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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油菜给择了出来。油菜这东西一捂就黏,根子一黏,菜帮子就跟上黏。她把油菜择好了,一捆儿油菜,经这么一择,也就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这让她有那么点儿不高兴,所有跟浪费沾边的事都让她不高兴,所以她把择到一边的烂叶子又重新拣了一遍。她择菜的时候已经想好了,中午除了给老四他们做过水凉面,她还要做一个海米油菜。择完油菜,她开始剥蒜,剥蒜的时候家里的那只老猫就一直蹲在她的旁边,而且不停地用头顶她的手,顶了一下又一下,顶了一下又下,亲热得了不得,这让她感到特别的感动,她奇怪自己在养老院怎么就总是想不起这只猫,猫也是家里的一口子呀,这让她觉得有点儿对不住这只老猫。
“别啦,别啦,别顶了。”刘淑珍对猫说,说想不到你还认识我,你也老了。
刘淑珍忍不住又把手递过去,让猫又顶了一下。
“哪天你跟我到养老院住两天吧?”刘淑珍又对猫说,说那地方的人都老了,不会有人祸害你,那地方没小孩儿,你去了就是小孩儿。
猫又顶了刘淑珍的手一下。
“那地方还有好多鸟儿。”刘淑珍又对猫说。
猫又顶了一下刘淑珍的手。
“那地方还有蝈蝈。”刘淑珍又对猫说,说你就别顶了,你不看我这手上都是面。
猫又顶了一下,又顶了一下。
“好了好了,我要和面了。”
刘淑珍准备和面了,这让她有些兴奋,她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她把面粉舀到那个黄瓷盆里,还往里边又加了一点点盐,这样擀出来的面筋道些。在这三伏天的日子里,刘淑珍已经想了好多天了,养老院前天给老人们吃过水面的时候她就开始想了,想要悄悄回去给老四一家子做一回过水凉面,整整一个夏天,不吃一顿过水凉面能是过夏天吗?这种想法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那么让人无法释然,那么让人不能再等。她已经好长时间没给孩子们做过饭了,为了这个想法,她激动了都有好几天了。她想她要切黄瓜丝做菜码儿,要切得最细最细,她还要把麻酱调到正好,要用筷子一遍遍地搅,搅他娘一百遍。吃过水凉面最最重要的还要炸酱,刘淑珍的炸酱做得最好了,肉要切得最细最细,还要有姜丝,葱丝,炸酱的时候还要放一些糖在里边,酱炸好,出锅的时候最好再淋些香油,油要多放一些,油把酱盖住了香气才不会跑,酱才会好吃。刘淑珍想好了,就这么办。她打算好了,她要把一切都做好,面擀好,多撒些布面,放在那里等老四他们回来再往锅里下,酱炸好,放在锅里让它不至于凉了。黄瓜丝切好了也不能早拌,早拌就要吐水儿了,要多会儿吃多会儿再拌。刘淑珍想好了,她要把这一切一切都做好,做得好得不能再好。老四从小就喜欢吃她做的过水凉面,三伏都要过去了。“妈,我要吃过水面——!” 这几天,刘淑珍的耳边总好像能听到老四小时候说的这句话。怎么说呢,多少年一晃就过去了,日子过得可真够快,现在没人再对她这么说话了,没人再向她提这种要求了,这让她觉得很伤感。现在是,没人再需要她了,她伤感得都有点慌,没根没底的慌。
“唉,过得多快呀。”刘淑珍自己对自己说。
刘淑珍慢慢把黄瓜洗了,切了,把芫荽也洗了切了,还有肉,她在冰箱里找到了一块化好的肉,她把肉也切了,虽然她切得不好,虽然她做不动了,做着做着就犯困,这说明她真是老了,她的黄瓜丝切得很粗,芫荽也切得长的长短的短,肉丁儿也切得大是大小是小,她真是不如当年了,她真是老了,但她还是把这一切弄好了。弄好了这些,刘淑珍忽然坐在那里又困了一会儿,只那么一会儿,猫的叫声让她马上又醒了过来。
