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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知道我母亲的下落。这个时候我又提醒他们。我说我母亲是这城里最美丽的女人。她叫戴丝雨。她是这耶蕾歌城里最漂亮的玫瑰。
他们听了我的话,仍然摇摇头。他们不知道这城里最漂亮的女人是谁。不过他们说到了一个女人的情况。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她还是从医学院里刚毕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陪一个女人来生孩子。女的看起来非常年轻,非常漂亮,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那女的男的突然都失踪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女的又来了一次,把那孩子带走了,后来就下落不明了。
女医生最后说:“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就是那个你称作“耶蕾歌的玫瑰”的女人,不过她看起来有点像是后来城里的某个明星,不是叫什么戴丝雨,是叫诗黛的一个女明星。”
听了她的话,我就不再说话。我失望极了。我想大哭一场。但是我并没有哭。外婆说在别人的家里哭是不对的。我不知道诗黛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我对她已经没有了兴趣了,包括耶蕾歌的玫瑰。她们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在当天的晚上,我偷偷地从女医生家里逃了出来。我的身上一无所有,裤口袋里只有七个硬币。我的手仍会不时伸进口袋里面去,这个时候我的手不再触到我的小鸡鸡。我的小鸡鸡那天晚上被别人阉割了,被人剁成小块块熬汤喝进了肚子里。
在一个晚上,我再次爬上了一辆大货车,向着城外的黑暗的方向前进。这是一个迂回的过程,就像所有的梦境开始的时候一样。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午后,在一条河流的旁边,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之下,我年老的外婆以一种庄严的姿态迎接我的回归。此时我衣杉褴褛,脸上满是黑黑的污垢,光着脚丫子站在泥地上,像一个要饭的小叫化子。我在她面前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害怕她生疑看到我下体刚刚愈合的伤口。外婆看见我回来,就裂开没有牙齿的口笑了起来。我也笑了起来。我的脸潮红不堪,不停地咳嗽,像是得了某种致命的肺病一样。外婆说咱们回家吧。我微笑着拉过外婆的手,勇敢地迎着村里人所有的目光,向我们的家门口走去。
文化市场第一节 梅(1)
那天晚上,狂风大作,我和妻去看话剧,来得早了点儿,便坐在前排看工作人员布景。我知道这出戏讲述了梅教授一家某天晚上的生活场面,无非是对话,没有多少波澜和矛盾冲突。妻手里的人物简介写道:梅教授,五十五岁,本市大学中文系教授;梅师母,四十岁,职业家庭妇女;梅小媛,十六岁,高中学生。观众席一排排低下去,舞台在最底层——这是小剧场独特的地方。也可以说不存在舞台,演出就在眼皮子底下进行。
待开场铃响过三遍,才发现除了我和妻以外,再无其他观众。一个自称是导演的中年妇女(接下来你将知道,她在剧中演梅师母)走过来,面有难色地问我们是否愿意退票。我表达了对话剧事业的支持,并说:“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于是导演偕另两位演员排队站立,三鞠躬道:“演出开始了……”
