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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监狱管教员,工作虽然非常平凡,可是拯救了多少人的灵魂!
这不仅提升了人们的生命价值,同时也保障社会的安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觉得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
我静静地听着,觉得这些朴素的话由一个朴素的人说出来,像金子一样闪光。
正说着,给我们当向导的乡妇女会主任严大姐来了,我们吃过早饭,就结伴上路。
从黄檗乡到吕家坳只五里路,并不算远,在平原上甩甩手就到的。可是这里的路不好走,出了小镇,就开始一直不停地爬山。羊肠小道大都用石头砌成,逼仄而陡峭,有些地段遇上一爿山梁就是一整块巨大的岩石,先人们在悬崖绝壁上凿开一条天梯一般的石蹬小径,我攀缘而上时,有一种悬在半空的感觉。我蓦地想起好些年前,吕金妹和她的小同学陈彪从吕家坳下山来上初中,这一段山路每天要走一个来回,一年是三百多个来回,三年就是一千多个来回,他们的爱情,也许在风雨兼程中指天盟誓,也许在艰难跋涉中相互扶持,也许在亦步亦趋中洒下多少欢笑,怎么说吹就吹了呢?
一路上,章彬彬和严大姐聊起吕金妹家的情况。她问吕金妹入狱后,她的父母亲人有什么反映?她的男朋友现在有没有娶亲?他们怎么不去看望吕金妹?严大姐一一作了回答。这个吕家坳可是个又穷又落后的小村子,就在前些年,连寡妇改嫁也会受人非议的,吕金妹犯了做“鸡”的罪,整个村子都觉得被这个坏姑娘丢尽了脸,把她父母骂得抬不起头,想去探监也不敢去了。
那个陈彪呢,听说倒是一直等着吕金妹的,他们自小有感情,高山大岭的,娶个老婆也非常不易。可是他哥极力反对,这里有观念问题,更有说不出口的私心。陈彪不是用吕金妹挣来的钱建起几间小瓦房吗?陈彪他哥大概想图这房子用来自己成家立业,就一个劲泼陈彪的冷水,不让陈彪继续这门亲事。
章彬彬一路上走得很慢。我知她的腿有痛风症,怕太累了腿脚出毛病。同时,她又寻根刨底地跟严大姐闲扯穷聊,村子到了,该知道的情况,她已经大体知道。由此足见一个老警官的干练和精明。我想,章彬彬要找些什么人,进行怎样的谈话,早已成竹在胸了。
我们上到半山腰,看到一片苦槠树林,转进一个倒U字形的小山坳,十几户平房茅屋高高低低地趴在山窝里,严大姐说那就是吕家坳。
我们迳直找到村民小组长的家。小组长是个三十多岁的农民哥,听说我们是清水潭女子监狱来的,有点儿紧张,一面过分热情地留我们喝茶,一面很可能就差个什么人去吕金妹家通风报信了。
我们喝过一杯茶,由村民小组长领着到吕金妹家。她的父亲、哥哥、嫂嫂和妹妹都在厅堂里严阵以待;但是,惟独不见吕金妹的母亲。
我们几个落了座,章彬彬刚说到来访的目的是要向他们通报一下吕金妹的情况,吕金妹的父亲,一个五十多岁的矮个子小老头,就抢着嚷嚷:“这个杀千刀的野妹子呀,这个千人骑万人踏的臭婊子呀,她十几岁就老惹我生气,是被我赶出家门的,她外出打工就没给家里写过一封信,我们早就恩断义绝,不认她这个女儿,,
不难判断,吕老汉对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顾虑重重:他们担心牵连到自己身上有一份责任,特别是担心会追查吕金妹往家里寄钱,甚至会受到经济上的损失。所以,他一开头就一个劲穷嚷嚷,以示早与女儿划清界限。
接着,吕金妹她哥、她嫂和妹妹也都同仇敌忾,表示对吕金妹的不满和声讨。从这里我不难看到,我们国家数十年连绵不断的政治运动,在人们心头投下的阴影至今没有消除。许多人一失足成罪人,其家属和亲友,头一个反应,就是划清界限自保平安,至于拯救和帮助失足者,倒成为下一步的事了。
章彬彬静静地听完他们的话,冷冷地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真话?”
吕老汉声音响亮地回答:“真话,一百个真话!”
章彬彬把目光转向当哥哥的。他哥哥的调子稍稍低了些:
“真话!警察同志,我们还敢骗你!”
