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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月食,显然是天示大行皇帝'死去的皇帝'的过失;今晨天色血红,自然是天告陛下江山光辉灿烂,红红火火,是除旧布新,帝国江山中兴的大大吉兆。”
“难道朕可以高枕无忧了吗?”思宗语气不善,他不喜欢这种阿谀奉承的陈词滥调。
“这……”周勋儒的舌头又开始不转弯了。
就在首辅大人舌头失灵之际,唐学的思维迅若电闪,以比刘兆基快了一线的速度抢得了先机。
唐学说皇上还不能高枕无忧,微臣刚刚接到辽东巡抚李自啸的奏章。李自啸在奏章中奏道,户部已拖欠了七个月的粮饷,将士们怨言腾沸,恐将成哗变之势,如果发生兵变,后箭乘势来袭,山海关难保。
原来是兵灾的征兆,唐学说完,思宗皇帝当即大为光火,严厉斥责户部,为什么不及时发放粮饷?
思宗想自己登基伊始,勤图政事,废寝忘食,而臣下竟如此误事,于是盛怒之下,就要即刻拿户部问罪,以示“不测天威”。
唐学刚才只是匆匆提出问题,至于如何解决,别说是他,满朝文武就是挨个扒拉,也没人能想出一个真正切实可行的办法,何况,即便万里有个一,真有聪明人能够想出来个好办法,却也必定不会说出来。
既然是聪明人,又怎会讨不自在?
唐学知道,财库空虚,户部虽为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支应辽、辽饷,户部即便有心,却也无力,责罚他们既没用,更不公平。
周勋儒圆睁二目,盯着唐学。
唐学明白老滑头的意思,虽然谁都知道这事难办,但问题既然是他捅出来的,也自然得由他想辙解决。
唐学这才知道坏了,他一时贪功邀宠心切,却没料想一下子骑到了虎背上,真是聪明反被聪敏误!
思宗皇帝登基三个月来,处处表现自己高明,事事显示自己精明,如果他替户部脱罪,说财库空虚,无法支付,那岂不是说皇上昏聩,连国库中有多少银子都不清楚,就胡乱给人定罪!
这如何了得!这回轮到唐学的舌头开始转不过弯来,冷汗也随之津津而下。
唐学和周勋儒又不约而同,把眼睛盯向刘兆基。
刘兆基在枚卜大典选入内阁的几人中,数他的官职最低,资历最浅,年纪也最轻。
由于年轻,反应机敏,口才也不错,加之感念皇上的知遇之恩,刘兆基在每次日讲和召对时,都表现得颇为积极。他既阐述自己对各种政务的看法,也提出过一些颇为有益的建议,所以一向很得思宗的赏识。
刘兆基看二位阁僚盯向他的目光,知道两位老人家希望他能把事情圆过去。
刚刚因为反应慢了那么一点点,就让唐学抢了先机,在皇上面前说出了他原本想说的话,刘兆基正自懊恼,但接下来的转折又让他暗自庆幸不已。
在几位阁员中,刘兆基资历最浅,根基最薄,所以他在思宗面前虽表现得积极,但处事却很圆滑,基本谁都不得罪。如今两位阁僚同时向他表达了强烈的愿望,若有一线之机,他也会把事情圆过去,但现在他却不敢把此事揽过来。
两位阁僚不敢说的,他又怎敢说?道理很简单,即便得罪死他们,也不能有丝毫触怒皇上的言行。
刘兆基正要低头装老猫肉,突然灵机一闪,他想到了一个点子。
“陛下,微臣以为可以先拨帑币三十万两,发往辽东军前,如此既可解燃眉之急,又可示皇上不测天恩。”刘兆基说道。
所谓帑币,就是国库每年拨给宫室支用的经费。除了创立内库的神帝以及其后继者外,帑币其实是历代皇帝私房钱的主要来源。
帑币数额巨大,皇家跟本用不完,刘兆基以为动用一点帑币,以示皇恩浩荡,此举既可以为皇上博一个好名声,又能解辽东之急,实是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刘兆基话一出口,周勋儒和唐学赶紧低下头去,他们怕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
刘兆基这一建议不仅使他们摆脱了眼前的尴尬,更替他们做了他们一直想做却始终也不敢做的事。
自神帝在内库中积聚了庞大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财富后,第一个继承者光宗对钱没什么病态的痴迷,但却一月而亡;德宗对钱的感情虽远逊于神帝,但那股吝色劲还是够人喝一壶的,不愧是神帝他老人家的宝贝孙子。
经过德宗的积累,内库中积聚的金银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如今思宗登基,他对内库的态度,早就成了一众文武大员最想知道的事,但却没人敢来试探一下。
内库,如今已成了帝国唯一的一柄快刀,一柄可以一刀斩断朝廷这团乱麻的快刀。
释放内库,几乎可以解决目前所有的问题。
帑币虽没内库那么敏感,但从思宗对帑币的态度也就可以推知他对内库的态度,如今刘兆基竟鬼使神差提到了帑币,周、唐二人又怎会不高兴!
