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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毛,还在轻轻蠕动。我很紧张,不知害怕还是兴奋,好一阵子不知所措。我转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马尔即将出现的天边,我突然爆发出一种激动,觉得断粮的第三大,就有如此好的运气,没费一枪一弹,就打死了一只兔子,我对自己满意极了,可是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另一种现实淹没了。我举目望了一眼寂静的戈壁,四处悄然无声,惟有太阳下我的身影在活动,况且我在刹那间消灭了一个与我一样鲜活的生命,设想如果也是在刹那间,我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比我强大得多的东西,一甩胳膊,就结束了我的生命,那我不知是该兴奋,还是该惊喜。想到此,我背上有些发凉,我惶然四顾,我想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复杂了。
我提起那只兔子回到屋前,将它扔在地上,蹲在它面前观看了半天,见它仍无丝毫活过来的迹象,于是我开始扒了它的皮。在扒皮的过程中,发现这是一只雄兔子,我不知道远处的地洞里会不会有一只母兔子在等待它的回归。
当锅里的水滚起来之后,我才把红肉兮兮的兔子放进锅里去煮,开水很快将红色的肉变成粉白色,柔软的兔身,渐渐在开锅里变僵硬,我一直守在锅边,不断地给炉里添加木柴,心中暗自窃喜,脑子里出现许多鲁宾逊在孤岛上的情景,心中充满了自豪感。我甚至想,天无绝人之路,正当着我绝粮之际,一只兔子自投罗网,马尔你今天不来明天不来我也不会饿死了。想到马尔,我心里生出一丝感伤,抑或是希望来,因为他是惟一一个能来这里的人,不管他愿不愿意来这里,但他必须要来,在这里有一个活人在等他。再说他是人,我得对人说话,哪怕说一些与我眼前的环境和生存毫不相关的废话,只要能对人说话,我就能证实我的存在,否则我会怀疑锅里的这只兔子是我。
兔子快煮熟的时候,我往汤里加了一些盐,香味便顿时飘溢出来。闻到这种阔别已久的香气,我几乎飘飘然起来,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应该做一顿美味的免肉汤,汤里应该放一些葱,因为我除了盐再没有其它什么了。于是我就踅身出门,去到屋后的荒地里寻找野葱。眼下正是秋末初冬时季,一切植物都在寒风中枯萎,要找到这种葱得细细地寻找,夏天野葱的叶片很茂盛,揪一把叶片,一股葱香味,把它切细放在汤里很好吃。
我在荒地里寻找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没有见着野葱的踪迹,只好空着手转回屋里去。屋里发生的情况使我目瞪口呆,锅里那只早已煮熟的兔子不见了。白色的汤在锅里没着没落地翻滚,空气中荡漾着肉的香味和水蒸气。我瞪大眼睛望着锅里,脑子有好长一段时间是一片空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究竟是梦里梦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我用铁勺在锅里打捞了几遍之后,才相信了那只兔子的确不在锅里。我就开始紧张起来,先在炉子的周围找,炉洞里找,屋里的地上找,床下和四个墙角找,屋里所有的地方我都寻找遍了,没有见著有关兔子的任何迹象。我就走出屋去,站在秋天的阳光下,呆想了半天,心想,这个地方目前除了自己就别无他人,那么是什么东西在我离开屋子这么一段时间里,捞走了那只兔子呢?难道兔子能自己逃掉?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扔在窗台上的兔皮,兔皮已缩成一团,像一顶被人遗弃的破毛帽。于是我回忆了从打死兔到扒掉它的皮到煮进锅里的全过程,接着又在房前屋后查寻了一遍,在我失望之极地回到屋里时,锅里的汤已快煮干了,正吱吱地发出响声。我心里几乎悲愤地哀嚎道——兔子哪里去了?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种无可名状的恐惧袭进我心里,使我的四肢都颤抖起来,兔子为什么突然失踪,难道我的身后藏着一双手,还有一双时时刻刻都在窥视着我的眼睛,然而那双伸向我的手随时都在跟我争夺着什么,那双眼睛分毫不差地摄下我的一切行为。
