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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道工序—浸莨水。
薯莨采自广东肇庆禄步或广西龙州。把薯莨搅碎,取其汁液,把裁好的丝绸放入宽大的浸莨水槽中,不断用手翻动丝绸使其浸透并均匀吸收莨水。浸莨水这道工序在整个晒莨过程中要不断反复,一天的晒莨过程中需莨水的顺序为:洒莨水六次—封莨水(即过莨水)六次—煮绸一次—封莨水十二次—煮绸一次—封莨水一次,以此达到让丝绸的颜色在薯莨水的浸染下,由浅变深的目的。
第三道工序—过河泥。
这是所有工序里较为重要的一道。晒莨主要是通过河泥泥浆中所含的高价铁离子与薯莨汁里所含的单宁,在阳光的催化作用下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一种黑色沉淀物凝结在丝绸的表面。这道工序一定要赶在日出前将泥抹好,否则太阳把泥晒干了,就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接下来的工序便是晒莨、水洗、封莨等,都是在阳光下一次次重复。丝绸染晒三十余次后,再在日出前用含铁质和盐分的黑色河泥涂抹,停留一段时间后洗净再晒,才算完成。整个过程要花五至七天,才最终形成香云纱。
在阿坚的指点下,她们跟着大家的节奏紧张忙碌起来。
先将绸缎坯布放到薯莨汁液中浸染,然后将饱浸汁液的绸缎拿到河边用河泥涂封。天空还未发白,暮色里,清悠悠的河水凉凉地浸着手臂,仿佛丝绸拂过般清柔舒畅;天地还未苏醒,一切静谧安详,似乎还能听到大地熟睡的轻微鼻息声。七八个工人泡在河水里,一簸箕一簸箕地把从河底打捞上来的乌泥往上递。用手一抓,泥身细腻柔软,如调皮的泥鳅直往指缝外溜,趁着月色还能看到它们没有丝毫杂质,油油地泛着黑色的光亮—也许它们正沉睡于美梦之中,却不防已被人捞上岸来派作用场,于是猛一睁眼,便发出了乌黑眼眸里心慌的亮光。月眉轻轻捧着,生怕弄痛了它们。当河泥遇到丝绸,会有怎样的爱恨情仇呢?河泥覆盖住丝绸,泥中的铁离子立即与薯莨汁中的鞣酸充分反应,生成黑蓝色的鞣酸亚铁—它们经过种种历练,最终谱成的是一段地老天荒的经典情怀,经由世间的红尘儿女代代吟咏与传承。晨曦初露,黎明到来,太阳送来第一缕微笑,此时丝绸已将河泥的水分吸收干净,二者的灵魂与精华已合二为一,轻轻一抖,附着在丝绸上的泥浆应声脱落—就如满树的桃李花儿,留下芬芳在人间,最终回归土地。将脱了泥的丝绸清洗干净,铺到沾着露水的晒地上。晒地是以泥垫底,上铺极细的沙,再在上面种植上一二厘米厚的易于生长、草身较硬的“爬地老鼠”。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发出的热量使露水蒸腾出一层夹带青草气味的水雾,直透丝绸。一面是草香水汽的滋养,一面是灿烂阳光的沐浴,此时的丝绸,已清凉如水,质感丰厚,慢慢进行着修炼……
“好了,先歇会儿,等会儿正午时分是最忙的。”阿坚说着,递给她们一壶水。
“为什么正午最忙?”月眉问。
“晒莨离不了阳光,我们是靠老天爷赏脸吃饭。太阳往哪边走我们也得往哪边去,反正就是有阳光的地方就对了。然后不停地上莨水染色。这一系列工序都是人工操作,特别是在染色上,所以晒出来的莨每匹都不一样,都是各个师傅的经验之道……”
“而这正是香云纱的魅力所在呀!”月眉接口说,“它有着天然植物淡淡的清香,还有着柔中带骨的飘逸,也有着古今天地的灵气,更有着岁月沉香的色泽。你看它的纹理,摸起来的手感,简直就是一首岁月留传下来的歌谣,动听而悠远,就那么轻轻吟唱……”
“月眉,你说得真好!” 阿云满目崇拜,“我们也都喜欢香云纱,只是不懂得怎么去表达。”
阿坚微笑地看着她们,此时大家已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对了,以前晒莨的时候没有加入河泥,光是用莨水染色……”
“光用莨水染色?那会晒成什么样子?”月眉想象不出。
五十四
“我知道,是红褐色的,以前阿爷出去打鱼,穿的就是红褐色面料做的衣服。”阿云抢着说。
“对,不过那时候还没叫香云纱。最初经薯莨汁晒染出来的莨绸是红褐色的,海边的渔民把它做成下水的工作服,因为这种面料耐潮又耐咸,不易腐烂。但是上层人都不穿它,嫌它不够美观不够档次,直到后来变成了黑色才受到上层人的喜爱……”
“就是后来用了河泥才变成了黑色?”
