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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倏地强忍膝盖之伤,闪电般重重跪到雄霸眼前。重伤未愈的膝盖撞到冷硬的地上,“叻□”爆骨之声登时不绝响起,创口当场迸出大蓬鲜血,他逼于俯首哀求道∶
“师父,断浪年纪实在太少,手力不继,请师父千万包涵!〃
断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不知所措,此际乍见聂风如此,心头不禁一阵绞痛,私下暗想:
“聂风啊!你不为强权而跪,如今怎么反为我断浪而如此卑躬曲膝了?我断浪早已低贱至此,实在犯不着要你如此委屈!此番恩情,我断浪怎有资格可承受得起?
雄霸亦见聂风下跪,先是一怔,随即残酷地笑了笑,讥讽道:
“我的好徒儿,你不是宁死也不向老夫下跪的?怎么今天如斯尊师重道了?〃
聂风有求于他,一时间无辞以对,只是大汗淋漓,因为在场诸人看到他所跪之处,正给他膝盖的创口染满了血。
好红的血,好重情的一颗赤子心!
雄霸当然也瞧见了他默视这斑斑血渍,凝神半晌,终于续道:
“好!既然我第三弟子如此手卑躬曲膝相求,老夫若再动怒便实太不近人情了,今日此事就此作罢,不过……〃
他说着转脸瞪着断浪,厉声告诫:
“断浪,若然下次再犯,老夫就要你的命,知道没有?〃
断浪一直给吓得呆呆站着,此时恍如拾回三魂七魄,这才懂得跪下,连连像狗般点头,简直如五体投地,竭力嚷道: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他嚷得如此努力,努力得出血,由他牙齿渗出的鲜血!
然而童稚的嗓子,发出奴才才会发生的哀求,令人听来不由得有点滑稽的感觉,滑稽得近乎可怜。
但谁怜稚子?其门下瞧见断浪像狗般点头乞怜,尽皆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断浪有苦自知,他像狗般点头,非因怕死,而是不想聂风此番心意白费,不想他的血白流……
可是,在聂风跪得淌血的同时,断浪小小的心又何尝不在滴血?
聂风既能为他如此牺牲尊严,他为何不能反过来成全他像狗般苟活下去?
他就跪在聂风身畔,看着他那殷红的血,断浪但觉一股热血往心头疾冲,他忽然向聂风重重叩了一个响头,真心的说了一句:
“风,我断家父子尝遍亲疏白眼,有亲等如无亲,我断浪……今生遇上你……真好,也不枉娘亲……把我生下来……〃
一语至此竟尔热泪盈眶,他终也按捺不住,哭了出来。
“浪……”聂风没有多话,他只是回望断浪,看着他这个样子,一颗心痛如刀割。
他双目隐泛一片泪光,到了此刻,双方都明白,一切情情义义也不用多说下去了。
不错!只要友情不变,哪管身份地位悬殊,两个孩子要能够一起活在天下会,友情便会一直延续下去。
在场众人,除了秦霜对此情景不忍卒睹,别这脸外,还有一个步惊云……
只见他定定的注视着聂风膝下的血,黑得发亮的眼珠闪过一丝异样光芒,也不知是否对他的血感到好奇?
还是希望在他短暂今生,也能像断浪一样……遇上一个能为自己滴血的朋友?
尘寰如浪潮汹涌,一众苍生各如大海孤舟般无助生存,浑浑噩噩的又过一年。如果说,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也就可以令人渐渐遗忘一个人。
他险些便遗忘了他,便终于没有遗忘他。
故此,他决定要见他!
天牢最后一着紧闭的铁门终于开了,是为步惊云而开的。
因为当中囚着的,正是步惊云要见的人。
还记得当日他来天牢探望霍烈三父子时,曾发觉天牢内的廿一个牢狱,其中十九个已空无一人,其余两个,一是用以囚禁霍烈,另一个,步惊云当时并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只是,在以后的这段日子内,他于无意间从天下会众的口中,得知最后一个牢房囚着的究竟是谁。
他异常震惊,因为当中囚着的人,他何止认识?
他绝不应该遗忘他!
步惊云缓缓步进门内,只见当中漆黑一片,他并没有取出火摺子燃亮墙上油灯。
纵使没有油灯之助,凭他那双冷眼,也可瞥见室内正匍匐着一条人影。
而他亦相似,这条人影也不需任何光线,但已知道是谁来了。
步惊云只冷冷地对人影吐出一句话∶
“真的是你?”
