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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纱乱-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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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家伙,鬼点子多着呢。”阿云用手指戳她的头。

  “只上一面的河泥……试试看就知道了。”阿坚一个“试”字出口,月眉立马两眼放光,笑着点头。“月眉,我准备一小块丝绸坯布,明天我们试一下。”

  第二天,一切准备好,步骤不变,除了免却一面涂河泥。接下来几天便是焦急的等待,当然还有就是三人不断变化的猜测—

  “肯定是红褐色,不过颜色会浅一些。”

  “为什么?”

  “被河泥的黑色冲淡了啊。”

  “不对不对,估计是灰色。”

  “根据呢?”

  “虽然那面没涂河泥,但是黑色还是会有些许色泽渗透到另一面,所以会变成灰色。”

  “分析得挺有道理,但我感觉不一定。”

  “那你说是什么颜色?”

  “说不定又变成白色了呢!”

  “呸!!”


五十六





  那块丝绸在大家的期盼里,在大家的猜测中,亦在太阳的曝晒下,慢慢由浅红变成深红,由深红变成深黑色,又从深黑变成了褐色,最后一看,竟然是这样的—涂了河泥的一面被太阳晒成黑色,没涂河泥藏在太阳底下的变成了棕褐色。

  “棕褐色!”三人惊叫起来。

  正反两色,黑的一面泛着幽幽的光泽,如黑陶;棕褐色的一面有着不规则龟裂肌理,如商周甲骨残片,手感很饱满,感觉很神秘,像在聆听埙的声音。月眉一下子就钟情上了,她已经分不清是自己在寻找香云纱还是香云纱在寻找自己,禁不住感叹:“大自然真是能工巧匠,简直是太神奇、太完美了!”

  “这颜色真漂亮!”阿云亦赞道。

  “是啊,这颜色做成旗袍,美绝了!”月眉马上觉得手痒起来,恨不得立即动手。

  “我马上和师傅们商量,说不定从明天起就可以用这种方法试着晒莨……”

  “还试晒呢,告诉老师傅们去,就说广州来的服装设计师看上了这样的香云纱,要用这面料做衣裳,看他们晒不晒……”

  “哈哈哈……”三人笑起来,藏不住的喜悦瞬间跑遍了整个晒地。

  晒莨师傅们当晚便展开了讨论研究,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黑色的成分就是鞣酸亚铁、棕色的成分是氧化变性了的鞣酸,这正反两色喻示的是天地阴阳,再加上那形成的独特肌理,无论是从色泽还是纹理上都更上了一层楼,可谓内优外美,是香云纱登峰造极的再次提升。于是一声令下,马上进行新品种的开发,份额占了总产量的一半。

  月眉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设计旗袍了,她画了好多图样,只是脑子里的东西太多了,似乎几天几夜也画不完。

  “真好看。”阿云探过头来,看一张赞一句。

  “你看,这些款式我是特意迎合了棕褐这个色调的,会显得更加优雅,而且不用像原本的黑色那样担心只有皮肤白的人穿上才会好看……”月眉向她解说,阿云一边听一边点头。

  “只是,只是这些高贵的衣服也得有合适的人穿才行啊,在这乡下,谁穿了还不是土包子一个,反糟蹋了这衣裳。”阿云说出的其实也是月眉心里的忧愁,这料子,确实是土气的人穿着更土气,就如土财主穿上西装仍是土财主的样儿。

  “回广州去!”月眉一狠心,轻咬下唇。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了,让我哥找空闲时间先去探探风声吧。”

  “也好。对了,你哥人真不错,帮我谢谢他,这段时间他帮了不少忙。”

  “自家人客气什么。他也就那样,比那些乡村野夫稍微好一点点罢了。”

  “对了,你过了春姑太这边,会不会觉得和原来家里远了?”

  “我八岁才过来,还好吧,那时已经能够记事了,明白这两个家的不同,不过说真的,这些年来还是觉得春姑太这边更亲些。我哥倒是舍不得我,小时候他和我感情特别好,宁愿饿着自己也要把我喂饱。后来春姑太送我去认字,他偷偷地找我让我去求春姑太让他也跟着一块去认字,也算是在一起读了两三年书吧。不过农村里的孩子,认些字就不错了,不可能指望着读书吃饭,后来就回来了。春姑太见他挺懂事听话的,又是我的本家,就安排他到晒莨厂里当学徒,他倒是聪明能干,虽然才二十多岁,技艺却有着老师傅般的娴熟了,现在也算得上半个晒莨厂的管家了……” 

  “想不到他那么能干,看来你们兄妹俩还真是出落成人才了……”

  “呸!还人才,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真正的人才在这儿呢!”阿云朝她肩上一拍,笑着跑开了,“我哥说面料出来了,去看看吧!”