周勋儒和唐学一面在心里暗笑刘兆基愚蠢,一面提心吊胆地观察着思宗的反应。
“这就是你的主意?”思宗听罢,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声音也极是阴冷。
刘兆基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他不明白皇上怎会有这等反应。
也难怪周勋儒和唐学笑刘兆基愚蠢,因为他太幼稚,因为他把思宗当成了什么圣明君主,而忘了至尊至贵的皇帝陛下承继的是谁的血脉。
在常人看来不管多么正常的事,而一旦放到皇帝身上,就绝不能以常理度之,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刘兆基又怎会不愚不蠢?
所谓英雄见惯亦平常,何况是思宗这个总自以为高明,却又总怕被臣下欺瞒的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虽然对思宗的了解还不深,但自从枚卜大典之后,周勋儒和唐学就不敢越雷池半步,可笑刘兆基竟还以为皇上对他有什么天大的恩典。
思宗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刘兆基哪里知道,至尊至贵的皇帝陛下的吝色劲和随之而来的仔细劲,就是升斗小民也远远不及。
登基之前在慈庆宫作信王的时候,因为宫里的东西贵,为了省几个钱,季由检逮着机会就托人到宫外去买东西。至今说起宫外的鱼、肉、蛋、蔬菜和各种小吃的价钱来,他还记得一清二楚。如今,刘兆基竟叫他出帑币示不测之恩,这不等于是剜他的心头肉吗?自然,刘兆基的反应再机敏,也绝无可能猜出思宗为什么竟会舍不得几个私房钱。
沉默……
沉默的压力使三位阁臣喘不过气来,他们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良久,思宗长长叹了一口气,他恨他的臣子竟这般无用,解决问题怎么就只能想到抠他的私房钱呢?废物,一群他妈废物!
“陛下,既然上天示警,而宁远又有兵变的消息传来,可见辽东欠粮欠饷的问题必须妥善解决,但仅靠朝廷补发粮饷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本,微臣以为,辽东问题的根本还是边帅无能,不擅统兵所至。如果边帅善于统兵,那即便士兵饿死,也会感念皇恩,而绝不会鼓噪兵变,因此朝廷应重新任命一个得力的边帅前往辽东督师,如此,兵变可息,且边患可平。”见思宗叹过气后,神色有点松了下来,于是周勋儒赶紧上前说道。
把难题推给未来的新督师,紧张的气氛立即就得到缓解,思宗和三位阁臣的表情也都活了起来。
万和鸣见君臣四位都已心平气和,于是赶紧示意小太监收拾周勋儒打碎的茶杯,又给各位换上新茶。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是督师的人选问题,这个问题简单,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三人都清楚,在辽东真能做点事的,可能有很多人,但除了顾忠信和张素元外,对其他任何人他们都没有把握,而这个时候又必须得推选有把握的人,否则一旦捅了篓子,那推荐的人必定脱不了罪,所以只能在顾、张二人中选一个,于是问题自然也就简单明了。
该选谁呢?周勋儒和刘兆基与顾忠信和张素元基本没什么瓜葛,所以也就选谁都无所谓,但正因无所谓,所以不免稍稍犹豫了一下。
唐学与他们不同。对顾忠信和张素元,他瞧着都别扭,但张素元远比顾忠信更让他怵头,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顾忠信。
就在周勋儒和刘兆基略一犹豫的当儿,唐学痴肥的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移到了龙案前。
“启奏陛下,前东极殿大学士顾忠信曾经略辽东,其间建树颇多,后被秦桧贤所恶,罢职赋闲在家。顾忠信经略辽东仅仅四年,却前后修复大城九座、堡铺十五处。练兵十一万,立车营十二、水营五、前后锋营八,造甲胄、器械、弓矢、炮石、盾牌等合计数百万具,拓地四万里,开屯五千顷,岁入十五万,边民转忧为安,其边功卓著,堪当此任。”
唐学语如连珠,一口气道出了几十个详细的数字,使在座的所有人俱都大为惊讶:他是从何得知如此详尽的数据?