简单直接的四个字,冰冷无情的声音,黑暗之中,那条人影乍听之下,登时一愕。
他被囚在天牢已经很久了,外间的一切他已逐渐遗忘,他险些也遗忘了眼前的步惊云。
然而就在步惊云开口说了一句话后,他冷冷的声音在幽暗迷离的空间飘荡,这条人影仿佛又再找回昔日的记忆,他忽然记起他是谁了,也记起当年他手中那柄
伤心的刀!
他是他一生中所遇最独特、最可怕的一个孩子,他但愿自己从来没有遇上他!
“呀……”他震异嚷了一声,也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恐惧!
饶是如此,步惊云甫闻他的声音,便立即肯定他是自己要找的人,他并没有遗忘这个人,他更没有遗忘他的头!
他遽然拔出自己带来的短刀,刀光一抖,便狠狠朝这条人影的脖子劈去!
啊,好伤心的刀光!好伤心的一刀!
他真的没有遗忘他的头!
他要斩下他的头!
惊世少年下(七)他是一个传奇
千年过去,人们依旧爱在“纸”上写下他们想说的话。
故而,“纸”扮演着一个永不作声、静看世情的旁观者。
它一直都是静静地任人在其身上勾划不同的字和画,从无怨言。
它淡看人间亲疏书信中的嘘寒问暖。
它冷瞥才子佳人互相交换的甜言蜜语。
它无视读书人写下的满腹诗书经纶。
纸,永远都是一派守正不阿,讳莫如深……
也许只因对纸而言,众生所谓的世态炎凉、恩仇功过、情情义义、青红皂白,全是过眼云烟,没有永恒这一回事。
不单世事如斯,就是那些在纸上书写的世人,他们的生命也如风中之烛,随时熄灭、死去,甚或在纸并未发黄、腐朽之前。
一切的人和事,尽属昙花一现,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值得经为这些人和事发出一声叹息……
因此,纸永远都只是不停的看……
就像此刻,它正又平静地看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在它的身上写着一些心事。
女孩似乎所识的字不多,故写得甚为吃力,但她仍努力的写。
一阵清风掠过,轻轻把女孩笔下的纸吹得飒飒作响,似是纸的叹息。
纸,它终于也无法再冷眼旁观?它终于也要为所见的而感慨?
是为了女孩所写的心事?
抑是因为女孩除了写下心事,还写下了另一个人的故事?
一个传奇?
静心细想,服侍云少爷已有一段日子;风少爷与断浪加入天下会亦已有一年了。
我与风少爷时会碰面,有时候,还会为他弄顿晚饭。
风少爷为人很好,他对所有人都没架子,公平看待,且还会帮一些年事稍高或身体茬弱的婢仆干活,甚得人心。
帮主也曾多番劝告风少爷不要如斯纾尊降贵,免失天下会第三弟子之身份。但风少爷照做不误;毕竟此等小事无伤大雅,帮主在屡劝无效下也就放弃了。
然而在大事之上,二人的冲突很大。
怎么说呢?可以这样说,帮主并没有错收风少爷为徒,但其实确是错收徒儿。风少爷练武的资质,相信绝不亚于云少爷。据闻云少爷仅花了三个月便学全了帮主的排云掌,风少爷毫不逊色,他也是仅花三个月,风神腿法便大有所成。
听说有一回帮主于授腿之时,曾一下子连环踢出十腿,出腿之快可说举世无双;但风少爷甫一出腿更教帮主乍舌,他竟连环踢出七腿!虽然还有三腿之差,但其小小年纪便有此佳绩,实是难得奇才,故帮主的眼光可说异常独到。
不过天下会人尽皆知,帮主收徒目的只为助其南征北讨。既然风少爷于短短时日已学有所成,出征之事势所难免,于是问题来了。
风少爷不允,宁死不允!
虽然不太了解他的理由,但我从风少爷平素那种乐于助人、一片红心的行径可以推断,他绝不是那种为巩固地位而南征北讨的人,他绝不愿任何人受到伤害。
帮主与风少爷已僵持很久,此事务须解决,风少爷的脸亦一天比一天忧悒,我知道他除了为此事忧心,也为了与他一起加入天下会的断浪……
因为断浪也一天一天可怜。
还记得一年之前,断浪不小心把水溅到帮主脸上,幸而得风少爷替其跪地求饶。死罪虽免,活罪难饶;断浪其后除要敬茶,还须于马槽中负责喂马及替马匹清洗的粗活,很脏……
幸而断浪生性豁达,未致终日愁眉苦脸,但亦时会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似的。有些时候,若我在厨中与他碰头,也会对他开解一下,他总会破愁为笑。不过我知道那些笑容是强装出来的。他不想我把他不开心的事告诉风少爷,免他挂心,唉……
霜少爷其实也很照顾断浪,或许他也认为帮主要南麟剑首之子充当贱役实在是很过分的一回事吧?可惜断浪毫不领情,许多时他甫见霜少爷便即跑开了,天下会之中,他似乎只愿意接受风少爷的好意,其他的一概不受。看来他俩真的是对很要好的朋友。
风少爷、霜少爷、断浪,我与他们相处日久,对于三人性格,总算薄有认识;但有一个人,我与他见面的机会更多,却始终摸不透他的心!