章彬彬又把目光转向姑嫂俩。这两个年轻女子就目光躲闪,回答得更加含糊了。
章彬彬这才以少有的严肃口气说:“好!你们都说得很清楚,很硬气,这个吕金妹跟你们是没有一点关系了。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们,吕金妹犯的罪并不重,上头已经给她改判,很快就能出狱,而且要帮她安排工作,这需要有家属出面担保,你们当爸当哥的都说跟她早就断了关系,这事我们只好回去如实汇报了。”
我真没想到章彬彬会来这一手,她说得非常认真,非常严肃,把吕金妹的亲人们都蒙住了。吕老汉愣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说:“这、这、这个手续,如果一定要我、我们去办,我们就去办吧!”
章彬彬说:“不行!你们都说吕金妹跟你们脱离关系了,这个手续怎么办?”
吕金妹她哥也抢着说:“可村里人都能证明,吕金妹原来是我们家的人。”
吕金妹她爸说:“瓜儿离不开秧,崽儿离不开娘。再怎么说,金妹也是我吕家人嘛!”
章彬彬问道:“吕金妹是你们吕家人,可怎么没见你们谁去探过一次监?”
吕老汉等人又犯了傻,大眼瞪小眼地愣住。
章彬彬提高声音问道:“吕金妹的妈妈呢?我们也想知道她老人家的态度。”
吕老汉等不敢吱声。静场好一会儿,只听卧房里一阵响动,一个蓬头垢面的大娘摸摸索索走出来,悲悲切切哭嚷道:“同志呀,同志,我早想去看我女儿呀!昼思夜想的,也不知流了多少泪,你们看,我眼睛都快哭瞎了!可是,这几个没心没肺的,就是拦住不让我去!走,走,走,我这就跟你们去看我女儿!”
章彬彬扶着大娘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给了她一番安慰,然后对大家说:“非常抱歉,你们不肯对我说实话,我也只好诓你们一回。实话对你们说吧,吕金妹那个罪呀,说重不算重,说轻也不算轻的,判了十二年。如果她在狱中好好改造,就能不断减刑,六、七个年头也就出来了。她今年才二十二岁,出来时还不上三十,还有很长的路好走呢!你们可好,当爹的,做哥的,连个信也不给她回,你们心里说得过去吗?吕金妹的事早结案了,不会追究家属任何责任。但是,她走上犯罪道路,有没有你们一分责任?她一次又一次寄钱回家,你们看,新房子也建起来了,当哥哥的娶了嫂子,做妹妹的也上完了中学,你们收到吕金妹大笔大笔钱款的时候,不会想到她来钱的路子不对?你们写信劝过她没有?批评教育她没有?好,出了事,你们一推六二五,跟她断绝关系,你们还算人吗?我告诉你们吧,不要说像吕金妹这样的只判十来年的女犯,就是判死缓的,判无期的,只要法律没有宣判他们死刑,我们监狱都有责任关心她,教育她,改造她,她们将来回归社会才能重新做人。你们倒好,亲爹亲妈亲兄妹,还想抛弃她,你们说,她还有啥盼头好活着?还怎么能改造好?你们过去已经把她往火坑里推了,现在还要往她身上再踩上一只脚?你们的良心都到哪去了呢?”
真没想到,文质彬彬的章彬彬说出这一番话,是如此掷地有声,入情人理,把吕金妹全家人,不,应该说是把吕家坳全村人(因为这个村子不大,一听说女监来了两名警察,全村老老少少都拥来看热闹)都震慑住了。几十年来,我们的社会舆论强制人们只认一个死理—人一犯了罪,特别是进了监狱,那就是人民的敌人,亲人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惟恐避之不及。现在由一个罪犯的克星—人民警察,亲口说出这番话,罪犯的家属不能不打心眼里信服。
这个门里门外、厅上厅下都挤满了男女老少的场面,静默了好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人群中挤出来,怯生生地说:“请问同志,除了吕金妹的亲属,别人能不能去看望她?”
小伙子留着小平头,穿一件短袖衫,在许多灰头土脑的山民中,算是长得相当英俊的一个,我就猜想他很可能是吕金妹的男朋友陈彪。果然,章彬彬反问他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回说他是吕金妹的老同学。
章彬彬就非常风趣而友善地笑了:“你叫陈彪,对吧?我知道你不止是吕金妹的老同学,还是她的男朋友。你们曾经有个约定,吕金妹外出打三年工,挣了钱给你盖起几间瓦房,她就回来跟你结婚。有没有这回事?”
