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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保良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心里很难受。他甚至怀疑张楠其实就在家里,就在电话一侧,看着父亲与他通话,默不做声。
保良扶着路边的墙,一步一颠地,往家走。走到一半体力耗尽,他靠着墙坐下来,从精神到肉体,近乎崩溃!
仰脸端详天上的太阳,太阳和往常一样,发着朦胧的白光。保良心里慢慢平静,慢慢把事情往好处去想。他可能把张楠父亲接电话的神情,做了过于冰冷的想象,所以才觉得他的声音,过于严肃冷淡。也许人家接电话时脸上其实挂了笑容,保良就让自己想象了那样的笑容,再想声音语气,也就立即变得温和慈祥,完全正常了。
他想,也许张楠确实出差了,今天不是周六周日,这个钟点她不出差也不可能待在家里。既然单位电话无人接听,说明出差可能不是假的。
这样想了,又有了力气,保良奋力站起,坚持走回家里。他到家时看到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周围围了一堵人墙。他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上楼进屋。进屋一看满目狼藉,才想起警察就是他叫来的。警察赶到后殴斗的双方都已住手,李臣眼眶肿了,还流了一地鼻血。房东那边损失似乎更重,一人被李臣用什么硬物开了瓢,血流满面,另一人的嘴唇高高肿了起来,连房东脸上都隐约带着五指扇红的印子,说起话来不免龇牙咧嘴。几个警察用高声的训斥,压制住房东的大喊大叫,命令动手打架的人全到“局里”去解决问题,接受处理。保良愣着看李臣与房东及其他头青脸肿的汉子被一一带出门去,一个警察问围观的人:谁报的警?保良在他背后说:我。警察回头,说:你也去!
第三部分一丝一毫的虚伪和欺诈
保良又见到了夏萱。
他们一行人被带到分局,带到一间大房间里,接受讯问和批评教育。当事的双方互相指责,互相争辩,情绪依然激动不已,在一片吵闹和训诫声中,保良忽然看到了夏萱。
夏萱就像一位电脑游戏中的完美女神,走进来时飘无声息,她进来与处理这起居民纠纷的民警轻声说着事情,还交给他一份文件,离开前朝这群头青面肿鼻血凝固的“闹事者”看了一眼,她显然看见了人群中的保良。保良一只脚还打着绷带,看上去仿佛是这场治安殴斗中受伤最重的一个。
保良从夏萱一进屋子就始终看着夏萱,因为心里有了张楠,他看夏萱的眼神,立即变得无畏。但那眼神中还保留了一丝不被察觉的亲切,和对这位校友一向就有的敬慕。
夏萱的目光在保良脸上仿佛只停了一瞬,有点惊愕,有点反感,愣神了片刻,便匆匆移开。夏萱走后保良回味她的眼神,忽然备感委屈,心里的懊丧不可言说。他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与夏萱在这种让他屈辱的地方不期而遇,这些尴尬的邂逅让他在夏萱心中,肯定早已尊严扫尽。
警察对纠纷的处理,并未延宕太多时间,调解训责一通,各打“五十大板”。几天之后保良看到报纸,才知道这家富石房屋中介公司已经卷款逃走。其高价承诺房主,低价租给租户的行径,涉嫌诈骗。公安机关已经立案侦查,但租户与房主之间的尖锐矛盾,并无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李臣的房东只从中介收了一个月的房租,感觉吃亏太大,还是天天来闹,今天砸块玻璃,明天门上加锁;李臣交了半年房租,只住四个来月,就被无端驱赶,心中自是不服,自是誓死不搬。何况李臣刚刚在附近一家夜总会找了个领班的差事,住在这里,每日上班下班比较方便。保良菲菲和刘存亮也暂无去处,只能与李臣一起合力抗暴抗租,与房东一伙彼此对峙,天天闹得鸡犬不宁,四邻不安。
好在,保良的脚伤渐渐康复,从他能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独自上街的第一天起,他就乘公交车去了国贸大厦,找到了张楠的公司。在张楠公司的楼下,还是那个电梯厅里,他终于见到了刚从外地回来的张楠。
张楠在见到保良时的表情,比保良期待的稍嫌冷静,但保良多日来的昼思夜想,还是让他情难自禁地,一把抱住了这个爱之难舍的女人。
