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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后,说道:“我得给自己找一根拐杖和一头白色的假发才成。我只要一拒绝,他们就会哭丧着脸,显出难受的样子。可是我真不会跳舞,至于那种水手舞——”
音乐又响了。罗达的高个儿年轻军官穿着非常整洁的军服走过来。帕格马上露出不快之色。船长注意到了,当那个年轻军官走近时,在很响的音乐声中跟他说了五六个字。那年轻人煞住脚步,往后退缩,一下子冲出大厅。帕格从此再也没看见他。
罗达笑眯眯地正要站起来,见那年轻德国人突然临阵脱逃,感到莫名其妙。
“跳舞吗,罗达?”帕格站起身来。
“什么?”她气呼呼地说,“不,谢谢。”
帕格向塔茨伯利姑娘伸出一只手去。“帕米拉?”
她犹豫一下。“您不跳水手舞吧?”帕格噗哧一笑。“嗯,谁也捉摸不透你们美国人。”
她跳舞很笨拙,没有经验。帕格喜欢她温柔的态度,以及她踩着他的脚时露出的无可奈何的笑容。“您不会玩得痛快的。”她说。
“我玩得很痛快。您认为您还会回美国去吗?”
“要是父亲被撵出德国——这看来是不可避免的——我揣摩我们会回美国去。怎么啦?”
“我有个儿子,跟你差不多年纪,工作成绩很出色。他不像我,长得高大漂亮。”
帕米拉做了个鬼脸。“一个海军人员?不成。每个港口有一个姑娘。”
最后一晚,船长再次请客。每个女宾席上都放着白兰花,花下面是一个金白二色的粉盒。大家喝着香槟酒,最后话题转到国际政治上。人人都同意这个看法:在现在这种日子和时代,用战争来解决纠纷是愚蠢的,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尤其在英、法、德这样先进国家之间更是如此。“咱们都是一家人,包括所有的北欧人在内,”塔茨伯利说,“兄弟阋于墙,最为可悲。”
船长高兴地点着头。“正是我要说的话。只要咱们能紧紧团结起来,就不会再有战争。面对着这么强大的力量,布尔什维克决不敢动手。除了他们,谁还要战争?”饭厅里,人们都戴着纸帽,抛掷彩色纸带。帕格注意到那四个犹太人坐在离他们不远的餐桌上,跟大家一样兴高采烈。笑容满面的德国侍者照样彬彬有礼地侍候他们。船长跟着亨利的目光望过去,他那严峻的胖脸松弛下来,咧开嘴露出高人一等的笑容。“您瞧见了吧,中校?他们在‘不来梅号’上像其他人一样受欢迎,受同样的招待。在这个题目上大做文章完全是异想天开。”他转向塔茨伯利,“咱们说句知心话,你们记者对于事情的恶化是不是该负点儿责任?”
“嗯,船长,”塔茨伯利说,“记者总得找个题材,您知道。照那些不住在德国的人看来,你们政府有不少新玩艺儿,其中之一就是对犹太人的政策。因此这方面的新闻经常出现。”
“塔茨伯利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格罗克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插嘴说,“现在一提到德国,外国人首先想到的总是犹太人。这方面的政策确实有问题。我已经说过多少次了。这是一件事,其他类似的事还多得很。”他转向亨利,“然而,维克多,跟元首取得的成就相比,这些都变得无关紧要了。元首已经使德国恢复了元气。这是千真万确的。人民都有了工作,人人有饭吃,有房住,而且大家都有了精神。光是希特勒对我们年轻一代所作的贡献就大得难以使人相信。”(船长两眼放光,使劲点着头,不住地说:“对,对!”)“在魏玛共和国时代,青年们干什么呢?他们上街闹事,他们变成共产党,他们吸毒,搞变态性爱,说来真是可怕。现在呢,他们都在工作,受训,或者为大家服务,没有例外。他们都很快乐!我部队里的水兵也都很快乐。你简直没法想象在共和国时代海军的士气有多低落——我向你提个建议吧。”他敲了下桌子。“你到斯维纳蒙台潜艇基地来参观一下我们的舰队,你一定来!像你这样的人,看了海军基地或者船上的水兵,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能打开你的眼界。你来不来?”