我吓得不敢在屋里呆了,走出屋去,外面仍然是寂静的阳光和浩浩而过的秋风,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如果这件事情不是在冬天过后不久,老班上房去给屋顶加房泥,在房顶上发现了一副兔子的骨架,(老班由此断定,那只煮熟的兔子是被一只窥视在一旁的野猫,趁我转身之际,不顾一切地从锅中捞起兔子,蹿上房顶,将兔子吃了,留下白骨而去。)这个秘密才算被揭破,否则,我可能会迷惑终身。
我心绪沉重地走近那棵沙枣树,沉默许久,对它说:“大概你知道那只兔子的下落……”
我感到十分疲惫,就蹲坐在沙枣树下的土墩上,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天边,当想起马尔随时都可能从那条缝中出现,心情才慢慢好起来,一个你十分讨厌的人,而却又在无时无刻地怀念着他,盼望着他的出现,我心里很茫然。
直到太阳西沉,天边也没出现马尔的影子。阳光一寸一寸地退缩,直到天与地相吻合处,变成一条如丝绸般闪亮的缝隙,玫瑰红的晚霞就从太阳退去的地方飘散开来。我知道晚霞如血一般浓烈,预示着很快就会下大雪了,冬天就来了,我不知道我将怎样在天地一色的白雪中度过漫长的冬季。
玫瑰色的晚霞从天宇中抽去,剩下一片昏茫的灰蒙时,我就遏制不住地哭起来,我双手环抱着膝盖,头搁在膝上,任泪水顺着沾满灰尘的脸颊流下来。
流了眼泪,我感到些许的轻松,当我站起身朝屋子走去时,我感到了头晕,眩晕像暗流一样弥漫过来,包围着我,我手触到房门时,人已是大汗淋淋了。
躺倒在床上时,饥饿使我难以忍受,我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歇斯底里地想吃东西,可是目前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吃了,我翻身下床,将盐罐子打开,抓了一把盐,调了一碗水喝了下去,这时我有了暂时的稳定,躺在床上满脑子里仍然是想吃食物,想到那只快要吃进嘴里的兔子,莫名其妙地失踪,我的绝望几乎令我痛不欲生。我在黑暗中睁着很大的眼睛,追忆那只兔子,想起它一蹿一跳,回头观望的情形,想起打死它之后一头栽进草丛时的悲壮……总之,饥饿的肠子在一寸一寸地缩紧,我在床上痛苦地辗转着,想来想去,想到自己还这么年轻,成天无事可干,光想吃东西,心里就很酸楚。
我的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就是青春期这一段时光,回忆这一段时光就令我惊恐异常。这一段日子我过得像一只冬天里独行的野狼,睁着一双饥饿的发绿的眼睛,满世界寻食吃。最使我不好意思难以启齿的是,在那一段时光中,我压根不像一个青春发育中的姑娘,而像一只饥饿的狼——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说的,他曾到戈壁滩上来看我,他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愁没饭吃了,但我的精神状态仍处在饥饿的恐惧之中。那位朋友注视了我半天,语气很古怪地说:“你想干什么?”
我不由得露出一脸的恶笑,说:“我总这么饿,怎么搞的?”
我自己愤怒起来。
这位朋友就笑了,笑意怆然,过目不忘。他临走时告诉我,这是饥饿后遗症,哪怕被食物撑死,也难逃脱饥饿对你造成的恐惧。这位朋友说完就走了。
那只煮熟的兔子失踪之后的第四天,我仍然只能靠喝一碗盐水度日,我几乎是从早到晚地望着老班他们消失的天边,渴望着马尔的出现。有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背上枪,朝天边走去。天边横亘着一条古道,那曾经是古丝绸路上的一条绿色走廊,如今早淹没在风沙弥漫的荒凉之中。我望着那条古道,怀想着它过去的繁荣与辉煌,大漠却悄然无声地掩去了曾经喧闹的历史,后人只能在迷茫的沉寂中,追忆和幻想它往昔的倩影。我回首处于沙漠中的知青屋,在漠风呜呜的吹拂中,显得那么弱小和孤单。
我站在这往昔辉煌的历史与今昔的凄凉之间,我的头晕得很厉害,背在肩上的枪似乎也越来越沉重,我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天边那条古道,漠风从我面颊吹过,太阳渐渐消沉下去,西部戈壁的黄昏就开始了。
当我努力睁开昏花迷茫的眼睛时,天边仍然悄然无声。我这时才悲哀地想到——马尔他今天不会来了!我很快愤怒起来,但晕眩又渐渐将这种情绪淹没。我无力地朝知青点走去。