“对呀,这里面还有个故事呢……”
“快说快说。”
阿坚便把他从老师傅那里听来的小故事讲给她们听。
最初经薯莨汁晒染出来的莨绸为红褐色,“仅为劳作阶层所穿用,上流社会,以其色泽不雅,无采用者”。后来富隆晒莨场一天晚上遭到强盗抢劫,几个工人情急之下偷偷地把晒染过的丝绸藏在河里,用河泥埋好。强盗走后工人们把丝绸挖出来,却发现丝绸上有一块块红色和黑色的斑块,怎么也洗不掉,估计是河泥把丝绸染成了黑色。这又红又黑的很难看,他们只好把丝绸重新埋到河泥里,希望河泥把丝绸全部染黑。结果河泥果然把丝绸全染成了黑色,且黑得发亮。更没想到的是,黑色面料上市后还得到了上层人士的垂青,销量大增。慢慢的,黑色便取代了原来的红褐色,并有人因其摩擦时的“沙沙”作响和独特的天然清香而取了个雅致好听的名字—香云纱。
原来是这样!月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视着那片片“红云”,心想:“我就觉得它有故事,果然呢!这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浴火重生后也就成了真正的凤凰。”
“这么说来,晒莨的几大要素里还是河泥的作用最大。”月眉说。
“河泥、薯莨汁、丝绸、草地、阳光,一样都不能少。不过说到河泥,这可是富隆的荣耀也是心酸了……”
“哦?”月眉被提起了兴致,阿云也凑了过来。
“我还是听老师傅们说的,有时大家在一起说闲话,就免不了提起富隆也就是李家的往事……”阿坚压低了声音,“就是关于春姑太和丹姑太梳起的事情……阿云,你知道不?”
“知道一点,不是很清楚,我也不敢多嘴问两个姑太。”阿云摇头。
“说起来也是一匹布那么长了。阿云,你有没有想过,富隆在大良的这家晒莨厂和其他的晒莨厂有什么不同?”
“……有吗……”
“富隆在大基尾和伦教的那两家晒莨厂是祖上留下来的,都是在河的下游,这家是贵公新开的,才三十多年的历史……”
“哦,我知道了,贵公新开的这家是在河的中游!”阿云恍然大悟。
“所有晒莨厂的地址都是在河的下游岸边,除了贵公后来开的这家。”阿坚见月眉一脸的疑惑,解释道,“晒莨对河泥的要求很高,一直以来采用的都是珠江支流下游淤积的河泥,这些河泥没有受过污染,所以没有半点杂质,非常润滑,上色比较均匀。但这样的因素也限制了香云纱的生产,虽然现在佛山的河流下游两岸布满了晒莨厂,但产量依然难以扩大。不过,说到香云纱的品质,贵公新开的这间晒莨厂历史不长却是数一数二的……”
“为什么?”月眉问。
“当年贵公想要扩大祖上留下来的产业,要扩大唯有抢河滩,只是几乎能晒莨的河滩都被占了,如果能把河泥的限制问题解决掉,那长长的河流都可以利用起来了,所以他开始了对河泥的研究。当然,这件事他是私底下悄悄进行的,因为如果研究成功又被传了出去的话,那也不会给富隆带来太大的收益。他用了十来年的时间,终于研究成功了,不仅解决了河泥淤积的问题,还可以令泥河比下游的更润滑,更容易上色,晒出来的香云纱肌理和色泽比原来的更好—就是这家晒莨厂了……”
“河泥淤积的问题可以在岸边挖个湾,让泥被水冲进来沉积来解决,只是怎么改善河泥呢,毕竟中游的水太急,留在这里的泥的品质绝对比不上下游的。”月眉歪着脑袋说。
“你真聪明。只是我听老师傅们说,光是在岸边挖湾起不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中游的泥沙还是很粗糙的。贵公是把河床挖深,还把水面以下的河床拓宽,再种上水草等植物……”
“哗!”月眉和阿云瞪大了眼睛。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给那些水草下了一种肥料,是他经过无数次试验后配制出来的,那肥料可以使水草生长旺盛,让水草来改变河泥。那个秘方没有公开,至今为止,也只有这一间开在中游的晒莨厂是成功的。”
“想不到贵公这么厉害!”月眉敬佩地说。
“可是这和春姑太、丹姑太的梳起有什么关系呢?”阿云问。
五十五