张楠是在接到保良打来的电话后才知道他已到了楼下,她没让他上楼,公司里人多眼杂,与保良见面多有不便。她离开办公室匆匆下楼,在电梯门一打开的同时,她第一眼就看见保良一个人站在一楼的电梯门前。她用眼色示意保良随她往一个僻静的过道里走,再回头时才发觉保良的一只腿瘸得厉害。她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整个身体已紧紧被保良抱了起来。
张楠去深圳出差的半个月来,情绪已从亢奋转为平稳,仔细想想父母的劝诫,并非没有一点理由。父亲的一句话尤为中肯:一个女人的终身大事,不能仅凭一时激情,我们可以让你们彼此接触,只是不要轻率速成。她在返程的飞机上仔细盘算了自己对这段突如其来的恋情所应采取的态度,原有的激动已被理性的沉着渐渐控制。她想至少应该把和这个男孩之间的热度,降到一个进退自如的位置,双方都应稍稍冷静,稍稍沉淀,把恋爱的进程主动放缓,用更长的时间,更客观的心态,彼此考察对方的个性,考察相融相抵的方方面面。她想父母所虑也许不无道理,在一对经济地位比较悬殊的男女之间,对任何突然而生的感情都要倍加警觉,一方可能为了纯爱,另一方可能仅是交易。有时这种不纯的目的会被一种貌似纯洁的表演,巧妙地蒙蔽。
但在这个无人的过道,在此刻,她突然被这个满脸阳光的男孩倾情一抱,她原先预设的矜持立刻瓦解。这十五天音讯全无的分别,对张楠也是一份煎熬,也是一种积蓄,她这才明白她实际上仍然渴望这样全情的拥抱,这样动人的亲吻!
她必须承认,在她从上大学开始就有心无心地交往过的“男友”当中,并无一人给过她如此摄魂夺魄的激动。那双捧起她的脸颊的大手,每一只插进头发的指头,都在弥散着一股青春的朝气。她忍不住也用双手抓住保良的脊背,那脊背上全是一条一缕的肌肉。那肌肉说不出是结实还是细嫩,柔软还是坚硬,鲜活的触感让她不知不觉地开启了双唇,任由湿润的热吻恣意深入。
那天晚上张楠与保良进行了长谈,她虽然没把父母的告诫和盘托出,但她强调了自己的追求。她说保良你必须明白,我需要的是一份持久的真爱,我不能容忍在这份爱情当中,有一丝一毫的虚伪和欺诈。虽然现在是一个商业的社会,但人总需要保留最后一件东西,那就是感情,真正的感情不能含有任何交易的成分。现在很多人不需要这种感情了,但我需要;很多人不相信还有这种感情了,但我想找到!
保良非常激动,因为他真的爱死了张楠,他年轻的心灵,无比真诚,他和张楠一样,渴望真爱。他甚至渴望和张楠同往想象中的蛮荒之境,天地间除了山水之初,只有他们两人单纯的笑声。他不知该用什么语言,表达他的这份赤诚:
“我爱你,请相信我是真的。”
保良单纯的眼睛,以及他年轻的声音,还是征服了张楠。她确实相信,在她和这个青年之间,发生了真实的爱情,但她仍然像孩子似的再次追问:“你能向我保证,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喜欢我,而不是为了别的,你能保证吗?”
保良说:“能!”
张楠说:“那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一言为定!”
第三部分人会表演,人会伪装
那天晚上张楠回家以后,迫不及待地与父母做了交流。让她心中不爽的是,母亲对于保良的誓言,仍旧信疑两存,而父亲的态度则稍有调整。
尽管父亲依然奉劝女儿与保良冷静相处,但毕竟已不反对相处。他告诉女儿,检验人心真伪的可靠途径既非听其言,也非观其行,而是要依靠时间。只有时间才能揭示真相,淘出真金,没有任何谎言,能够战胜时间。所谓时间,当然就不是一年两年。
母亲的立场却无松动,时间犹如流水,去而不返,女儿又该捱到何年?等到看出这年轻人爱我们楠楠是别有用心,我们楠楠早把青春错过去了。到那时再回过头来重新择偶,恐怕很难再如楠楠现在的条件。
母亲为了劝说女儿,再次给张楠的表姐打了电话,母亲的立场自然得到了表姐的完全支持。表姐甚至认为:门当户对其实并非绝对陈腐,门第观念确实反映了生活的现实。门当户对可以最有效地保证婚恋的双方在精神领域和生活习惯等诸多方面的和谐一致,就像男女应该年龄相当或男大女小一样正常。表姐在电话中让张楠自己想想,她究竟哪方面的魅力在吸引保良,论年龄你比他大,论相貌你也不是明星那种,以保良的情况,当然只能是你的家庭背景和你鼓鼓的钱囊。
表姐的雄辩让张楠再次没了主张,她仍然想用爱这个最美的字眼负隅顽抗,但马上被表姐嗤之以鼻:爱与生存相比,永远屈居次席,这不是人的品性而是人的本性。和一个连自身生存都没有保障的人谈情说爱,你怎么确定他是为了爱还是为了生存?