亨利犹豫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桌上的人大家都期待地望着他。如果接受这样的邀请,美国政府也就有义务向驻华盛顿的德国海军武官发出同样的邀请。海军部是否愿意跟纳粹政府作这笔交易,彼此交换参观潜艇基地呢?帕格可没有这个权力作出决定。他得向华盛顿报告这个邀请,按照上面的指示办事。
他说:“我很希望能去。也许我们可以作出安排。”
“答应吧。把礼节撇在一边!”格罗克说着,举起两只胳膊一挥,“这是我对你发出的私人邀请,是两个海员之间的私人交情。潜艇指挥部分到的预算小得可怜,我们的行动也就比较自由。你可以自由到我们这里参观。我可以负责。”
“这个邀请包括不包括我?”塔茨伯利说。
格罗克沉吟一下,接着笑起来。“怎么不包括?来吧,塔茨伯利。英国人对我们了解得越深,草率地犯错误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嗯,这也许是缔造和平的一个小小的重要步骤,”船长说,“就在我的饭桌上达成协议!我觉得很荣幸。咱们都要多喝些香槟表示庆祝。”
这样,在“不来梅号”船长的饭桌上,大家一齐为和平干杯。当时离午夜还有几分钟,大邮船已放慢速度,渐渐驶近灯火辉煌的纳粹德国海岸。
在明媚的阳光下,“不来梅号”像火车似的在大河两岸低低的绿色河滩中间缓缓前进。帕格站在太阳甲板的栏杆边,像过去一样在航海之后看到了陆地觉得很高兴。罗达却是老毛病发作,在下面舱房里大发雷霆。每逢他俩一起旅行,罗达总得受收拾行李之苦。帕格收拾他自己的东西倒是个老手,可是罗达说,他放的东西她永远找不到。
第一部第9节 嗜血的刽子手
“哦,不错,这个国家景致很美丽,”塔茨伯利溜达过来,开始谈论景色。“你将会在不来梅港和柏林之间看到许多美丽的德国北方小城。建筑式样都很像英国都铎式。事实上,英、德两国有很深的关系和许多相似之处。你当然知道,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我们王室有很长时间只讲德语。然而总的说来,德国人对我们说来比爱斯基摩人还要陌生。”他哈哈一阵大笑,用一只胖手朝岸上一扫,接下去说:“一点不错,亨利,德国人坐在这儿欧洲中心。这些使我们大伤脑筋的表兄弟,他们咝咝地响,呜呜地叫,有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向四面八方溢出来。他们从这些可爱的小镇、这些童话里的仙境、这能干净漂亮的城市里涌出来——等你看到科隆,纽伦堡、慕尼黑、甚至柏林和汉堡以后,你就懂得我的意思了——我刚才说,他们从那些地方像汽泡似的冒出来,这些彬彬有礼的、蓝眼睛的音乐爱好者,却一下子都成了嗜血的刽子手。实在有点叫人毛骨悚然。现在呢,出现了一个希特勒,又让他们沸腾起来了。你们美国人也许得出一把更大的力,比上一次出的力要大得多。你知道我们已被他们弄得精疲力竭了,我们和法国人。”
亨利注意到塔茨伯利每次谈话,不管通过什么方式,话题总要落到美国跟德国打仗上面。
“也许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塔茨伯利。我们得对付日本人。他们正在宰割中国;他们又有第一流的战舰,而且每月都在扩建。要是他们把太平洋变成了日本内湖,继续干他们在亚洲大陆干的那一套,那么不出五十年,整个世界都要属于他们的了。”
塔茨伯利从笑容可掬的嘴角吐出舌头,说道:“黄祸。”
“这是事实和数字的问题,”亨利说,“欧洲一共有多少人口?一二亿?日本现在快要统治十亿人口了。他们跟德国人一样勤劳,有过之无不及。他们从纸糊的房子里出来,穿着绸制的和服,却在一二十年内打败了俄国。他们才叫可怕。跟我们在亚洲面临的局势相比,希特勒干的这套玩艺儿在我看来就好像小猫小狗在后院里打架。”
塔茨伯利盯着他,不自然地点了点头。“可能你把德国人估计过低了。”
“也许你把他们估计过高了。他们占领莱茵河流域的时候,你们和法国人干吗不干涉呢?他们违反了条约。你们本来可以在那时候动手,把希特勒绞死,可以像冲进女学生宿舍那样不费吹灰之力。”