“贵公考虑到这个工程过大,而且需要比较长的时间,再加上还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一步步完善,所以决定,从他开始一代人只开发一间中游晒莨厂。他想着,这样子一代代传下去,富隆的产业定会越来越壮大,远远地超越祖上的功绩。他为自己做了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而高兴不已。贵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也就是春姑太和丹姑太,他让大女儿春姑太暗地里挑选了一个喜欢的男子,招入自己门下做学徒,传授技艺和秘方,实际上就是李家未来的大女婿,富隆产业将来的接班人,那个男子,就是从外地逃荒到李家村的叶振华。听说叶振华聪明又有谋略,原是粤西大户人家的长子,因家里出事外出逃难来到沙头村。谁知叶振华喜欢的人不是春姑太而是丹姑太,两人还有了私情。被发现后,丹姑太按族规被浸了猪笼,不过被叶振华救了,两人一起离开了村子,春姑太看不开就梳起了。后来贵公在广州找到了丹姑太,叶振华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丹姑太一个人。贵公要丹姑太回来,谁知丹姑太誓死不回,也梳起了,说是一辈子不嫁,要等叶振华回来。贵公本想兴旺家业,没想到事与愿违反闹得家庭不和,被气得卧床不起,他临死前对老师傅们说:‘守得住旧业就不错了,还兴什么家啊!’没有留下秘方便含泪离去了。贵婆见丈夫不在人世了,两个女儿又不听话,觉得一个人活在世上没有盼头,在祠堂给贵公守灵的那晚便服药自杀了。唉……”
“真可怜,本是好事,却造成了家庭悲剧。”月眉也叹道。
“丹姑太和叶振华到了广州不久,叶振华就去了旧金山淘金,到现在也没回来。这是芳姑告诉我的。丹姑太现在还在等那个人回来……”阿云睫毛湿了,差点落下泪来。
“还好两个姑太已经和好了,祖传的产业也没有丢。”月眉揽过阿云的肩膀,安慰她。
“只是那秘方却成了谜,老师傅们一次次地研究河湾里的水草和河泥,但都找不出原因。他们说,这是贵公对晒莨做出的一个贡献,如果那秘方还在,就可以解决河泥的问题,估计香云纱的生产也就不会只限制在佛山的这几个地方了,那样产量也会翻上百倍。”
“物以稀为贵,有时候,多了倒不是什么好事,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吧,只有这里才能出产这么美丽的绸缎。”月眉笑道。他们也笑了。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处,晒地上到处是工人们忙碌的身影。月眉觉得这一切美极了,他们就像一棵棵向日葵般跟着太阳转,让丝绸吸取着太阳最美丽的精华,而沐浴阳光的朵朵“红云”,越发芳香四溢、色泽纯正。
月眉天天拉着阿云往晒莨厂跑,一个星期下来,她终于看到了经自己手的那块丝绸变成了乌黑透亮的香云纱,高兴得捧着那匹面料笑成了花儿。
“阿云,我要给你做好看的旗袍。”她乐呵呵地说。
“你看她,八成是被香云纱收了魂。”阿云跟阿坚打趣。
“用香云纱做旗袍这主意还真不错,我见过你以前做的,真好看!”阿坚夸道。
月眉喜滋滋地摸着面料,她把面料的两面都翻着看了看,眉头紧蹙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又跑到晒地上掀起躲在阴影里的那一面,自言自语地说了两句话,然后跑了回来对阿坚说:“如果这面料能像其他面料一样有正反面,会怎样?”
“正反面?”阿坚一愣,确实,香云纱的两面都是黑色的。
“或者,丝绸只是一面上河泥,会是怎样?一面黑一面红?哎呀,这红褐色不成,好看不到哪去……”她似在问话又似喃喃自语,把兄妹俩弄得又一愣一愣的。
“这家伙,鬼点子多着呢。”阿云用手指戳她的头。
“只上一面的河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