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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五揪揪脑后的脑袋,口吻随意道:“很简单呀。也让他尝尝那是什么滋味儿不就得了。”
“说的好。”顾写意抱起伍五:“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万岁。”伍五搂住顾写意的脖子。
顾写意抱着伍五走出十数步,停下脚回头望向仍站在原地未动的人,唇角上扬调笑道:“你们几个不饿么?”说完不等回音便扬长而去。
顾自在猛地回身踹了树干一脚,拧着眉头扫视众人。
所有人都是哭笑不得的扭曲表情。
其实,得知后路未绝本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那人欠揍的表情,莫名异样的感觉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在身子里横冲直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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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记得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而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待神智再度回至灵台,易明轩艰难地睁开干涩的双眼。
“醒了?”
简简单单二字,入了易明轩的耳却不亚于平地惊雷,他撑起身子寻声望去,只见顾写意锦袍玉带,雍容华贵地倚在蒙了貂皮的椅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佛珠,目光清淡平和地睨着他。
“你终还是不肯放过明轩。”熟悉的叹息声自身侧响起,易明轩一惊再惊吓做不出多余反应,只转过头再度寻声望去,见他的师父顾先知就站在不远处。
顾写意淡淡笑了,转过眼看向顾先知,不紧不慢道:“你我都是那汲汲营营争权夺利的俗人,兼之眼高于顶自负聪明才智,尤喜操控乾坤他人生死的快感。更应懂得对于咱们这种人来讲,走对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踏错地,万劫不复生死两难。”说完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短剑甩手扔到易明轩脚边,唇边笑意加深道:“你现在有两条路走,一,用这把剑自裁,二,用这把剑杀了你师父。”
易明轩睁圆双眼,去看自己的师父。
顾先知先是骇然而笑,继而便是落寞地叹了口气,刚欲说什么,谁知莫怀前不待他张口,伸手点了他的哑穴扔到一旁椅上。
顾写意语气温和不带丝毫烟火气对易明轩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过了,你师徒二人结伴上路。”
“我虽算不得开国功勋,将相王侯,但好歹也是朝廷二品大员。”易明轩被激出了凶性,磨着细白的牙,侃侃而谈,全然不顾他师父急切的摇头和目光。
“家师不仅是先帝的重臣,更是您的启蒙先生。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王爷是在威逼臣诛杀您的父亲么?”
顾写意唇边始终噙着一丝清浅的笑,闻言,淡淡道:“半柱香。”
易明轩握住那柄短剑,颤抖不能自以,抬眼死死盯着一派悠闲的顾写意,恨不得用手中剑在他身上戳出十万八千个透明窟窿来。可他明白,顾写意绝非在开玩笑,若不听话照做,便是个死。
易明轩不想死,正如他师父说过,智深者通常怕死。易明轩不敢不能也不想去看他师父哪怕一眼,不是所有人都能如顾写意般将恩情道德爱恨情仇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易明轩恍惚觉得,耳畔似是能听得到时间匆匆流逝的声音。短短半柱香时间,种种回忆纷踏而至,人却似走过了千山万水,历尽碧落黄泉。
“时间到了。”
易明轩一惊下回神,拎剑垂首走到顾先知身前,却还是不敢抬头相看。费了全身的气力才堪堪举起那柄短剑,抵在顾先知胸前。易明轩紧闭双眼,蓦地使劲,刀柄没入胸膛。易明轩眼未睁泪已扑簌簌落了满面,泪眼朦胧茫然地望向顾先知。后者眼底写满了悟,没有怨恨只余解脱,还有淡淡一丝惋惜。
易明轩似是听见他师父叹息一声,那仿佛源于骨子里的怅然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怔。突然,背部传来刻骨的疼痛,易明轩艰难转头,只见莫怀前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一柄与刺入顾先知胸膛一模一样的短剑同样没入了他的腰际。易明轩用尽最后的力气,去看顾写意。后者已从椅上站起身,神情淡淡整了整袖口,转过眼看着他,唇边仍旧挂着那抹清淡如风的笑意:“不好意思,我方才口误,应是‘时间过了’。”
这是易明轩听到的最后声音,而后,便软软滑到在师父顾先知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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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球内袅袅升起的青烟,飘浮在空中渐渐变薄变淡,顾承欢躺在龙床上,灵台尚留一丝清明,似睡非睡。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坐到了他身边。顾承欢想睁眼,却怎也睁不开。虚空伸出手,茫然想抓住什么。然后,一只熟悉的坚毅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顾承欢蓦地安静下来,轻轻放缓呼吸。
“承欢。”清冷却又温和的声音在屋中回响,绕梁不绝。话音落,便是久久的沉默。过了好一会,自嘲般轻笑道:“总觉得有千言万语想和你说,真到说时,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莫管他人闲言碎语,时间会证明,你是个比我更出色的帝王。”
顾承欢鼻子一阵酸楚,别过头去。
那人静静坐在床边,似是坐了很久,很久。
怀恩十年,夏末,顾写意又一次从人们视线中消失。这次,再没有人得知他的去向。
尾声
清晨,雾气开始弥漫,缠绵潮湿地飘散开来。不多一会儿,旭日初升,庭院中跳跃的阳光,斑驳的树影,还有大片的花朵,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已经满十二岁的伍五趴在窗棂上,眨着乌黑水亮的眸子望向庭院里,那个怡然安静的男人。
他乌发不簪,躺于软塌之上,只着了件松松垮垮宽敞的外袍,用腰带在腰间随意一绑,显得慵懒而随性。风在树林花丛间轻轻回旋,发出细碎灵动的声响。伍五从窗户跳出去,一步步走向那个男人。
待走的更近些,便能清晰看到他的侧脸。神情淡漠却又隐隐带着一丝温存,清澈明亮的眸一眨不眨仰望着天际,静看万里晴空流云飘过。
“爸爸,你在想什么?”
