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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土墩一眼,什么也没说。我发现对面的人在注意听我们说话。
土墩见我一言不发,就急了,说,哎,知青,你别吓着了,啊?这他妈算什么鸟事,一切由我来顶着,你就说我让你打的,再说枪也是我借给你的。
我当时很佩服土墩的仗义。好在我们都明白此行的目的,没有傻乎乎地问抓我们来干吗之类的傻话,我们除了交待其它事情,对那一摊人血始终保持沉默。土墩在这一关键问题上做得十分好,他只字不提那一摊血的事,只一口咬定借老猎枪给我是为了吓唬黑瞎子和狼,其它一概不说,否则的话,我们肯定要遭大罪的。
写到这里,我就把我和土墩被抓去之后,被拷打审问写交待材料的事,统统略去不写,总之,我们的罪名是乱放野枪的边境动乱分子。这是审问期间的罪名,释放我们的时候,写给农场领导的鉴定材料是“通奸”罪名,前后两种罪名,使我感到很茫然。土墩问我是扰乱罪好一点还是通奸罪好一点?我想了半天理不出头绪,我觉得不管哪个好一点,总得要让他们有个说法吧。在那样一种情况下,什么罪名都一样。我把这种想法告诉土墩,土墩说这也是,得有个说法,人家也不能白白抓我们来吧。
说实话,我略去那一段受审过程不写,不是我怕写,或者想隐着藏着点什么,而是我觉得在那样一种特殊环境里有的家伙竟然无耻和愚蠢到如此一种地步,写出来我都感到脸红,不好意思。
那一摊血究竟是谁流下的,至今也是一个谜。
我和土墩被关押了十五天之后就放了,可能他们觉得再那样审下去没什么意思了,最后将“扰乱分子”罪改成了“通奸罪”了结。再说,我和土墩所受的皮肉苦和为此流出的鲜血比我知青屋门前流的那摊血要多出几倍来,光土墩的额角上被打破的那个洞,就流了不少的血。土墩说像小孩子尿水一样地流。我的鼻子嘴巴喉咙全部流了血,汇集在一起,搁到地上也有好大一摊了。其实这都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和土墩被抓走之后的那夜里,朵尕流产了,流出来一个挺大的胎儿,死死的,据朵尕说流掉的胎儿也是女孩。
我同土墩往回走的路上,我问土墩,什么叫通奸?土墩琢磨了半天说,就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干那种事。土墩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生硬,我听了心里很别扭。我说,你和朵尕又该叫什么?土墩想了想,说,叫通婚吧。我和土墩都笑了。
土墩问我,说,他们让你交待跟我干了事没有?
我说他们问了,我说没干过,因为土墩的老婆朵尕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土墩没有必要对我做什么。我没有把这些话写在交待材料上,只是口述,可能这是挨打的原因。
土墩停下步子惊讶地望着我,说,知青,你真是这么说的?
我望着土墩的面孔,说,没假,我是这么说的。
我冷静地望着土墩。
土墩登时就很感慨,说朵尕常骂我这人下流,我还真他妈下流,我对他们说了,我说,我有一次特想把知青干了,是知青在芦苇棚里洗澡的时候,我偷看了知青洗澡……是我自己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我当时只觉得头上的血猛地往下一沉,脑子里轰地晕了一下,人立刻有倒置的感觉,但很快就过去了。我快步往前走,甩下土墩不理。
土墩追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我,说,我就说了这些,这都是真事,他们硬要我说在偷看你洗澡之后干过你,而且要说出次数感受,等等的。我说,操你妈!我已经扇过自己一个耳光了,还逼着让我扇吗?后来他们才将我的额头打破的。土墩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我。
土墩见我不理他,他继续强调说,我真的就说了这些。
我甩开土墩几乎小步跑起来,我听见土墩脚步声越离越远。
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朵尕,她站在村口边等候我和土墩。她见了我就呜哦呜哦地吆喝起来:哎,知青,土墩呢?
我冲朵尕挥着手,喊道:土墩在土窝里扒屎呐!
朵尕听了就哈哈大笑,说土墩想老婆了,屎都急出来了。
朵尕说完就弯着腰笑起来。
朵尕流产之后消瘦了许多,人仍然显得很妩媚,脸色略有些苍白。朵尕见了土墩就说,我猜你准挂彩了不是?朵尕幽怨的目光瞅着土墩。
土墩满脸通红,说,就一个洞!土墩说着就钻进屋里去了。
夜里仍然在朵尕家吃牛肉面。土墩的脸一直绷着,一眼都不敢看我。朵尕就觉得奇怪,说,土墩,他们把你的金刚钻怎么的啦?你怎么蔫啦?