“我没睡着,你可别以为我睡着了。”刘淑珍对猫说。
刘淑珍看了一下表,都快十二点了,她想自己应该再等等就把面切出来,然后就烧水,等老四他们一回来正好就下。那颗西瓜,她已经把它泡在了水池子里,才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换了两次水了,这样一来西瓜吃起来就会特别凉爽可口。刘淑珍怕自己犯困,她想自己还应该给老四再把家掸掸,她在门后边找到了那把她熟悉的大鸡毛掸子,她开始掸家了。掸南屋窗台的时候,她听到了蝈蝈叫:“嘁嘁嚓嚓、嘁嘁嚓嚓、嘁喊嚓嚓、嘁嘁嚓嚓……”她不但听到了蝈蝈叫,她还看到了外边,外边是一片喧闹,一片碧绿,一片姹紫嫣红。已经放暑假了,一大群孩子正在窗外的花圃间跑来跑去,花圃旁边是一排车库,有两个孩子正坐在车库上边和下边的一个孩子说话。又有一个孩子跑过来了,穿着一件蓝白两色的T恤,下边是一条短裤。这孩子的出现让刘淑珍静静想了一下,想什么呢?她在想这孩子像谁?这孩子有些像她的老四,老四小时候就这么个模样,车库顶上那个孩子,穿着白T恤,下边是条灰蓝色的裤子,这孩子戴着副眼镜。这孩子像谁呢?刘淑珍忽然笑了起来,她想这孩子是不是有几分像自己的老大?小小的岁数就戴上眼镜了。一个孩子像老四,一个孩子像老大。外边的这两个孩子让刘淑珍心里好一阵乱跳,她忽然又想起她的老大来了,她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老大了?老四总是说老大已经出了国,还对她说既然出了国就得听从领导的安排,所以回一趟家就不那么容易,一来得有假期,二来还得上级批准。但她还是很生老大的气,出国怎么就不跟她说一声?怎么也不在走之前来看看自己。。老大不在,但老二还在呢。自己怎么就只想着老四,老二呢?让老二也过来吃过水凉面,对,让老二也来。刘淑珍这么想着,忙放下了手里的大鸡毛掸子,她又去了厨房,她又重新舀了面,又开始和另外一团面。“让老二也过来。”刘淑珍一边和面一边对自己说。
刘淑珍毕竟是老了,和面又和出了一身汗,她坐下来了,喘着,歇了歇,又站起来和。和了一阵子,又坐下来,喘着,歇了歇,再站起来继续和。和着面,她的主意又变了,她想她不但要让老二过来,她还要让老二一家子都过来。老四的家里有电话,但刘淑珍不会打电话,她不会打电话那就只有等,等老四回来。
和好了面,刘淑珍隔着玻璃朝外张望,这时候人们已经开始陆续下班了,院子里有人走过去了,又有人走过来了,几个女孩子在对面花丛边的台子上摆家家,蝴蝶似的飞过来飞过去地把找来的东西一份儿一份儿地摆在那里,是一点一点的颜色,那颜色可真鲜艳,红的啊,黄的啊,都是些鲜艳的花啊瓣儿啊的,对孩子们说这都是饭饭菜菜。有两只鸽子忽然落在了地上,头一点一点地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但忽然什么又都不见了,都不见了,什么都不见了。忽然,又有人在阳台外边敲玻璃了。
“喂喂喂,喂喂喂——”是楼上的邻居老魏。
老魏在外边看见刘淑珍了,她看见刘淑珍坐在阳台上睡着了,老魏敲了敲玻璃。“他刘姨,他刘姨,他、刘、姨一”
刘淑珍睁开了眼,看清了,忙招招手:“进来,快进来。”
“你孙子考上大学了你知道不知道——”老魏隔着窗子大声说。老魏扒在窗子上已经看到盆子里和的那两大团面了,也看到刘淑珍切的那些黄瓜丝菜码儿了,还有好大一碗油汪汪的炸酱,老魏简直是吃了一惊。
“您干什么呀,和这么多面?炸这么多的酱?开食堂呀?还是用面条儿庆祝您孙子考上大学了?”