她爹顾写意闻言转过头,看着伍五道:“发呆。”
伍五咧嘴嘻嘻笑,快步跑来,挤到顾写意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而后扬起头,陪着父亲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伍五问:“爸爸,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很严重吗?”
顾写意道:“爸爸也说不准,也许是吧。”
伍五额头抵在顾写意肩膀上,泪盈于睫。
远远的,数十丈走廊处,又是谁在风中远远凝望?
顾写意仿佛注定只能如流星烟花一般,瞬间绽放,在最绚烂夺目时消亡无法。他的健康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每况日下。就像那灯台烛火,熄灭不是由于损坏,只是因为燃烧殆尽。
遍访天下,找寻名医,一代医圣杨郁文诊断后直言,沉屙宿疾,无力回天。顾写意听后不怒反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介凡胎俗子罢了。
得知大限将至的顾写意反而像是脱去了枷锁,他泛舟,骑马,淋雨,醉卧溪边,登山听潮,他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承担江山百姓的君主,他终于可以自由地活在诗意的人间烟火里。直到,病骨难支,再想远行时,纪元不准,洛梵不准,悠然自在不准,甚至连一向惟命是从的怀前,从不关心旁人的子夜,衷心体贴的末秋,没有一个人同意。
第一次,顾写意肯由得别人主宰己身,没有强硬推开众人,而是从善如流在家静养。
春风度,花开花落年复年。顾写意终还是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这时的顾写意,大多数时间或是悠闲地躺在床上翻阅年轻时极度不屑的儒家孔孟之书,或是沉沉酣睡。
这日午后,初冬阳光布施,映的无处不明亮耀眼。
“爸爸,我以后也要变成您那样的人。”伍五道。
顾写意却笑道:“要学就学那些心胸豁达,即便经过许多磨难,也绝口不提,吃再多苦,仍能笑的坦荡荡,无一丝阴影的人。”顿了一下接着道:“切莫学我,我可一点都不欣赏自己的性格。”
伍五伸手握住顾写意的手,憋住眼泪,灿烂笑道:“不,我还是最喜欢爸爸。”
入深冬,忽一日下起大雪,纷纷扬扬,仿佛遮了这世间所有污秽。窗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暖意融融。莫怀前将安息香点燃,轻手轻脚走到顾写意身边,细细端详。
顾写意霍然睁开眼,似笑非笑望着怀前。
怀前轻声问道:“主子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顾写意看他许久,笑道:“这么些年了,你的相貌竟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怀前跪在床前,道:“臭皮囊一具,美丑又有何重要?”
顾写意抓住怀前手腕,望进他的眼:“人都有所图。怀前,你不是阿谀奉承之辈,现如今你大仇已报,更身怀绝技,却甘愿做一世下人。告诉我,耗费一生,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怀前道:“主子爷,奴才说过,什么都不想要。”
顾写意只是抓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不语。那沁凉入水的目光,似已由坏前的眼直直流淌进心田。
“我。。。”怀前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信来生,只求这一世能与你终生相随。”
顾写意笑了,轻松自如地仿佛是揭开了人生最后的疑惑,脸上带出了点点孩子气。他探过头,附在怀前耳边说了句什么。
莫怀前听着,眸子蓦然睁大,继而,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再有一日,该是顾写意的寿辰。整个府上张灯结彩,想用喜庆的气氛冲掉顾写意的病气。
开宴前夕,韩纪元拉着伍五,去房间叫顾写意,见他躺在床上,睫羽低垂,沉沉睡着。
韩纪元唤了几声,又轻轻推了几下却仍不见他苏醒。忍不住伸出抖动不抑的手去探顾写意鼻息。
伍五站在纪元身后,疑惑道:“韩叔叔?”说着走上前,韩纪元猛地转身扯住小五儿的胳膊,力气重的令五儿拧眉。
“你父亲,睡。。了。。”韩纪元的眼泪似要决堤,咬着牙,缓了好一会,艰难道:“别去,别去打扰他。”话说完,跌跌撞撞坐到床边。怔怔望着顾写意的容颜出神。
伍五瞪大双眼看看韩纪元,又看看床上的父亲,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往后退。腿却不受控制地打颤,眼前一黑,跌倒在地,额头正好磕在桌脚上。坐在床边的韩纪元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只是望着顾写意久久出神。
洛梵末秋正好走到门外,听到响声慌忙进屋去扶伍五。伍五的眼睛却无一刻从顾写意身上移开,她恍恍惚惚半天才反应过来,满额鲜血,扯住洛梵与末秋的衣袖放声大哭。
雪仍在下,天地间一片沉静,再无声息。
第二日,又一件大事另伍府上的其余人难以接受——顾写意的尸身消失不见。于此同时,莫怀前也随之失踪。
顾写意离世的消息,不知怎的流传了出去。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骂,有人赞,纷纷扰扰不断。
对于这一切,想来即便顾写意泉下有知,大约也只会一笑置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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