关于张楠这次终于流露出来的想资助保良上大学的想法,连属于“鸽派”的父亲在内,全都表示了激烈的反对。父亲说年轻人爱学习虽然应当鼓励,但更应当鼓励他自食其力。如果你们没有恋爱关系,你资助生活困难的青年上学我不反对,那还不如捐个希望小学,岂不更能彰显爱心?张楠为了自己已向保良做出的许诺与父母表姐反复激辩:我绝不相信保良会是一条冻僵的蛇,当我把他暖和过来以后,他会反口咬我。表姐说:对,他不是冻僵的蛇,也不是拜猫做师傅的虎,他不一定会在受益之后反咬一口,但他是人。是人就逃不开人的生存法则,是人就会寻找最快最便捷的途径直奔目的。他的目的是什么,是全心全意爱一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人比毒蛇猛虎更可怕的是,人会表演,人会伪装,人会花言巧语,人的眼泪比鳄鱼的眼泪,更加煽情。
表姐危言耸听,母亲表示赞同。父亲的建议则中庸一些:如果你能肯定自己真的爱他,那么剩下的问题也就简单明了,那就是他是否真的爱你。从理论上说,如果你们真心相爱,门第和年龄,都不是问题。所以我不反对你们相处一段时间,彼此考察,彼此磨合,现在一切结论都不客观,为时过早。在相处当中你必须注意,你不要给他钱,不要给他任何物质上的帮助,也不要给他任何许诺。你给一个饥饿的人画一个烧饼,他很容易对你表示忠心。这种忠心有价值吗,当然没有;这种忠心会让你感到塌实吗,当然不会!
那一夜张楠无法入睡,父母和表姐的警劝,让她非常郁闷。她清楚地知道,这份郁闷并非完全因为他们过于冷静的视线,破坏了她对浪漫爱情的美感,而更多是因为,他们的观点并非一无道理,并非无稽之谈。
这天晚上的保良,心情却异常激动,他就像为自己订下了终身,找到了归属,内心充满幸福,对爱情的向往压倒了一切。他回到住处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铺盖从菲菲的小屋里,坚决地搬了出来。
菲菲冷眼相看,不发一言。李臣和刘存亮睡的屋子也并不太大,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剩余的地方堆满了东西,周旋的余地已经很小。保良便把铺盖铺在过厅的地上,房东多年前在过厅贴的地板砖已经四处龟裂,但总强于水泥地面潮气伤人。
李臣和刘存亮也都在家,看到保良与菲菲冷战升级,也不多管。刘存亮本想劝劝,站在小屋门口冲菲菲悄悄问了一句:“保良怎么了?”结果菲菲砰的一声把屋门关上,再也没有一句回音。
晚上,李臣上班去了,刘存亮也随后出门。李臣在夜总会找到工作的第二天,刘存亮就从他工作的那家小餐馆辞了职。因为他是一个胸怀远大理想的有志男儿,岂能在那么一个小门脸里洗碟端碗虚度光阴,经向父母反复陈请,他终于把家里存款的三分之二拿了出来。这三分之二的家底共计两万五千元整,用于刘存亮实现理想的最初本金。刘存亮计划开一家服装铺子,或者开一家小餐厅。中国人想赚钱一般最先想到的,都是倒卖服装或者开家餐厅。
李臣走后,刘存亮也要去附近的夜市做“市场调查”,隔着小屋的屋门喊菲菲同去,菲菲在门里并不应声。刘存亮只好讪讪的自己出门,出门前又问保良要不要去夜市看看然后一起去网吧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