大概到了第七天,马尔仍然没来。我的头晕在加剧,早上一打开门,戈壁滩就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接着天和地混在一起地旋转起来,我几乎看不见天边那条古道了,它像远处一种捉摸不定的光影,忽而天上忽而地下永远失去了重心。我痛苦极了,狠狠地捶打自己的头,我想,我的头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迷糊成这样。接着我的眼前就飘飞出许多明灭不定的闪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不真实起来。我背对着阳光,努力去寻望那条古道,此刻它像一条神秘而缠绵的手势,悄然地在天边的望不尽处招摇,缠绕在一个密不透气的灰色网罩之中,艰难而又痛苦地翻卷着,这种现象令我惊恐不安,因为平时我总在天边的合缝处看到一线醉人的天光,看到在天光中孤独徘徊的鹰影,可是此刻,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不知道究竟是我出了毛病还是这天地有了问题。眩晕使我的身体在大幅度地倾斜,我立即用双手捂住面孔,这时我才发现我的十根手指都冰凉如铁,接着四肢就开始发抖,好像身体的各个部位都在错位,四分五裂地离我而去,于是冰凉的汗水从额上冒出来,被风一吹,变成生硬的冰凉,这种冰凉的感觉,使我蓦然间产生一种幻觉,幻觉使我回到了童年时代。我的一个街坊患急病死了,患的是一种很厉害的传染病,他的家人怕他咽气之后细菌传播出来,就用一张黄纸泡了酒,湿淋淋地贴在死人的脸上,那张死人脸就变成了一张平板的黄脸。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印象很深,但事去遥远,我已淡忘,平时很少忆起这件事,可偏偏在我头晕目眩、饥饿难忍的时候,那张脸活灵活现地映在我的脑海里,这实在使我惊恐,尽管我此刻昏头昏脑,茫然无措,但是我所拥有的每一根神经都敏感得如同精密的仪器,过去所经历的事情,随时都会从我从未经意过的感觉细胞中跳出来,使我惊叹不已。
我仍然努力睁大眼睛地望了一眼那条古道空茫的远境,远处的空无使我绝望到了极点,我多么想对着那个方向歇斯底里地喊叫——马尔,你他妈到底来不来了?
我回到屋子里,就倒头睡下,闭上眼睛之后,我就更加晕眩了,我在无力的呼吸中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种奇怪的声音惊醒了,这种声音起先很虚幻游离,渐渐离近时,就变得清晰起来,像一大群人在暗中偷笑,这种声音突然停止在空中,片刻之后,又消失在远处,离去时的声音十分诡秘。
我睁大眼睛望着已经黑下来的窗口,我回想着刚才的声音,我猜想那可能是一群夜归的乌鸦,从这里路过。否则,会是什么呢?
我还望了一眼昏暗的四周,感觉自己的头晕在减缓,人也变得轻飘起来,似乎思维感觉和身体都飘泊在一种无定向的虚幻里。当我的目光与墙上挂着的那枝老枪相撞时,我却觉得那枝枪在暗中晃动,像悬浮在空中的虚影,这使我想起老班。老班在给我这枝枪的时候,神情十分古怪,他凑近我的耳边,悄声说:“除了你,咱谁也不给。别看这玩艺儿破旧,说不定会给你带来好运,再说咱们这份情意,不是冲谁都去的。”
我说:“这枪别人扔进垃圾堆,你把它当宝贝一样捡回来,你再把它深情厚意地送给我……”
老班一听我的话就火了,一脸牙痛表情,对我吼了起来:“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好心好意地把它借给你……请你注意,是借,不是送!我是觉得咱们这帮爷儿们奶奶一走,这儿就剩下你一个人,你身边有这杆枪,给你壮壮胆,关键的时刻放上一枪,只要子弹能嘣出去,弄出响声来,野兽们还能不吓跑?再说了,我看重你的枪法,咱们知青点的几十号人去年打靶训练时,谁也比不上你的枪法准……如果你在政治上能过关的话,队部的民兵连长非你莫属了!”
老班说完,脸上露出一种神秘的微笑,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我,然后若有所思地说:“真没想到一个女孩儿,柴火棍都使不好,摆弄枪杆还有几下,这是要靠悟性和机灵劲的,你看白蘑菇,一摸枪就打哆嗦,可就是不怕男人!”
老班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白蘑菇是马尔的老婆,与马尔结婚十年之久没有生育,到医院去检查,查来查去,先说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