“快进来——”刘淑珍笑了,又说。
“你老四他们也该回来了。”老魏说她也该上去给孩子们做饭了。
刘淑珍的老四一家早说好了的,这天中午他们要赶到最南边的弘雅饭店去吃饭。
刘淑珍的老四碰到了大喜事,那就是他儿子乐乐今年高考中榜了,大红的录取通知书刚刚下来,是南方的集美大学。那可是个好学校,听说学校里芭蕉啊,各种的花啊一年到头常绿常开四季如春,到了冬天连棉袄都不用穿,更不用说穿棉鞋。虽说乐乐考中的是二本,但一家子可高兴坏了,老四一开始打算要请所有的亲戚到饭店庆贺一下,到时候鱼虾好吃的都一齐上,但老四媳妇说请亲戚的那顿饭要等到乐乐开学的时候再说,“这种喜事当然要好好庆祝一下,这一回,就咱们一家子先庆贺庆贺,到孩子走的时候再大请一次,到时候把你妈和你大嫂也都接过来。”饭店是昨天就定好的,就在这个城市最南边的弘雅饭店,老四经常在那边陪生意上的朋友,和那边很熟,有那边的优惠券。老四订了个楼下的小雅间。饭店负责订餐的服务员问刘淑珍的老四是订“玫瑰”还是订“雪松”?老四兴奋地在电话里说:“ 那还用说,当然是要订‘雪松’,我要让我儿子像雪松一样,因为我儿子考上‘集美’了!”这一家三口,快十二点的时候就去了饭店。去了饭店还不行,老四媳妇说吃完饭顺便还要去沃尔玛超市转转。这一家三口的幸福感是一波一波的,潮水样的幸福感一波一波不停地冲击着老四这家人。小人家,还能有什么更大的喜事呢? 就是大人家,孩子考中大学也不会是件小事。
“超市中午人少,咱们这回好好儿转转。”老四的媳妇说。
老四说你们女人就是爱转商店,不买东西也要到处转着看:“都是瞎转。”
老四媳妇说这一回肯定有买的,“你猜猜我要买什么?”
老四说我还能不知道你:“呶,给你儿子。”
“南方用不上羊绒被吧?”老四媳妇说沃尔玛的羊绒被不错。
“被子不用买。”乐乐马上在一边说现在谁还买被子,学校那边早准备好了。“脸盆呢?牙膏牙刷呢?”老四媳妇说还有蚊帐呢,还有毛巾被呢。
“那东西什么地方没有?”乐乐说到学校那边再说,又不是去月球。
“还有里边穿的,背心和内裤。”老四媳妇说。
乐乐说你们什么也不用给我买,要买就给我买台笔记本吧,怎么样?
“笔记本?”老四看着儿子,“那也太奢侈了吧?才进学校就买笔记本。”
“现在都这样。”乐乐说笔记本算什么?
“先别买了,到时候需要再买。”老四的媳妇说。
“要是我大大爷活着,他肯定会给我买一台笔记本。”乐乐说大大爷早这么说过。
“你大大爷都三年了。”老四忽然难过起来。
“别说这些了。”老四媳妇说汽车这东西就是不长眼睛,我现在听到按喇叭声就心跳。
“对,不说这些。”老四说待会儿咱们好好儿转转,顺便给猫再买点猫食。
沃尔玛超市在这个城市的南边,到了晚上那一带特别的热闹,是灯火辉煌,是闪闪烁烁,是人声喧闹。因为是三伏天;人们吃了饭都要出来走走,都想要把身上的烦热散散。那一带就成了人们乘凉的好地方,中午的时候那地方人相对少一些,正是买东西的好时候。为了去沃尔玛,刘淑珍的老四连连催了几次菜,所以菜就上得很快。凉菜是三道,是小人家所能点的菜:凉拌西芹、皮蛋豆腐、手撕牛肉。热菜也是三道:干炸丸子、红烧鲈鱼,还有一道是鸡中翅。一共是六道菜,外加一个酸辣汤,三口人足够吃了。
菜刚刚上齐的时候,老四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他哥老二打来的,老二在电话里急火火的。
“坏了坏了。”
“什么又坏了?”老四说二哥你说清楚些。
“养老院来电话说妈忽然不见了。”老二在电话里说咱妈这都是第几回了,一回一回的。
“什么时候?”老四说我们还没回家呢。
“你说妈是不是又回你们家了?”老二在电话里说。
“我们在外边呢,不过年不过节的不可能吧?妈也没说要回家啊。”老四说前两天他还去养老院看了看,送了一袋桃儿,还送了一颗瓜。“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大中午的,天又这么热,妈不可能也转悠到养老院后边的那个工地上吧?”
“人老了真是比小孩都让人不放心。”老二在电话里说咱们赶快到处找找吧。
“养老院后边的那片工地还没完工呢。”老四说前不久就有个老人掉到养老院工地的地沟里了,两天后才被人发现,人差点儿没死了。
“那咱们赶快找吧。”老二在电话里说你这就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老四放下手机,为难了,他看着自己媳妇:“怎么办?菜刚刚上。”
老四媳妇说这才真是不迟不早,你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赶快打,要不……老四的媳妇说“要是妈真回了家,咱们就把她接过来,菜还都没动呢,一块儿吃。”
“我来打打看。”老四说养老院的老人偷偷回家的多着呢,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