“啊,这是事后的聪明,”塔茨伯利说,“别要求我为我们的政客们辩护。那是一次彻底的失败,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头脑。我在一九三六年说的、写的,完全跟你现在说的一样。在慕尼黑我差点儿自杀。我把整个情况都详细报道了。捷克斯洛伐克!有一连串坚强的碉堡,一直插进德国的心脏。有五十个第一流的师,准备大显身手。它还是世界第二大兵工厂。苏联,甚至法国,最后都准备起来作战了。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六个月之前!但是一个英国人,一个英国人,从欧洲爬到希特勒跟前,把捷克送给了他!”塔茨伯利机械地笑着,抽了口被微风吹成锯齿形的香烟。“我不知道。也许民主制度不适应这个工业化时代。如果要它存在下去,我认为非美国人出场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你老要这样说?从表面看,你们和法国人仍比德国人占很大优势。你难道看不出来?人力、火力、钢、油、煤、工业设备,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这样。他们的空军暂时领先,可是他们背后有苏联的威胁。当然不像去年或者两年前那样容易,不过你们仍有获胜的希望。”
“啊,他们的领导力量强。”
一只结实的手拍了下亨利的肩膀,一个带着讽刺口气的声音说了声:“希特勒万岁!”欧斯特格罗克穿一身又旧又皱的海军制服站在那里,立得笔直、脸上的神情很严肃。“嗯,先生们,咱们就要再见了。维克多,我要是在混乱中不能再见到你,以后怎么跟你联系呢?大使馆吗?”
“当然啦。海军武官办公室。”
“啊!”塔茨伯利说,“咱们要到斯维纳蒙台去作一次小小的旅行!你居然没有忘记,真叫人高兴!”
“我尽可能请你一起去。”格罗克冷冷地说。他跟他们两个握了手,鞠了一躬,卡嚓一声并拢脚后跟,就离开了。
“去跟帕米拉告别一下吧,”塔茨伯利说,“她在底下整理行李。”
“我这就去。”帕格跟那位通讯记者一起走下甲板,后者拄着根拐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很想把她介绍给我的一个儿子。”
“哦,你真这样想?”塔茨伯利透过厚厚的眼镜恶作剧似的瞟了他一眼。“我警告你,她可不好对付呢。”
“是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比她更温柔、更讨人喜欢的姑娘了。”
“那是平静的水面,”塔茨伯利说,“我警告你。”
亨利夫妇刚到柏林,就受到希特勒接见。使馆人员对他们说,这是难得的好运气。总理接见的范围扩大到包括武官二级,是很罕见的事。元首为了使战争议论渐渐平息下去,这一时期不在柏林;现在由于保加利亚首相来访,才回到柏林。
亨利中校的公事堆积如山,他只是在公余之暇学习一下关于纳粹接见的礼仪,罗达则为了衣服和头发足足忙了两天,抱怨说艾德隆旅馆里的低能理发师把她的头发弄得一团糟,以后再也理不好了,可是照帕格看来,她头发的样子跟过去并没有什么差别。她认为自己带来的衣服没有一件适合于春天午后正式接见时穿。怎么没有人事先警告她一声呢?在接见前三小时,罗达还乘着使馆的汽车从柏林的一家时装店赶到另一家。最后她穿了件金钮扣的粉红色绸衣和一件金网线衬衫闯进他们的旅馆房间。“你看怎么样?”她嚷道,“萨丽福莱斯特说希特勒喜欢粉红色。”
“好极啦!”其实她丈夫认为这套衣服可怕极了,罗达穿着肯定嫌大,可是已经没有讲实话的时间了。“天哪,你在哪儿找到的?”
旅馆外面,在微风拂拂的街上,到处挂着用近于透明的粗棉布做成的长方形红旗,红旗中央白圆圈里有个黑色卐字;每面卐字旗旁边都有一面花哨的保加利亚国旗。在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