黄河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等。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丁 可 
  诗四首 
   
  妈妈哭了 
   
  欣欣,晚上九点多了 
  你妈妈,还在街边蹲着 
  从烈日下,转移到路灯下 
  妈妈,三轮车,车厢里 
  九十个拳头似的小瓜 
  都很疲惫 
   
  我去叫她回来 
  她说再等会儿 
  眼巴巴地望着 出来乘凉的 
  城市人走来走去 
  你路灯下的妈妈,蹲在那里 
  模糊 瘦小 
   
  十点多,她才拖着三轮车回来 
  把一天的收获倒在床上 
  她清点着硬币和碎票组成的满足 
  这才发现唯一的一张伍拾圆是假的 
  哦,三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 
  用盗版的伟人,欺骗了你妈妈的眼睛 
  我看见,你妈妈噙着泪水 
  她反复分辨着那张假币 
  三天的守候成了一纸失望 
  连那张复制的钞票也有一脸茫然 
   
  欣欣,妈妈还是真的 
  她的眼泪是真的 
  纸上的那伟人是真的 
  我的埋怨是真的 
  此刻,我敲在键盘上的叹息是真的 
  一张假币,真的混进了我们的家庭 
   
  小鱼羔羊 
   
  小河,就要干了 
  只剩下两个浅浅的 
  小水汪汪 
  水汪汪里,只剩下小鱼羔羔 
   
  我看见三个快乐的乡村少年 
  把水汪汪折腾成泥糊糊 
  他们捏在手里的小鱼 
  比铅笔头还小 
  像小泥丁丁 
  泥,糊住了小鱼的眼睛 
   
  那么,小河 
  待你重新流淌时 
  还会有游动的小鱼 
  成为你的心跳吗 
  那些永远唱不出声来的 
  哑巴孩子 
   
  一个少年端着脸盆 
  向村里走去 
  他的脸上溅满幸福的泥点 
  脸盆里的小鱼羔羔 
  做着春天里最后的蠕动 
   
  母亲捏豆 
   
  院落太小 
  豆棵子被捶打时,豆粒儿 
  有的蹦出去了 
  这些小淘气 
   
  不是小鸡,一唤就到跟前来啊 
  母亲,你左手端碗,蹲下 
  一粒,一粒地捏 
  吹净它们身上的土屑 
  轻轻放在碗里 
  你的眼花,小坷垃头 
  也认作豆粒儿 
   
  有一粒豆儿拱到 
  砖旮旯里 和你捉迷藏 
  你趴下 白发拂地 
  用豆秸杆拨 才捏住 
  那粒小小的豆子 
   
  又是秋天了,母亲 
  村里传来亲切的捶豆声 
  黄土外面,儿子的怀念 
  像一粒豆儿那样小 
  想让你捏起 
  静寂寂,不见你伸出的手 
   
  亲爱的虫子 
   
  你在我心里动 
  像小鱼在水汪汪里摇尾的 
  那种动 
  亲爱的虫子 
  你怎么就看上 
  我这棵老白菜 
   
  多少年,我绿得多么 
  规范 
  规范得一本正经 
  没有虫痕,我的菜叶子 
  曾经光鲜 
  光鲜得多么平庸 
   
  咬我吧,让我疼痛 
  你来破坏我正确的麻木 
  你来颠覆我故作的从容 
   
  亲爱的虫子 
  你来宣布对我的占领 
   
  戴着一顶光荣的小帽 
  蜜蜂又在油菜花上叮着了 
  不要自卑 亲爱的虫虫 
  你让一棵老白菜 
  幸福得喃喃自语 
   
  丁可,江苏沛县人,近年发表作品很多篇,作品被选入多种选本。现在江苏沛县文化馆工作。 
   
  朱 积 
  远 涉(组诗) 
   
  船老大 
   
  我们不用铧犁来翻耕大海 
  我们用脚板一样坚定的船来蹬开风浪 
  用一生的时光打磨坚硬尖利的船头 
  在大海一样宽广的额头上 
  犁出一条条水路 
  让每一个日子都翻卷起滚滚浪涛 
   
  每一条血管都经受过暴风雨的打击 
  每一条皱纹都像山沟一样含蓄 
  每一条神经都像山梁一样倔强 
   
  我的目光为什么像晨风一样轻柔宁静 
  因为我的胸间荡漾着明亮的大海 
   
  湿海地 
   
  在黄昏 解开纽扣 
  露出铜色的胸膛 
  晚风敲打 
  远去的涛声 在霞光上回响 
   
  卷起一帆沧浪之水 
  背负渔网 无声地走过黄昏 
  湿海地 只留下海佬的脚印 
   
  比炊烟洁白 几只海鸥 
  在湿海地上啄食那些落霞 
  飘飘欲仙的身影 仿佛 
  祖先曾经走失的白帆 
   
  还能留住点什么 
  红脚螃蟹成群闪出洞门 
  一个个竖高那双瞭望镜 
  向着沉沉暮色 望潮 
   
  望海石 
   
  你是谁? 
  代代渔民都说 
  你整整一生 
  一直站在岸边 
  面向着茫茫大海 
   
  望见了什么? 
  也许望见了许多许多 
  也许望见的没有出现 
   
  你到底是谁? 
  真的整整一生 
  一直站在岸边? 
  像永远不肯落下的风帆 
  像日日出海的舵手 
  驾驶着波浪远航 
   
  始终没有看见你的面 
  你究竟是谁? 
  人真的可以变成石头吗? 
  也许是石头渴望变成人 
  我一直望着你 
  等待着 
  你像太阳一样明亮地转过身来 
  把我通体照亮 
   
  朱积1960年10月生,1982年开始发表作品。有诗入选诗歌年度选本。 
   
  吾同树 
  生活啊,生活(组诗) 
   
  台风过后 
   
  台风过后,又下了几天大雨 
  他的小修理铺没有多少生意 
   
  他的女人坐住店内,织毛衣 
  他蹲在门口,大理石一般的面孔 
   
  我骑车从他身边经过,他“喂”了一声 
  嘿嘿笑着,告诉我“有个螺丝松了,免费给 
  你拧下。” 
   
  他很认真地拧螺丝,雨水淋湿了半个背 
  她很认真地织毛衣,没有看我们一眼 
   
  织到了腰部的位置,红色的 
  长长的毛线在她指尖,飞快地绕来绕去 
   
  民 工 
   
  挖水库的人,在下午的时候 
  已经懒洋洋,扶着铁锨说说笑笑 
  我在泥土潮湿的坝顶上,遇到两个 
  坐着抽烟的男人。他们告诉我 
  今天夜里,这个水库就能完工了 
   
  一大群光着脚丫的民工,或坐或站,聚在坝底下 
  做完一件大事之前,他们总要以这样的歇息,表示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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