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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良不傻,保良看得出来,在这个宽大向阳的厨房里,在这里的雇主与雇工之间,正有一场爱情不动声色地悄悄展开。保良明明知道,他是有“女人”的,那就是和他同居一处的女孩菲菲,但他依然放任这场爱情的发生和发展。越是不现实的情感,越令人心情激动,就像是一次奇异的历险,每个参与者都被未知的前方吸引,猜测奇迹能否发生。
张楠给保良的新鲜感,与保良给她的几乎同样。她衣着讲究,谈吐优雅,知识广博,思维开阔,与她的年龄不甚般配,与她的家庭环境及从小的教养,倒是非常吻合。下午保良在打扫二楼的起居室时,张楠就在那里看碟,碟中放的是爱情巨片《泰坦尼克号》。张楠说这部片子故事虽然挺俗,但里面的音乐动人心魄。那只苏格兰风笛表达了一种最纯净的感情,超越了一切世俗的偏见和肮脏的利益,可以直抵人的善良本能。
张楠对很多问题的见地都让保良心生爱慕。不像菲菲那样无知平庸,菲菲看电视看电影并不关注故事内容,也不关心人物命运,她可以不管剧中的情节情感是否进入高潮,思维随时都能跳将出来,对演员的衣服打扮大加评论。前些天有一部电视剧是讲家庭伦理父子亲情的,看得保良眼含热泪,菲菲却在一边不厌其烦地评论男主角的鼻孔过大,说她最烦鼻孔向两边撑着的男人,还非要板过保良的脸颊,要看保良的鼻孔,气得保良第一次冲菲菲大吼一声:“你安静点行吗!”
菲菲没有生气,她呆呆地看着保良,莫名其妙地疑问:
“哟,你怎么哭啦?”
第三部分菲菲设计了一个阴谋
菲菲穿衣服也没品位。虽说菲菲的衣服和张楠的衣服,在品牌价值上有天壤之别,但再便宜的衣服也有雅俗之分。菲菲买的衣服几乎没有例外,一水全都俗艳不堪。
菲菲吃起饭来,嘴巴也嚼得太响,不响不香似的。保良以前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在认识张楠之后,便开始挑剔菲菲:你能不能小声一点,喝汤要抿,不要吸!菲菲辩解:废话,汤那么烫,不吸行吗。保良又说:擦嘴要拭,不能抹!菲菲试着用毛巾在嘴上拭了一下:这样?保良点头:对!又指着桌面说:以后吃鸡,有骨头可以用手拿出来放在桌上,不要嚼烂了吐一桌子,一点文化没有。菲菲瞪眼道:你有文化,你过去就是这么一吐,我也没说过你呀。你整天在外面擦大楼,是不是净隔着窗户看有钱人吃饭来着!
时间长了,菲菲不能不疑:我招你惹你了你怎么对我老不满意!而且保良身上的香水味越来越浓。直到有一天,保良忽然有闲钱给手机充了值,而且马上就有短信发进来,而且保良随看随删,要是正常的短信删它做甚?终于某日,菲菲趁保良洗澡时看到了一件新收的短信,不难想见菲菲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个人在向保良诉说寂寞,在问保良现在在哪儿,最后说我这几天挺想你的。短信没有落款,但肯定是个女人。菲菲抄下了短信的电话号码,过后她给这个号码拨了电话,接听的人果然是个女的!
证据确凿之后,菲菲设计了一个阴谋,某日保良下班回来,她就跟保良借用手机,说要给个朋友拨个电话。她看出保良有点紧张,打开电话先删了两个号码,销毁罪证似的。菲菲不急不躁,静静地看他删完,等他如释重负地把手机交给菲菲,菲菲便熟练地拨了张楠的手机号码。她当着保良的面故意亲热地向对方问好:“喂,你是张楠吗?你好!我是菲菲。你不认识我吧,我可认识你呀,我们家保良老跟我说起你来,说你这人挺不要脸的……”
保良要夺手机,让菲菲一把推得摔在墙角。紧接着菲菲把手机也摔在墙上,摔得机壳机芯分崩离析。摔完之后她流着眼泪昂首挺胸走出门去,把那扇大门又重重地摔了一记!