  第十三章身陷尼庵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晴朗的天空霎时乌云密布,黑沉沉的天紧紧地向下压,似乎马上就要天崩地裂开来。刚进屋,大雨便“哗啦啦”地瓢泼而下,声声响雷地动山摇。

  “好好好!顺风又顺水,把所有的霉气全洗掉了!”丹姑太看着她俩,满心欢喜。

  “月眉你看,我丹姑太可会说话了,比黄大仙还厉害呢!”阿云把包裹搁在桌子上,走到洗漱架前拿了条毛巾给月眉擦手。

  “我们重返广州,还真得多谢丹姑太的吉言呢。”月眉接过毛巾,冲丹姑太甜甜一笑。

  “对了丹姑太,这段时间广州城里风声怎样?”

  “‘春梦’那事早就成了陈谷子烂芝麻了,广州的新鲜事多着呢,人们早忘了。”

  “嗯,跟我哥打听来的一样—风平浪静,万事无忧。忘了好,就怕有些人的记忆力过好,那反而有害无益。对了,那刘大阔捉住没?”

  “听着是没呢,坏人都有自己的法子,不然敢做坏事?人收不了他就只能望着天收了……”

  “轰隆隆!”巨大的雷声响起,吓了三人一跳。



五十七




  “大吉利市!别再提那衰人!”丹姑太念了两句“阿弥陀佛”,便到厨房给她们准备晚饭去了,阿云跟着去帮忙。

  月眉倚在门口看天,天井上方不时闪过银蛇般的闪电,一颗心霎时被扰乱了。千思量万思量,以为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不会再被前尘往事触动心扉,只是心锁就这样防不胜防地被这场雷雨炸开。还记得那场雨吗,没这般大,却阴冷绝望,让她如何忘记其中滋味?还有,仙姑的惨死……屋檐下的雨水连绵不绝,还有一种液体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与雨水一起向下流去,那是她的泪。

  黄昏,雨过天晴,天边还挂起了一条淡淡的七色彩虹,这稀罕的喜事吸引了广州人。人们笑脸吟吟地观赏,又七嘴八舌地谈论,然而终也无法把彩虹与当下的某件事情牵扯上关联,只好再次把这种现象回归为自然。

  广州仍是广州,无论再过十年,抑或是一百年,仍是茶楼满座、风花雪月,游走在传统与时尚之间,没有太大的变化。讨生活的人步履依旧匆匆,享受生活的人脸面依然红润,戏剧依然出出精彩动人,月份牌依然个个娇颜媚色;就连那妓院,依然夜夜笙歌酒醉金迷。只是缺了点什么?不知道。路人或行色匆匆或脚步悠闲,满大街穿着或时尚或传统的男男女女,在华灯初上的街道里似乎只是漠然的表情,没有人再对她侧目,没有人再对她艳羡,偶尔有的也只是稍微的关注,瞬间即逝。终于她明白了,她知道缺了什么—广州已经把她遗忘了!这个昔日红遍广州城的陈塘红牌阿姑,如今走在大街上已没人认得她,她在人们的视线里陌生得如同一个街头稍有姿色的无名阿妹。广州,在她面前得了严重的健忘症!

  一抬头,竟已站在陈塘街头。

  “李公子到,‘春梦’恭迎!”耳畔隐隐传来荣贵的叫喊,只是扭头仔细寻找才明白,那恍惚的记忆早已是销声匿迹无从寻找。

  避开热闹的人群,月眉躲在楼下的阴影里悄悄行走。酒家还是那家酒家,妓院亦是那家妓院,一切熟悉不过,亦一切不再从前。耳畔传来座座大厅里的酒令笑声,间间厢房内的打情骂俏,往日“春梦”里的大事小事一下掠过心头,她二十多年来的人生,就如电影段段放映。蓦地,影片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停住,一抬头,原来已站在“春梦”楼下,阴影里的她,刹那湿了睫毛。三层的大楼依然壮观,只是大门挂着铁锁,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的繁华与排场已是昨日烟云,这里的风花雪月已是前尘一梦。“春梦” ,果然是春日一梦,春天离去梦便去,醒来空荡荡。只是那朱漆的两个大字仍是高傲地挺立楼前,被雨水一洗刷,反倒越发鲜艳了。