土墩的脸忽就红了,像紫色的茄子,怔怔的眼神望着碗里。
朵尕就“咕咕咕”地大笑起来。
半夜的时候,朵尕那种“咕咕咕”的笑声响了两次。那天深夜过后。朵尕又怀孕了。
我猜土墩对朵尕只字不提被抓去受审写交待材料的事,我也从不对朵尕说,朵尕从来也不问,只是对土墩额角上的伤疤有些不能理解,甚至耿耿于怀。
前面说的一切都发生在我自杀之前,直到朵尕后来又生下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女婴,土墩当着接生的女医生,鬼哭狼嚎要去自杀。朵尕站在门里轻声柔气地指点土墩去自杀的途径之后,土墩把医生送回镇上,自己提着筐下地抬玉米去了,我决定自杀。
朵尕见我站在阳光下发呆,就冲我招招手,我就随她进了屋。朵尕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盖严,旁边是她刚生的婴儿,的确是一个美丽如仙子的小女孩,安详地躺在襁褓里。
看着孩子想着土墩绝望的样子,心里堵得慌,我哀哀地望着朵尕,脑子里就反反复复地出现土墩偷看我洗澡的情形……
芦苇棚是那年夏天土墩帮我搭的,土墩说他见别的地方知青用芦苇来搭厕所、搭澡堂,刮风下雨都不怕,我说这简直太好啦!土墩就磨利了镰刀,赶着马车去离驻地三十多公里的孔雀河割芦苇,从早晨出发,天黑了才回来,拉了一大车的芦苇。当夜他就动手编扎,扎了两面墙,一扇门,另一面靠在知青屋的土墙上。土墩扎到了半夜。一座绿色澡堂就像模像样地坐落在知青屋后面。第二天天一亮,最先叫嚷的是朵尕,她敲着我的门喊道——哎,知青,快起来,土墩多能啊,一座新房似的!
我赶紧开门跑出去,看着崭新的芦苇棚,高兴极了。朵尕说,等下次生孩子都想到里边生。朵尕很认真的样子,现在想起来都很开心。土墩见我和朵尕这么高兴,就憨笑,说,将来他可以设计建造高楼像城里一样。厕所就不必用芦苇了,要用空心石头,尿柱子落在上面像敲大鼓似的。朵尕听了就翻了一串白眼,说,那样的厕所谁还敢进?尿水像打鼓,拉屎得响雷呐!尽瞎说,夸你几句话就上天了!
土墩听了就红着脸走开。
第五章(二)
天热的时候,我就提一桶晒热的温水进芦苇棚里洗澡,又凉快又爽气,洗毕了半天不想出来,赤着身子靠在凉凉的芦苇叶上。刚开始叶片还绿着呐,那种感觉十分美妙,叶片发出的细微的声音,像音乐一样动听,一股清凉随着淡淡的青草味从皮肤上漫过,就像置身于温柔的南方水乡,碧波盈盈地从身体上滑过去。这时我就想起了金,想起我们在河水里游泳和拥抱在一起的情景,我陶醉不已,甚至产生许多的幻觉,这种幻觉常常令我脸红心跳。我是在芦苇棚里,发现我长成一个女人了。
然而,土墩在什么时候偷看我洗澡,又偷看了几次,我一无所知。自从土墩给我讲了这件事之后,我几乎天天都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回忆,回忆我在洗澡时的种种情形,甚至我如痴如醉的自我陶醉,还有在那种美妙中的忘我情态,等等,都使我感到无地自容的恐慌。我虽然无法准确地知道土墩在我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下偷看我洗澡,但我忆起在那一年的夏天的一段时间里,土墩在面对我时表情十分古怪,要么莫名其妙地脸红脖子粗,半天对着我不知所措,要么说东不是西地张口结舌的情形下仓皇走开,我感到非常奇怪,这种情况一直到了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芦苇棚被雪封门之后,土墩的表情才恢复正常。
我想土墩这是发疯了!