上午,保良刚一上班,就在公司给张楠打了电话,张楠在电话里的态度比他想象的冷静,她约保良下班后见面再谈。
见面约在了张楠指定的地点,那是张楠下班回家途经的一个艺术画廊,那画廊建在一座大厦的半地下室里。紧靠天窗的一隅,还附设了一个酒吧,几乎每个座位都笼罩着来自地面的如血残阳。
保良走进这座大厦后问了数人,才在一个楼梯的背面找到画廊的入口。他走进画廊酒吧时看到张楠显然已经等候多时,桌上的半杯红茶已经放冷。安静而又私密的环境让保良明白张楠选择这里的用意,这是一个可以告白可以质问可以彼此争吵的角落。
张楠为保良要了一杯可乐,为自己又添了一杯红茶,等服务生送完饮料退去之后,她才缓缓开口。她没有如保良预想的那样咄咄逼人,也没有表示出应有的愤怒,她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委屈和怨气,也没有片刻流露。
她平平静静地向保良问道:“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对吗?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才对。”
保良说:“她是我的同乡,是一个……”
张楠声调安静,却把交谈弄得一丝不苟:“如果仅仅是同乡,不会在电话里那样撒野。你其实不必否认,你有你的生活我早该想到,我只希望你如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成了一个第三者?”
保良低头想了片刻,才抬头正视张楠:“对,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住在一起。我没告诉你是因为你其实到今天为止从来没向我表达过什么,我只是靠猜,我猜你也许喜欢我,不在乎我的地位,不在乎我比你小,不在乎我没有学历学位。我只是猜,但我不敢肯定我是不是自作多情。”
张楠沉默了片刻,似乎无法在保良的解释中找到质疑的缺口。她说:“你猜得没错,我对你……是有好感,我觉得你这个人不错,只要你人不错,我就不在乎你的年龄地位,学历学位。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好不好,是不是自私,是不是诚实。”
保良也沉默了片刻,他的沉默不是为了思考答对,而是为了反省自己。他说:“我不自私,但有时做不到诚实。我有许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的经历,我犯过许多错误,有些错误,我一辈子也不想让人知道。尤其不想让对我……有好感的人知道。”
“那你的女朋友,”张楠问,“是否知道你的一切?”
“知道。”保良说,“她知道我的一切,所以在她面前,我没有自尊。”
“男女之间,”张楠说,“爱最重要,不必非要自尊。”
“可我从小,父亲就教我自尊!”保良说,“我父亲也最看重自尊!他把荣誉和尊严,看得重于一切。他希望我和他一样,在事业上干出成绩,受人尊重,荣誉等身。很多中国人都是这样,希望儿孙耀祖光宗。”
第三部分他经历中的一个污点
保良说到了父亲,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再说父亲二字。父亲这个字眼,于他已经生僻拗口,遥不可及。在这个必须敞开心扉的黄昏,在这座清静无扰的酒吧,远处墙壁上挂着那些古怪的肖像,那一张张油彩堆砌的脸上,个个满面疑容。它们和张楠一样默默地倾听,听保良从父亲的功勋业绩,谈到陆家的家族理想,谈到理想与现实的残酷冲撞,谈到父母姐弟的分崩离析,谈到那只白金耳环的来历,谈到生死与共的鉴宁三雄,谈到菲菲,谈到摇头丸,谈到公安学院,谈到权三枪连开三枪,在他记忆中留下的那个永生难忘的血色清晨……保良几乎向这个奇迹般喜欢上自己的女人坦白了一切,他甚至说到了他从少年时代就反复出现的一个梦境,那梦境中面若桃花的喷火女郎,就像一个守护神的化身,让他冥冥中始终有所依赖,始终怀着一颗孩子般崇拜的心。
但他没有谈到小乖。这个女人是他经历中的一个污点,三言两语难以说清。
天色早早地暗了下来,服务生过来为他们点燃了蜡烛。也许张楠没有料到,对面这个青年短短的一生,居然包含了如此漫长的内容,令人感叹,令人动容。在蜡烛的烛泪流尽之后,张楠与保良手拉着手走出了这间艺术画廊,走出了这座大厦。街上灯光华丽,人流如织,张楠就在大厦门前高高的台阶上,倾情拥抱了疲倦的保良。
也许,她今天是想好了来和保良说再见的。保良毕竟给过她一段快乐时光,所以无论怎样分手,无论这段感情怎样短暂,都值得感叹和铭记,不会后悔。她也许已经决定了分手的态度,预备了伤感的辞令,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这个看上去还是个孩子的男人,用他表面的平静,将那些不可思议的人生娓娓道来,对一个渴望激情之爱的女人来说,还有比这个更令人心动的吗?对一个渴望付出母性之爱的女人来说,还有比这个更令人心疼的吗?没有!
