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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良上前,伸开双臂,再次抱住了姐姐,姐姐也抱了他。姐姐终于哭出声来,姐弟二人终于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第四部分那个不眠之夜
保良没有再回“强龙”。
他为“强龙”号买的菜不知扔到了哪里。
那天晚上,他就住在了姐姐的家里。那个不眠之夜,既亲切又陌生。天快亮时姐姐说你睡会儿觉吧,并且伸出手来,像保良小时候那样,摸了他的头发。
那个晚上保良说到了母亲,说到了母亲对姐姐的刻骨思念,说到母亲对保良的临终嘱托。他也说到了父亲,说到父亲的婚事和后来的家庭不幸;也说到了自己,自己的打工经历和之前的离家出走。夜深时分姐姐从柜子里把母亲的另一只耳环拿了出来,给保良看,两只耳环并排放在一起,让保良再次热泪盈眶。这对镶钻的耳环珠联璧合,象征着团聚,也象征着母亲的心愿终于达成。但姐姐没有敞开谈她自己,她只说她这几年一直和权虎共同生活,还说她的儿子已经六岁,取名叫权雷,小名就叫雷雷。保良说姐你这些年想过家吗,想过回家看看爸妈吗?姐姐想了一下,摇头,说没有。她说:权虎恨你们,他家破人亡,已经够惨的了。我既然嫁了他,就得跟他在一起。我的这个命,就注定了只能有一个家,我要了这个家,就不能再要原来的家了。
保良问:“那我姐夫对你好吗?”
姐姐没有马上回答,但她的眼圈红了,良久才说:“挺好,”又说,“他以前,很爱我,真的很爱我……”
保良问:“那现在呢,现在他还爱你吗?”
姐姐没有正面回答,只说:“我父亲把人家一家都给毁了,人家再怎么对我,都是应当的。”又说,“不管怎么说,他对雷雷不错,这就行了。”
保良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权三枪杀了人,姐夫知道吗?姐夫和权三枪还有来往吗?”
姐姐半天没有说话,她低头想了很久,开口反问保良:“你是不是……公安局派来的?”
保良说:“不是,可权三枪犯了杀人的罪,如果姐夫知道了还和他在一起,姐夫也就犯罪了。姐,我是怕他们连累了你,我怕你不懂法律,稀里糊涂地卷进去。”
姐姐摇头,说:“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保良问:“姐夫干什么去了?他把雷雷带到哪儿去了?”
姐姐说:“他们出去做生意去了。”
保良问:“那干吗要把雷雷带走?”
姐姐说:“他不想让雷雷单独跟我留在家里,他怕我跟雷雷说他外公的事。”停了一下,又说,“他怕我带着雷雷找我爸妈去,他怕我把雷雷带跑了。其实我不会跑的,我早就告诉他了,我已经不是陆家的人了。”
保良说:“姐,姐夫要是对你不好,你可以离开他的。他要不给你孩子,你可以到法院去告他。一般法院都会把没长大的孩子判给母亲带的,你别怕他。”
姐姐摇摇头说:“他是我丈夫,他是雷雷的爸爸,他过去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去告他,我怎么会告他!”
保良说:“那,你就真的一辈子不认我们了吗?”
姐姐说:“我不是说过了吗,我的命,已经定了。谁也改变不了命。”姐姐停顿了一下,又说,“保良,其实你跟姐姐的命是一样的。爸爸不是也不认你了吗。咱们的家,是小时候的家,现在咱们长大了,就得像鸟儿长大了一样,各自飞各自的。你今后飞到哪儿去,你自己知道吗?”
保良也不知道他今后会飞到哪儿去,哪里的枝头,才是他永远的窝。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和姐姐一起去找父亲,他想让姐姐带上她的儿子,一起去找父亲。他和姐姐都需要一个家,这个家飘弥着炊烟和笑声,充满了亲情的互慰。他从刚才巷口那一幕已经看出,从姐姐的语调中也已经听出,姐夫现在对姐姐非常不好,他甚至不让她单独接触孩子,这显然已经构成了家庭暴力和精神虐待。姐姐只是心理上自觉有愧于姐夫,所以在感情上甘受控制。如果这样分析,姐姐其实并不幸福。姐姐还这样年轻,她不该这样终此一生。如果姐姐能带着孩子和他一起去找父亲——保良这样幻想——然后三代同堂地生活在一起,那他一定再也不惹他们生气了!他一定听父亲的话,听姐姐的话,帮姐姐好好照顾她的孩子。他一定会全心全意爱这个家,爱这家里的每一个亲人!