朵尕说,你别去信土墩的话,他才不想去死呢,他跟我摆弄他的金刚钻的时候,才不是这副熊样!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不知所措地望着朵尕。
朵尕说,你知道精子和卵子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很茫然,说不知道。
朵尕说,我猜你也不知道,看你那双眼睛我就知道你什么都不懂。
我就更加茫然了。我看了一眼朵尕的眼睛,她很生气的时候也是又黑又亮的,很撩人,很撩人的话是后来我表哥说的。
朵尕说,这天底下再没有比做人更容易的事了,比如说一个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捣腾出成千上万的精子和卵子变成人……朵尕指指旁边的小婴儿,说,你看就成了这样,你说简单不?
我瞪大眼睛,幻想着那成千上万个如同人一样拥挤在一起的精子卵子,在河水里游泳的宏大场面,那真是惊心动魄的,
朵尕见我一副混沌不开的样子,就从枕头下面取出一本小册子来,自个儿翻一阵,然后让我看,说,你看,书上这么说的。朵尕很神秘地膘我一眼,说,我是有点文化的呐!朵尕苍白的脸上真正地飘出两朵红晕来,这使朵尕更显得妖媚。
我认真地看小册子,全是说妇女生孩子的事。看来看去也没有能看出如同朵尕说的那种一大群人在河里游泳的情景来,尽管我被朵尕的说法弄得云山雾罩的,但我心里仍然还是挺佩服她。她把一切隐晦而复杂的问题都说得很通俗很简单,比如“金刚钻”,比如“游泳”,甚至把死亡也说得那么细声柔语含情脉脉,人世间的一切问题全在她那里变得简单了。
我选择好自杀的日期之后,一大早就将我的一切遗物装进一个大口袋里,给朵尕提去。我站在门口叫朵尕,朵尕就出来。她见我提着包袱,就说,走啦?回城市啦?朵尕一点也不惊讶。
我说,这些东西兴许你们的小姑娘们长大了用得着。
朵尕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就伸手从口袋里掏出几件衣服来看看,很高兴,就把口袋提进屋去。朵尕进门时的姿势很古怪,臀部毫无理由地很夸张地朝一边歪斜着,没提东西的那支胳膊很敏捷地甩动,很快闪进屋里去了。
土墩蹲在屋外的院子里抽烟,他的一双眼睛被烟雾迷蒙着,用烟哈的嗓门对我说,走啦?
我看着土墩,土墩的头低垂着,他有意不看我。我对土墩的感情十分复杂,自从上次我们被释放之后,他告诉我偷看我洗澡的事,我的心绪就很复杂。
我瞧见他额角上那块很醒目的伤疤,情绪更复杂了。
朵尕从屋里走来,用多情而嫉妒的目光望着我,朵尕说,别忘了我们,啊?
朵尕的语气很缠绵,听起来很感伤。我就忍不住笑了。
朵尕看着我,等待我对她说点什么,见我无话可说,就觑起眼睛朝戈壁的远处看。她说,这戈壁有多大啊,你就要走了……太阳很鲜亮地照在她的脸上,她好像在对着远处琢磨什么。
我认真地看了朵尕之后,发现她的长相很特别,过去我并没发现朵尕长得有什么特别。她的眼角微微下吊,使一双挺圆挺饱满的眼睛呈圆球形,有这种形状的眼睛的人好像随时都在笑。朵尕看人一般都用眼角漫不经心地看你一眼,从不过多停留,那样子是很让人心悬的,按后来我表哥的说法就是撩人,把人最敏感的神经撩起来。朵尕脸上总是挂着散淡的神情,说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常把一些令人惊心动魄的事说得平淡无奇。
朵尕把目光从远处收回。用眼角撩了一眼土墩,说,知青就这么走了。枪也破了,子弹也没了,头也打破了……
朵尕用手去揉揉鼓鼓的乳房,她的奶水很充溢,大概胀得发痛,她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土墩站起身看了朵尕一眼,走开去,他去院子边修整篱笆。他的背影很沉闷。
朵尕撩起衣襟露出鼓胀的乳房,一只手握着乳,将奶水挤在地上,朵尕说,孩子怎么吃也吃不完,像泉水似的。以往在大田里干活的时候,朵尕就把孩子也带去,挂在附近的树杈上,休息的时候把孩子取下来喂奶。她经常毫不顾忌地当着男人们掀开衣襟露出一对大白桃似的乳,把樱桃一样红的乳头塞进孩子的嘴里,待孩子吃饱了,她就把剩下的奶水挤出来,射在地上,润湿了一片土地,她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