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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香绿罗裙》七(3)
“玉牡丹”心高志远,虽人在娼门,却从来只卖艺不卖身。她的姿色与绝佳技艺惊动了四野的猎艳豪绅,一时间,落玉阁门庭若雀,这让老鸨喜得合不拢嘴。不过,老鸨深知她的孤傲,暗地里一直盘算着为她找一个出得起大价钱的主顾。
一天晚上,年轻的周玉成被几个生意上的客户强行拖到了落玉阁。
桃红柳绿的艳门里,兴奋的嫖客们正望眼欲穿地一起争睹落玉阁当红名妓的风采。
“玉牡丹”一袭艳丽的紫色衫裙,犹抱琵琶半遮面地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紫色的绸缎在灯影下泛着幽幽的冷光,裙摆处绣着一朵盛开的白牡丹,与她凝脂一样的肤色相得益彰,惊艳中透着一股非凡的冰清玉洁,直把许多慕名而来的嫖客看得一片嘘声四起。
台上的美人好像如入无人之地一般,优雅地倚凳而坐,从容不迫地调整了一下手中的琵琶姿势,在一片污浊的沆瀣之气中,玉指轻挑了一下丝弦,顿时,场下的躁动平息下来。
只听嘈嘈切切的琵琶弦音,伴着一腔幽怨,把一首“昭君怨”的琵琶曲演绎得淋漓尽致,博得了所有人的喝彩。
台下的周玉成惊呆了,为她的娴熟技艺,更为她玉指间流淌出的一种心碎的美丽与哀伤。在落玉阁这种三教九流的混杂之地,竟然也有如此清丽娟秀而又技艺超群的女子,这实在令他大惑不解。
从此以后,周玉成成了落玉阁里的常客。
“玉牡丹”的琵琶把他带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让他饱尝了中国古老乐器的丰沛神韵。而她的弹词唱腔,又蕴含着一种江南水乡女子的妩媚诱人,如流水般明丽透彻的独特魅力,更勾起了他柔情百转的飞扬思绪,久难平静。
他在与“玉牡丹”的不断接触中,发现了她的美丽,她的善良,和她对世俗的一种不屑一顾的孤傲,这是一个身处红门的女子难能可贵的美德。这让周玉成心里下了某种决心,他决定拯救这个品位不俗的女子,他觉得她应该得到更好的生活,而不是混迹于这种污秽不堪的场所,去赢得那些蝇营狗苟的男人们的垂青。
同时,已经丧妻五年的周玉成,也是为了满足自己蕴藏很久,又重新泛起的一丝情愁,这个女子实在有太多的温情,荡涤他那颗尘封已久的心灵。
周玉成对玉牡丹的这种痴迷并没有逃脱落玉阁老鸨阴鸷锐利的双眼。结果,老鸨开出了一个落玉阁有史以来的最高天价,而周玉成却毫不犹豫地赎回了“玉牡丹”的卖身契约,将她娶回了周家,成了周老爷的二太太。
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娶过门不久的二太太享受不了这份荣华富贵,离奇地溺水而亡,成了周老爷心中永远的痛。
所以,同里镇上一直流传着周玉成克妻的说法,原因是周家祖传的龙凤椅是一对活宝,娶进门的女子的命运都掌握在它们手中。
而周老爷从此以后也就断绝了再次娶妻的念头。
可是,十多年以后,爱情再一次垂青周玉成,一个名叫“叶子”的绣花女,不信同里镇上关于周家的邪说,毅然决然地走进了周家,成了周玉成的三太太。
在荣妈长长的叙述里,总是夹杂着太多的叹息。
“唉─我们家老爷的命可真的是苦啊!太太啊,老爷的脾气是固执了些,您可得多为老爷着想。您长得虽然挺像二太太,可千万不能像她那样,遇事要想开一点,有什么委屈向老婆子多讲讲,别一个人闷在心里,啊?”