云少爷……
日子过去,云少爷仍是漠然如故,不苟言笑,极少说话,谁都不知他心底里想些什么。
只知他的战绩日趋彪柄
,甚至已凌驾于霜少爷之上。他,似乎已成为帮主重用的战斗工具。
然而,云少爷真的甘愿做战斗工具?
真的对一切麻木?
不!我不相信!我从没有忘记初遇云少爷的那一夜,他的悲伤绝对是真实的,否则后来他便不会把我从侍婢主管手中救回来了。
可是,云少爷,你成为天下会众艳羡妒忌的对象,你成为帮主座下战无不胜的工具,当中可有半分难言的苦衷?冤屈?
若然没有,那为何在你冷得发光的眼睛中,偶尔也会闪过一丝无奈、忧伤?
是否,在你静如渊岳的面孔背后……
也曾有过一段感人肺腑的过去?
也曾藏着一滴不可告人的眼泪?
云少爷……
你的故乡到底在哪?
你的家又在何方?
你可曾思念过你的家人?
你可曾在暗里流过半滴眼泪?
云少爷……
孔慈真的很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会叫你的心轻轻震荡?抑或,你始终还是对一切无动于衷,继续延续你冷冷的一生……
如云飘渺的传奇?
就在孔兹写下这个谜样传奇的同时,步惊云正干着一件她绝对不会明白的事。他手中的刀,正向一个人的脖子劈去!
这个人已被囚在天牢很久,他在这个黑暗污秽的空间不见天日地活了多年,怎会惹来步惊云的一刀?
然而,刀很伤心,握刀的人也真的很伤心!
这一刀,早应在四年多前便向其劈下,却一直延误至今,只因当年步惊云并没有足够的实力。
今日,他终于也有足够的实力去延续这未了的一刀,可是始终还是未能劈下。就在刀锋甫抵那人脖子刹那,刀,陡然顿止了。
黑暗之中,那人可以感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锋是如此的狠,狠得像是眼前步惊云的那颗心。
“呀……”他又绝望地吐出一声垂死的惊惧。
步惊云收刀,盖因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人为何不说话、不求饶?为何仅是惊惧大叫?
他徐徐取出火摺子点燃壁上油灯,当室内一亮之际,才恍然大悟。
黯弱的灯光下,他从这个人张开的嘴巴中,一眼便看出他的舌头已被挑去,难怪他迄今只是“呀呀”而叫。
可是,最触目惊心的还是他的身体!
定睛一看,赫见他的四肢竟全被削去,整个身体由于再难稳站,被逼倚在墙角,而粪秽则泻满他残旧不堪的衣衫。而更有无数蛆虫在他腐烂的创口蠕动,简直让人作哎……
饶是步惊云处变不惊,见此情景亦不禁面色一片惨白。
太残忍了!
这就是对雄霸失去利用价值的下场?
还是皇天终于有眼,对凶残成性者作出应得的惩罚?
眼前这个手脚尽失的人,正是当年参与屠杀霍家庄的其中一名凶手
蝙蝠!
他终于找到了他!
蝙蝠仍在不住地惊叫,他虽双目失明,但双耳甚至为敏锐,适才步惊云进来时曾问了一句“真的是你”,他立即便知道他是当年于他刀下幸存的霍家幼子霍惊觉!
他没有遗忘他,他也没有遗忘那晚他小手紧握的短刀。那柄刀不单注满了这孩子无限伤心与悲愤,也当场杀掉了蝙蝠的二弟赤鼠!
而这伤心一刀,已架在蝙蝠脖子之上。
蝙蝠知道,当日他斩掉霍步天的头,今日此子亦必会斩下他的头。他已尽失四肢,他的头,已是步惊云唯一可斩的东西。
然而他连逃走的能力,呼救的舌头也没有,他仅能“呀呀”惊叫。
步惊云只是怔怔的看着蝙蝠这个模样,手中的刀并没再动。
中国人不知为何,永远都在残害同根所生的手足,历朝因变乱带来的伤亡已是数不胜数。当中更还有些人挖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