看到思宗和周勋儒、刘兆基三人眼中的神色,唐学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赶紧补充道:“当年因柳河之败,阉党弹劾顾忠信,微臣上本保奏,故曾查核过顾督师的边功。”
阉党弹劾顾忠信时,刘兆基当时还只是个四品知府,并不在朝,所以他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但周勋儒清楚,如今经唐学这么一提醒,周勋儒记起了当时的事,于是满身的邪火就直透华盖。
唐学这个王八蛋什么时候保奏过顾忠信!虽然记得不是太清楚,但这分明是当时的吏部尚书崔承志保奏顾忠信的奏章中的内容。
要不是修养实在够好,周勋儒怎么也得冲过去,啐唐学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满脸花露水。
首辅大人真是气得已出离了愤怒,但他也倒不是气唐学的不要脸,而是气为什么这么不要脸的话没由他来说。
举荐顾忠信复职督师,一则平冤,以示天恩;二则举贤报效朝廷,而且还有良相伯乐识马之意。如此,既可以讨得皇上欢心,又可扩充自己的势力,真是一举两得的美事。不行,绝对不能让唐学这个不要脸的王八蛋独占便宜!
唐学美,但还没等他回座坐下,周勋儒也已躬身站在龙案前,奏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妥。”
“为何不可?”思宗一愣。
“陛下,顾忠信虽有四年边功,可也曾用人不当,以至有柳河之败,而且军略方面并非顾忠信所长,这从柳河之败就可见一斑。其在辽东之所以能多有建树,全赖倚重前辽东巡抚张素元之故。顾忠信去职后,张素元屡建奇勋,辽东将士尽皆归心,故微臣以为,督师辽东,非张素元莫属。”
周勋儒说得头头是道,思宗沉吟不语,他想起了刘安曾毛遂自荐,主动请命去劝说张素元的事。刘安回来后,他心中极为不快,觉得张素元小瞧他,但如今坐在了这个位置上,看事的角度已不同于作信王时,他觉得张素元不贪恋权势,严守臣子的本分,不介入皇家内争,是个忠臣,很好。
本来没什么好犹豫的,督师辽东的人选就该是张素元,但周勋儒刚才说“辽东将士尽皆归心”的话却又让思宗皇帝泛了犹豫。就算张素元真是个忠臣,可他麾下的将士呢?他们都是忠臣吗?一旦张素元大权在握,羽翼丰满,谁能保证他们不贪恋富贵,不策动张素元谋逆?前朝黄袍加身的史实不就是令人不可不防的前车之鉴吗?
思宗的这番心思,周勋儒三人就算都是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狐狸,可也不会想到这上去,因为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往这方面想,那太过匪夷所思,要是这样考虑问题,那还防个什么劲,干脆投降得了。
该说的都已说清楚,剩下的就只能听从皇上定夺。
“张素元,就是那个克虏将星吗?”沉吟半晌,思宗明知故问。
“正是,张素元曾孤军死守宁远,血战不退,最后发巨炮击伤贼酋吉坦巴赤,使后箭仓惶败走,贼酋吉坦巴赤也因伤重不治而亡。去年八月,后箭新主皇天极为雪吉坦巴赤兵败身死之恨,又率十万大军越大凌河,围锦州城。张素元率部与敌激战三十余日,杀敌无数,贼酋皇天极大败而逃。张素元实是克虏将星,督师蓟辽,非他莫属!”
周勋儒说得眉飞色舞,思宗也渐渐喜上眉梢,犹疑之心大去。
“张素元今年几岁,现在何处?”
“张素元还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他因不肯阿附秦桧贤而被去职还乡。”
“他能克虏,也能平息兵变吗?”思宗的心情越来越好,神色间喜意愈浓。
“张素元是在去年十月离任的,蓟辽守军多是他的故旧,且有同生死、共患难的情谊,如果张素元复职,必可平息兵变,陛下将不必再为边事忧心。”周勋儒开了保票。
思宗已经心中有数,却回过头来向唐学征询:“他们都是护国庇民的贤臣,用顾忠信好呢,还是用张素元合适?”
傻子这时候也知道思宗选了谁,唐学微笑着答道:“顾忠信老成持重,张素元年富力强,都是可用之才,请皇上圣心龙断。”
思宗满意一笑,却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