“荣妈,我不会的,我心里早把您当亲娘一样看待了,放心吧,我会体贴老爷的。”
“这就好!赶紧与老爷生个孩子吧,让周家也和别人家里一样热闹热闹!”
“荣妈,看您扯哪儿去了!”
一提到要与周叔生个孩子,我又满脸飞红,这一直是我的一个夙愿,荣妈虽老,心里可比谁都亮堂。
我不好意思地反身关上琴房的落地长窗,挽着荣妈一起往前宅而去。
一路上,一个丫环交给了我一封电报。
拆开一看,我却不由得犯了难。
电报是上海的蓉芳拍来的,只一行字,让我火速去一趟上海,但没有写明具体原因。
我心里琢磨着没准是为了汝佳与艳艳的婚事。
可是,为什么非要让我去上海呢?
再说周叔为了这门亲事还在生着汝佳和我的气,他会同意我去吗?
晚上,我把电报给了周叔,没想到他却说:“蓉芳能有什么急事,不过也好,你呆在家里也闲得很,不如去她那里散散心,我就不陪你了,让毕福跟着去吧。”
我心想着,这回自己发誓再也不管闲事的愿望可就又泡了汤了。世上的事啊,真的是没个准。
这样,我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替换的裙衫,便与毕福一起启程离开同里,去了繁华的上海。
喧嚣的都市让我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处都充斥着工业味道,与水乡的宁静形成截然不同的反差。我好像置身在一个怪异的庞然大物里,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让我一下子很难适应。
好歹毕福一直周全地照顾着我,让我身处异地仍有一种相对安全的感觉。
毕福带着我先去了周氏公司,这是一幢面积不算太大的二层小洋楼。在总经理室,我们见到了胡巍。
《水香绿罗裙》七(4)
胡巍见了我们,仿佛看见了救星。
“太太可来了,我都快愁死了!”胡巍显然是真的发愁,愁得胡子邋遢,愁得衣冠不整,没有了一点精神,好像一只霜打后的茄子一般委靡不振。
我不禁有点可怜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是艳艳吧?”
“正是艳艳,跟我回家再说。”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匆匆忙忙地来到了胡家。
胡家住的是一座欧式小洋房,精致玲珑,风格完全与周家不同,大部分都是西洋摆设,连家具都是纯白镂金的欧式风格,却也显得殷实富足。不过我觉得整体有点过于飘浮,只有客厅里悬挂的几幅气势磅礴的中国水墨山水倒让我觉得甚为亲切,我想也许是出自胡巍之笔。
蓉芳见了我,并没有像胡巍那样显得急迫,但她那过于做作的热情,总让我感到有点吃不大消。
“哟,表嫂来啦,可把您盼来了,真是贵客临门,我要是不拍份电报,恐怕请都请不来吧?”
我对她微微地笑了一下,说道:“哪儿的话呀,艳艳呢,她怎么啦?”
“在楼上房间里生气呢!可别提了,她一看您来的信呀,整天哭成个泪人似的。这不,现在开始绝食,不肯吃饭了,真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听这话,我也不免有点担心,这个痴情的傻姑娘可别做出不理智的事来。
“表嫂呀,您可得帮我劝劝汝佳少爷,我家艳艳哪点配不上他呀,再说我看着他俩在一起不是挺亲热的嘛,怎么会又改变了主意呢?”
蓉芳机关枪似的叽叽喳喳让我哑口无言,我只能对她苦笑了一下。
撇开楼下的三人,我独自匆匆上楼,轻轻地推开了艳艳的房门。
艳艳穿着齐整地半躺在床上,正心不在焉地翻动着一本外国小说《红与黑》。
一见我,她就伏在我身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我身上穿戴齐整的绸衫湿了一大片,黏黏的,很不舒服。
我只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地安慰道:“好了,艳艳,别伤心了,饭是一定要吃的,没有周汝佳我们可以再找嘛,上海配得上我家艳艳的公子多得是,你说对不对呀?”