陈彪不置可否,满脸通红。
章彬彬又说:“我们知道,吕金妹可是寄了不少钱给你的,瓦房盖好没有?”
陈彪不敢笑了,神色张皇地低下头。
满厅堂的男女老少们却轰地一声笑了,还用山里的土话叽叽喳喳议论。我听不懂他们的方言,但我相信他们是说这位女警察是何等厉害。
章彬彬再追问一遍,陈彪还是手足无措,头低低的站着,对章彬彬的问话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但是,人们惊讶的表情和善意的哄笑,已经证明章彬彬所说的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这时,又有一个比陈彪稍稍年长一点的年轻人从人群中挤出来,结结巴巴地对章彬彬说:“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乱说呀!
我们家的瓦房是自己挣钱盖的,可没有花她吕金妹一分钱。”章彬彬问道:“你是陈彪家什么人呀?看把你急的!”
那人说:“我是陈彪哥哥陈虎。”
章彬彬说:“正好,我们正想找你谈谈呢。看你这人的名字就吓人,虎呀豹的,好厉害!真想虎口一张,就把人家吕金妹寄来的钱一口吞下去?是不是?”
“同志,同志,你、你、你怎么这样说话?”陈虎吓得有点结巴。
章彬彬口气和缓了些,说:“吕金妹有没有给陈彪寄钱,不是你陈虎一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的,吕金妹心中有数,陈彪也心中有数,乡邮电所还有存根,何年何月何日寄了钱,一次寄多少,都一笔一笔有案可查么!”
陈虎结巴得更厉害了:“你们你们警、警察,也、也管得太宽了吧,除了管、管、管犯人,还还、还管、管、管得了人家盖房子?”
章彬彬的脸色陡地严肃起来,说:“陈虎同志,我们有责任跟你们宣传一点法律知识。犯人虽然判了刑,虽然蹲了监狱,但是,只要不是判极刑的,只要不是犯贪污、受贿、走私、贩毒罪的,像吕金妹这样的犯人,她的私人财产是受到法律保护的;还有,犯人的婚姻和爱情,也受到法律保护。局外人如果加以干涉和破坏,造成不良后果的,可要负民事责任或者刑事责任。”
章彬彬居然在这里上了一堂生动的普法教育课,让这些几乎生活在世外桃园中的山民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而那个觊觎弟弟房产的陈虎,却不知何时,悄没声儿从人群中溜走了。
人们散去后,我们特意把村民小组长留下来,跟乡妇联主任严大姐一起开了个小会。章彬彬请他们一起调解陈彪兄弟的关系,还要做好村民的工作,不要歧视、唾弃服刑犯,给吕金妹更多关心和温暖,这样才有利于她的改造,将来可以重新做人。大半天忙下来,不觉日已偏西。我们赶在日落之前下山,是来不及了。更何况,吕金妹父母兄妹全家出动挽留,那哭瞎了眼的母亲和妹妹,还有陈彪,又说第二天要跟我们的车去女监探望吕金妹,盛情难却,我们也只好住下。
吕金妹哥哥是个枪法非凡的猎手。他提着鸟铳到后山转了一圈,只听几声枪响,一会儿,就拎着两只斑鸠和一只野兔回来。
于是这天晚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全真的山珍野味。
夜里,严大姐跟村民小组长女儿搭铺去了,吕金妹的嫂子把新娘房让给了我们。她显然把城里干部的洁癖估计得过于严重,和小姑一起撸走了床上所有的卧具,换上一套从未用过的新被新褥新枕巾,弄得我在全新的棉布的清香中,久久不能入睡。躺在另一头的章彬彬也不停地翻身响动。
“章姐,你是不是痛风病又犯了?”
“是啊,我这腿真不争气,稍稍劳累一点,就跟我过不去。”
“我帮你揉一揉,怎么样?”
“不,腿上的毛病倒不碍事,在热被窝里焐一会儿就会好的。”章彬彬轻声说,“我是想我的小黛唉,小黛这会儿也不知道睡下没有?她睡觉不老实,老是把胳膊撂在外头”
“放心吧,章姐!小黛的干妈会给她盖好被子的。”
“是吗?”章彬彬的话音愈来愈微弱了。一会儿,我听到她轻轻的鼻息声。
吕金妹——
怪了,这些天同改们都用怪怪的目光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