保良知道,这是幻想。
这是幻想吗?
第四部分女人的耐性总是远胜男人
一连几天,姐姐天天催促保良离开涪水,催促他飞回他的巢穴。在姐姐看来,保良的巢穴在省城,在省城最好的那家酒店的行政俱乐部里。但保良还是坚持在姐姐家住了下来。一连几天,他给姐姐买菜做饭,收拾屋子。姐姐的身体坏极了,面色蜡黄,手脚冰冷,总是不停地咳嗽,常有呕吐的感觉。而且,姐姐的脖子上和胳膊上,都有青肿伤痕,保良问是不是权虎打的,姐姐只说没事,并不正面承认。保良一再要带姐姐去医院看看,姐姐一再说不用不用。保良也看出姐姐身边没钱,她每天吃饭买菜,都极俭省,保良用自己的钱买了母鸡熬汤给姐姐喝,姐姐也说不用了不用了,别这样破费。姐姐过去是多么爱吃爱喝爱花钱打扮的女人,想不到这才几年的工夫,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和身体相比,姐姐的心情更加萎靡不振。每天发呆的时间居多,常常暗自流泪。保良问她为什么哭了,姐姐就说想雷雷了。又说也不知道权虎在外面是不是病了,生意做得顺不顺利。一旦保良疑问:姐夫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想他呢?姐姐就沉默不语。但她有时会突然情不自禁地,与保良说起她和权虎的一些往事。保良听得出来,姐姐至今对和权虎一起私奔并不后悔,那一段离家出走的生活,仍然是她心里最美最美的回忆。她说权虎那时对她真好啊,虽然他们见不到父母亲人,但他们过得非常快乐,每分钟都在用心拥抱对方,每一刻都会彼此海誓山盟。也许那场恋爱在姐姐心里烙下的印迹太深,也许她和权虎毕竟有了共同的儿子,以至她一心一意跟着权虎,无论怎样颠沛流离也都心甘情愿。即使权虎后来把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剧移怨于她,她也宁肯忍气吞声,逆来顺受。女人的耐性总是远胜男人,就像当初保良无论对菲菲怎样冷淡,菲菲对保良还是有求必应,不弃不离。
保良在姐姐家住了五天,对这条小巷,这座院子,以及他们住的这所房子,渐渐熟悉起来。这所房子是权虎半年以前才租下来的。姐姐跟着权虎,这些年辗转多个县镇之间,居无定所,家无常态,走到哪里就租个房子临时住下,也不知能住几日,因此家具陈设,多是简陋凑合,多是沿用房东的弃物。
这所房子,是在这幢小楼的底层,后窗临街,前门对院,两房一厅,还有一个地下室做储物之用。保良在这里住到第五天时,情况有变,上午他在街上买了菜正要回家,被神色慌张的姐姐拦在了院子门口。姐姐压着声音让他快走,说权虎和孩子都回来了,她不愿保良与权虎见面。不想让权虎知道她和陆家,还有往来。
姐姐面色苍白,语调坚决,使劲推着保良让他快走。保良要把手上的菜交给姐姐,姐姐也坚决不要。院子里,一个小孩的嗓门在喊:“妈妈!”紧接着是权虎疑问的声音:“你妈妈干什么去了?”姐姐慌慌张张退回院子,保良这才提着菜转身跑出了巷口。
第五部分难以瞑目的冤魂…(图)
保良返回了省城。
他回到省城并未立即赶回东富大酒店销假上班,他一下火车就在站前的电话亭里,拨了一个手机的电话号码。
一小时后,他在古陵分局的门口,等到了刚刚下班换了便装的夏萱。
这是保良第一次主动来找夏萱,尽管夏萱早把她的电话号码交给了保良,要他有事随时与她联系,但保良至今为止从未使用过这个号码,从未有求于他的这位“同学”。
现在,他来了。这显然是一场私人的邀约,站在古陵分局不远的一个幽静的街心公园,他们静静交谈的样子,在路人眼里,就像一对年貌相当的恋人。
保良来找夏萱的目的,是求夏萱帮他找到父亲。他说他想向父亲当面认错,他想当面请求父亲的原谅,他想重新回到父亲的身旁。
对保良态度的转变,夏萱感到有些突然,这使她的面目与言语,不得不变得严肃,她必须弄清保良的真实意图。
“我以前就是这样劝你的,可我觉得你很要强,很要面子,你不肯主动去求你的父亲。我那时候觉得你已经习惯了独自生活,习惯了飘泊无定,已经不愿意再回到家里,再受长辈的管束。”
保良低头,说:“也许吧,你说得也许没错。”
夏萱说:“那现在怎么又变了,怎么又愿意服软认错?”