“不对!表哥是我的偶像,我只想嫁给他,也只能嫁给他!”
艳艳哭得脸上乌七八糟,蓝色的眼影像两条弯曲的蚯蚓伏在了脸上,全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风度。
我在心里暗暗埋怨周汝佳,既然不喜欢艳艳,又何必把一个女孩子折腾得如此伤心?那天看周汝佳的样子,显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所以我还是必须得说服艳艳,让她绝了这条心。
“别说丧气话,什么叫只能嫁给他,下次表舅妈给你物色一个,保管比周汝佳好上十倍百倍,你信不信?”
“不是的,舅妈,我已经……”艳艳面露难色,羞愧地咽下了后半句话。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一个劲地来回抚摸着。
我的脑子里霎时“嗡”地一响,“是真的?!”
艳艳对我傻傻地点了点头。
这个意外让我一下子变得迷茫了起来。
《水香绿罗裙》八(1)
我只在胡家住了一晚。
第二天醒来,我的思维混乱不已,挡住了蓉芳竭力的挽留,便与毕福匆匆返回了同里。
胡巍把我们送到了车站。临行前,他近乎哀求地对我说道:“太太,拜托您回去后多多开导少爷,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不能毁了呀!”
胡巍发自内心的表白,让我看到了一个父亲对女儿真挚的关怀,令我感动。
“你不要太着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有什么情况我们及时联系。”
火车缓缓地启动了,大上海的巍峨连同站台上的胡巍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我的视线中。这件棘手糟糕的事情让我心里像灌了铅一样地沉重无比,这样一个砝码加上去,会动摇周汝佳对我的那份死心塌地的贪念吗?
没想到坐在身边的毕福,摸着他长着根根竖发的大脑袋,冷不丁地发出了一声令我万分吃惊的感慨:“唉,又一个小闰!”
我瞪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嗓子里好像噎了一块咽不下吐不出的蜜糕。
周叔对我短暂的上海之行感到很是意外,待我说明一切后,他沉默了。
“周叔,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能怎么办,也只有逼这个混账东西成亲!哼,自己做的好事得自己负责。”看得出来,周叔对他的这个儿子也没有一点办法。
我心想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汝佳的倔脾气连他父亲都不服,还有谁管得了他呢? 真是棘手得很,但首先得把艳艳怀孕的事告诉他,看他如何反应。
自从与周玉成那次吵架后,周汝佳一直没有回上海,整日也看不到人影,神出鬼没的,不知在搞什么名堂。
我让毕福看着点少爷,如果在家,立即告知我。
真是很滑稽,平时总躲着周汝佳的我,忽然又一门心思地非要找到他,好像我们两人之间总在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是,越想找到他,他却始终没在周家人的视野里出现过,令人大感意外。
好不容易在一天上午,周汝佳晚出去了一会儿,我终于逮着了他。
跨进周汝佳的房间,依然是那股刺鼻的香水,真搞不懂他怎么会喜好如此怪异的味道!
“汝佳,这些天都在忙什么,也不见个人影。”
“呵,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怎么,想我了?”周汝佳一边整理着他那套爱不释手的白西装,一边调侃着对我说道。
我早已对他的这副腔调习以为常。
“有件事早想告诉你,艳艳怀孕了,你得回上海去。”
我能明显感觉出周汝佳的惊诧,因为他拿着礼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你必须对艳艳负责!”看着他那种狐疑的表情,我的口气不由得严厉了起来。
“不要对我用这种口气说话!”我的话激怒了他,他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很烦躁。
他开始不停地在我面前晃悠,来回地踱着步。
突然,他停在我面前,再次抓住了我的双肩,狰狞地说道:
“叶子,不要以为我是个不愿负责任的男人,我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我可不会像我的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孩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回味着他的话,不由得出了神。
第二天, 毕福告诉我,少爷去了上海。我的心里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