一块蓝幕把场地一分为二,算是两个房间。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卧室。客厅里有餐桌、两用沙发、电视机、电冰箱、鞋架子。冰箱上摆着一瓶几天前的鲜花。沙发上的电话机用白布盖着。墙上(蓝幕)垂一幅字画,画是“雪际梅花开”,字是“香自苦寒来”。卧室比客厅稍大,灯光从窗子打进来,可以看见双人床、写字台、书架。书架上摞满书,还挤着其它物品:收音机、不倒翁、鸡毛掸子、茶杯、羽毛球拍、羽毛球。写字台上也堆满书,亮着台灯。灯下是正埋头抄写的梅师母,戴着厚厚的眼镜。她显然已经工作多时,伸了个懒腰,取下书架上的茶杯,啜了两口,放回原处,继续埋头抄写。
这一画面定格五分钟之久,无任何进展。妻等不及,问道:“节奏是不是可以加快一点儿?”梅师母回头对我们说:“我保持这种状态已经二十年了,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又过了三分钟,梅先生出场,敲一扇虚拟的门。扮演梅先生的老先生小有知名度,作为话剧演员的他,既拍过电影,又拍过电视剧,却不是大红大紫的那种。这或许和他的那张脸有关系,不够英俊不够棱角分明不够奶油味儿,不够丑陋不够张扬不够胡编乱造,它走的是中庸之道。这样的脸看上去挺亲切,使人联想到你的父亲我的父亲他的父亲;可惜人们进剧场不是为了寻找父亲寻找亲切,而是为了审美或者审丑,目睹爱恨的极端。
梅师母听见敲门声,站起身,穿过卧室,穿过客厅,拿钥匙打开两道门,放梅先生进屋。
梅先生:糟糕,钥匙又忘记带。
梅师母:没关系的,反正我总是在家。
梅先生:你要多到户外走走,别一天到晚赶着抄写。
梅师母:没办法,出版社催得紧。你先别换鞋子,去买点小菜吧。
梅先生接过菜篮子和钱,下场而去。梅师母关上一道门,又关上一道门,踱到窗前,看一会儿风景,复回到卧室,继续抄写工作。
如是,过了三分钟。妻用手捂住嘴,偷偷打起呵欠。
梅先生满载而归。
梅先生:夫人,我回来了!
梅师母:怎么又买鱼?女儿不爱吃鱼。
梅先生:虽然鱼比肉便宜,但从营养学角度衡量,是等价的。
梅师母:你买了几斤鸡蛋?
梅先生:三斤,高高的。
梅师母用弹簧秤一秤,果然只有二斤七两。
梅先生:岂有此理!
梅师母: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我自己去买。
梅先生:……要不,我找他们讲理去?
梅师母:讲理?人家才不买你的帐。少了就少了吧,区区几只鸡蛋,犯不着。
梅先生:这样好了,明天早餐我不吃煎鸡蛋了,把损失补回来。
梅师母:放屁!
说话间,梅先生已经脱掉皮鞋,换了拖鞋,坐在了沙发上,拿起当天的晚报,从头版头条看起。梅师母给梅先生端来一只保健杯,紧挨着他坐下。
梅师母:有啥重要新闻?
梅先生:唔,应该没有。
梅师母:下午研究所老马打来电话,问你打不打算参加那个会?
梅先生:唔。
梅师母:他希望你最好能去。
梅先生:唔。
梅师母:他还要你一定回个电话给他。
梅先生:唔。
梅师母:……
梅先生:……
梅师母:今天晚饭怎么做?
梅先生:随便,越简单越好。
梅师母:那就吃面吧,烧一条鱼。
梅先生:唔。
梅师母退场。天知道厨房在什么地方。
梅先生放下报纸,仰头靠在沙发上。
梅先生:吊扇落了许多灰,小媛也不帮忙擦擦。
梅师母(画外音):她哪干得了这种粗活。
梅先生:该要她学做点家务了。
梅师母(画外音):她功课忙都忙把来,哪还有时间忙别的。这不,又留在学校补课了。
梅先生:小媛的学习成绩不是满好吗,怎么还要补课?
梅师母(画外音):全班都得补的。
梅先生:五点多了,该回来了吧。
梅师母(画外音):快了。早上出门时,毛衣死活不肯多穿一件,这孩子!
梅先生:今年冬天是比往年暖和。
梅师母(画外音):但是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梅先生:关键是营养要跟上。下个月的牛奶接着订。
文化市场第二节 梅(2)
说曹操曹操到。梅小媛从剧场入口处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穿过空空荡荡的观众席,向我和妻夸张地挥手致意,三步两步跳上舞台。扮演梅小媛的女演员显然已不止十六岁,但她拥有的一张娃娃脸,足可以蒙混过关。
梅先生:怎么才回来?