保良抬头,看夏萱,他说:“我找到我姐姐了,我想让我爸爸和她见面。我想让我们全家重新生活在一起,就像我小时候那样!”
夏萱惊异:“你找到你姐姐了?那,你见到你姐夫了吗,你见到权虎了吗?”
保良犹豫了几秒钟,回答:“见到了,他还和我姐姐在一起呢,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儿子都六岁了。”
夏萱问:“他们知道权三枪杀人的事吗,他们和他还有来往吗?”
保良说:“我问过我姐了,她说她不知道。我不相信我姐我姐夫他们跟权三枪杀人这事会有什么关系。”
夏萱将逼问的口气松弛下来,她有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问道:“你能带我们去见见你姐和你姐夫吗,我们需要向他们了解一些情况。你放心,他们如果真的和这案子无关,我们不会为难他们。”
保良低头,想了半天,他显然没想到他今天来找夏萱,会牵出这样的结果,他说:“我……我只想……找到我爸,告诉他我姐还活着,我只想让他们见个面。我不想让我姐恨我。如果她知道我把公安局的人给招来了,她就再也不会信任我了……”
夏萱也想了一下,并不急于说服保良,而是把话题转移开去:“你爸爸……脾气也很倔的,他会去见你姐姐吗?”
保良想了一下,表情也拿不准似的,但他的回答不知是否为了说服夏萱,则显得确定无疑。
“他应该会的,他以前很喜欢我姐,我姐是他的女儿,是他的骨肉!这是他们谁也抹不掉的历史,谁也抹不掉的事实。他生了她,他们永远流着同样的血。就连我姐的儿子,也是我爸的骨肉。”
夏萱点了点头,那样子似乎已被保良说动,血缘的感情不需要任何理由。她说:“好吧,我马上向领导汇报,我们一定帮你,尽快见到你的父亲!”
保良说:“谢谢你,夏萱。”
夏萱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在保良眼里,总是美丽,总是新鲜!
父亲就在省城,但不住在家里。
枪杀案后,父亲在省城的公安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又到南方疗养了半年之久。回到省城后被安排住到武警部队在郊区的一个训练基地去了。那里山清水秀,四周都是绿色的梯田,比较适合调养身体,休整心情。父亲再也不愿回到那个喷溅着亲人鲜血的家里,一个人面对杨阿姨和嘟嘟难以瞑目的冤魂。
第五部分一个武警的训练基地…(图)
这一天风和日丽,夏萱开着一辆汽车,和省公安厅老干处的一位干部一起带保良出城。在省城生活了整整六年,保良此前从未去过远郊的山里,也从未听说过山里还有一个武警的训练基地。
这是保良第一次这么近切地看到梯田,田里飘着水和泥土的香气,白云和蓝天在浅浅的水面上投出宝石般的颜色,汽车转过山腰时,还可以看到下面一块块叠错有致的田里,有三五只像是画上去的斗笠。
翻过山腰,就能看到一片红顶的房子依山而筑,房子的四周,隐约可见绿色的军人进进出出。汽车沿着山路盘旋而下,快到山脚时还有武警军人拦车盘查。汽车开进营区后有个军官模样的青年迎了出来,先把他们领到一间会客室里茶水伺候,小坐的片刻介绍了保良父亲在这里休养的情形——来这儿住了两个多月了,情绪始终不好,说话很少,饭也吃得不多,药主要是吃他自己带来的那些,身体倒也没犯什么大病。每天睡得很早,起得也早。白天一般爱去菜地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