张楠用车子把保良送到了离他的住处很近的公园门口,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相约见面的地方,有些纪念意义似的。此时这里被皎洁的月光照得恍如白昼,周围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洁净清凉。张楠告诉保良,她决定今晚回家就向她的父母讲明她的感情。保良也向这个被他感动的女人做出承诺,他会在最快的时间里与菲菲分手。
在空中一轮明月的见证下,他们甚至简短地计划了未来。张楠表示要出资供保良重考大学,还建议保良选学外语或法律或国际金融这类热门或实用的学科。一张大学的文凭,一项基本的专业,是今后进入主流社会的必备门票。保良读完大学之后,她可以辞去公司的职位,和保良一起到美国留学,她姐夫在芝加哥和三藩市的唐人街都开着公司和大型酒楼,她父母在美国的大学里也有许多同窗旧友,他们在很多城市都可以从容不迫地学习和工作,永远不会遭遇生存之忧。
保良在奥迪A4紧凑的车座上,主动拥抱了张楠的身体,他的嘴唇第一次接触到张楠细滑的脸颊时,剧烈的心跳张楠都能感觉得到。她用大大方方的回吻鼓励着保良,让他渐渐解除自己的紧张,将年轻男人天性的激情彻底释放。
长吻之后,保良下了汽车,有点恋恋不舍。他望着汽车远去的尾灯,心里与唇间,都还回味无穷。他在往住处走的路上忽然想到,他向张楠的倾情告白中似乎遗漏了什么,除了有意略掉的小乖之外,他似乎无意中还漏掉了一个重要的人物,也许因为这个人其实和他并无任何私密的关联,还算不上他整个历史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结构。
这个人就是他的校友夏萱。
回到住处,见到了菲菲。菲菲正在厨房做饭,保良听到厨房里锅碗叮当的响动,才知道他和菲菲的分手,并不像他承诺的那样简单。
菲菲这天从她姨夫的小吃店里,拿回了几个鸭架,熬了一锅鸭汤,已给李臣刘存亮喝过,还留了半锅等着保良。保良回来后先在卫生间洗漱,菲菲便把鸭汤热了端进他俩的小屋,等保良洗完进屋菲菲便把屋门关上,把汤盛在两只碗里,坐在床上和保良一起慢慢享用。保良虽然饿了,但没有半点食欲,让菲菲督着喝了一口,咽下之后不知其味。他放了碗,说:菲菲,我想和你谈件事情。我想搬出这里,自己找个地方单住。菲菲奇怪地问道:为什么,是不是李臣说了什么?保良说:没有。我只是想单住图个清静。菲菲点头,表示赞同:也是,跟他们挤在一起我也别扭,刘存亮还老拿话讽刺我,咱们搬出去也好,可到哪儿能租到这么便宜的房子?保良说:我是说,我自己出去单住,你可以不搬。你要不想住在这里,可以住到你姨夫的店里,也省得每天上班下班来回折腾。
第三部分不想做再让他失望的事
菲菲一时发愣,没听明白似的,她说:“保良你什么意思呀,你要烦我明说。”
保良搜遍肠子里的所有词汇,生硬地编排着勉强的理由,那理由被他说得结结巴巴,可对菲菲来说也许貌似正当。
“我不是烦你,我是觉得……我觉得咱们这么小什么都不懂就这么住在一起总不太好,万一……万一哪天让我爸知道了,他肯定就真不要我了。我现在,只有我爸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做再让他失望的事情。”
菲菲说:“你要真是这样想的,那也好,咱俩不睡一个屋子不就成了。你睡这里,我睡过厅,这总成了吧。”
保良说:“你睡过厅,人家李臣刘存亮多不方便。”
菲菲“嘁”的一声:“有什么呀,又不是没在一个屋里住过。”停了一下,又说:“要不我睡这屋,你睡过厅,这总行吧。”
保良没有话说。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