梅小媛:临时又加了两节课,一节外语,一节数学。
梅小媛扔下书包,跪在沙发上打电话。
梅小媛:Hellow,大头鬼,我是梅小媛……没事儿,没事儿就不好打电话了?罗婷婷要我转告你,请你收回你所说的话……怎么?你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就是那句……十三点,反正,话我已经转告,该怎么着,你掂量着办吧。对,爱情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拜拜,讨厌!
梅先生: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回来就乱打电话,你晓得这个月的电话费是多少吗?
梅小媛:怎么是乱打怎么是乱打?电话装了不用,不成了摆设?
梅先生:倒不是爸爸付不起电话费,你要知道,现在干什么都得花钱,明年你上大学……
梅小媛(激烈地):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梅先生:这不仅仅是打电话的问题,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
梅小媛:爸爸,我今天总共上了十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六节,你就别再给我上课了!
梅师母端鱼上。
梅师母:你也是,她学习够紧张的了!
梅先生:怎么又是我的错?
梅小媛:是我的错,好了吧!以后再用家里的电话,我按时间付费就是。
梅先生:你这孩子。
梅师母:好了好了,吃饭。
梅先生把折叠桌支起来。梅师母摆上鱼,又去端面条。梅小媛拿来筷子,顺手打开电视机。
梅先生:哟,七点钟啦,快看新闻联播。
梅小媛:不嘛,我要看送你一支歌。
梅先生:看新闻联播。
梅小媛:你不是说,都是弄虚作假吗?
梅先生:从假新闻里看到真东西,才有乐趣啊。
梅师母:就依你爸吧,他一辈子就这么一个爱好。
梅先生:多看看新闻联播,对你有帮助,明年政治是要考时政的。
梅小媛:妈妈,你看孙小梅是不是比以前胖了?
梅师母:我看不出来。
梅小媛:好象是胖了。
梅先生:没有胖嘛。
梅小媛:妈妈,我在问你。
梅师母:我看不出来。
三人不语,低头吃面。罗京和李修平的声音响起。
梅先生:江总书记全世界乱跑,够辛苦的,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晚上睡觉香不香。
梅小媛哈哈大笑,瞧见梅师母的眼色,收住笑,继续吃面。
梅先生:跟你说过多少回,吃饭不要吧唧嘴,一个姑娘家,吃没吃相,成何体统!
梅小媛:还说我呢,你吧唧得比我还响。
梅先生:我没有——不许转移目标。
梅师母:你们父女俩一个毛病。
梅小媛:遗传,标准的遗传!
梅先生(笑):胡说!
梅师母:你怎么只吃半碗饭?
梅小媛:我吃不下。
梅先生:吃不下也得吃!回回碰上你喜欢的,吃得比谁都欢!
梅小媛:我抗议!我都吃了十五年的面条了!
梅先生:可是我都吃了五十五年的面条了!
梅小媛:爸爸,王蒙的《坚硬的稀粥》你读过没有?
梅先生:啥?稀粥还坚硬?语病!要是有坚硬的稀粥,三年自然灾害不知道少死多少人,包括你爷爷。
梅小媛:哪儿跟哪儿呀,还中文系教授呢,连《坚硬的稀粥》都没看过。
梅师母:不许瞧不起你爸爸!你爸看的书当然比你多。
梅小媛:早过时了,爸从四十岁开始就在吃老本。
梅先生:我四十岁?我四十岁你还在吃奶呢。
梅小媛:你……反正,你是在吃老本。
梅先生:吃老本有啥不好,吃老本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否则,怎会有五千年光辉灿烂的文明?我懂得你的意思,你嫌我老了,不中用了,是老古董老骨头了,于是对我的一切观点都嗤之以鼻。
梅小媛: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连英明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都会犯错误,何况您呢。
梅先生:不许你拿我跟他比!
梅小媛:怎么啦?
梅先生:不怎么。
梅小媛:那么你同意我的观点了?
梅先生:我同意什么了?
梅小媛:呀,吵了半天,我也忘了我是什么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