  “仙姑的半辈子心血,就换来空楼一座。”月眉一声感叹,不免心酸。如果能把“春梦”重开,再现昨日辉煌,相信仙姑黄泉有知也心安了,只是……

  “哟,这不是月眉吗!”一个声音响起,把她吓了一跳。抬头细看,原来是紧挨“春梦”的“流觞”花筵酒家的老鸨,此人姓王,妓界称王母娘娘。月眉本不想引人注意被认出,想不到还是被眼尖的王母娘娘看到了。

  “月眉啊,好久不见啊,你还好吗?”王母娘娘全身上下披金戴银,打扮得妖里妖气的,拉扯着月眉,张着一张血红大嘴没完没了地说了开来,“还有那何仙姑,也不知怎样了,是不是还留着性命在哪里受苦呢?哎呀,真是可怜的人啊,我们以前可是情同姐妹啊,想着帮她却是有心无力啊,呜呜呜……”一边说一边装腔作势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

  “多谢王妈妈关心,仙姑已不在人世了。”

  “啊!不在人世啦!”她拿手绢擦眼泪的手猛地停住,脸色也僵住了,但随即又进入了另一角色,“仙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月眉,别说王妈妈没劝你啊,那些缺良心的事可千万别干啊,咱们虽说是做买卖生意的,这羞耻心可以不要,但脑袋可不能不要啊……”

  “王妈妈,我早不做这行了。”

  “啊!月眉啊,这也不对了,你要从良啊,这么好的条件岂不是浪费了!再说了,一个女人家靠什么养活自己啊,我们这种出身的肯定是进不了正经人家的门的,随便跟了那些穷猪野狗还不也是贱命一条,与其贫苦些还不如风光体面些,在这方天地里做个大红大紫的阿姑。‘裤带松一松,胜过打长工。’你是聪明人,又不是刚出道,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一直都等着你呢,‘流觞’的红牌头把交椅还等着你坐呢,保证让你风光依旧,绝对不比在‘春梦’时差!虽说我们老板以前和何仙姑有些过节,但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他们以前一个是接客的一个是请客的,当然都有选择权,再加上那时仙姑红得发紫,势利眼也是正常的事,如今两个都成了老板,我们老板早就不放在心里,不会翻这些陈谷子账了。再说现在仙姑也去了,远亲不如近邻,我不帮你一把谁帮你啊……”

  “王妈妈,谢谢你的好意,月眉还有事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真是纠缠不清,月眉恨不得立马消失。她转身离去,仍然走在阴影里,怕被更多的人认出。

  “哎呀,才刚回来就要走啊,也不进去喝杯茶!记得要来啊!”王母娘娘扭着肥胖的腰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渐渐远去的背景,撇嘴阴阴一笑,一扭一摆地进去了。

  走到约定的街口,见阿云正翘首四处找她,月眉走上前拍她的肩,“傻妹,找啥呢?”

  “哎呀,你跑哪去了,我都等了好一阵了。”

  “我逛衣服店去了。针线都买好了?”

  “买好了,我们快回去吧,丹姑太要等急了。我刚才可担心你走丢了呢……”

  “该我担心你走丢了才是,广州城里我可比你熟多了。”

  “我怕的是那种走丢啊!”

  “哪种?”

  “被人抓去了啊,我总感觉这暗地里还有人盯着你,好担心。”

  “呸!打你这乌鸦嘴!”

  她们带了十件新做好的旗袍来广州,依然是月眉设计的款式阿云的做工,这次用的是棕褐色做面,黑色做底。丹姑太看着那棕褐色的香云纱既激动又欣喜,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爱不释手。阿云抢着唧唧喳喳地把她们在晒莨厂的事情讲给丹姑太听,对于月眉提议开发香云纱新品种那一段更是添油加醋了一番,当然也提到了阿坚讲的那段李家往事。

  “丹姑太,那个秘方的事情是真的吗?听起来好像是真的……”阿云小心翼翼地试探。月眉见丹姑太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盯着手中的香云纱礼服,忙朝阿云使眼色,阿云便住了声。

  约莫沉默了一炷香的工夫,丹姑太放下礼服走到床头,从衣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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