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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个要求保良无法拒绝,他冲权虎点了一下头,对他说道:“我会的,我会带你的儿子雷雷,定期过来看你。如果你今后在这儿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你儿子雷雷会帮助你的。”
权虎也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眼里淌下了感动的泪水。保良看得出的,那笑容是真的,那眼泪也是真的。
“谢谢你……”权虎的哽咽,也是真的,“我这一辈子,都会谢谢你的……”
他这一辈子,都将在这个高墙电网的牢狱中度过,从现在的年轻精壮,一直到将来白发苍苍。他这一辈子,如果还会有人一直爱他,并且让这份爱陪伴他到老到死,那么这份爱只能出自一个人的心里,那就是雷雷。
保良平静地说:“你不用谢,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从青平山回来的第一个雨天,大概也是这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雨天,保良接到了省女子监狱的正式通知,他的姐姐已获准离开监狱,保外就医。
保良冒雨独自去了他曾经去过的那个小镇,在位于镇西的女子监狱的铁门之外,迎接步履艰难的姐姐出来。姐姐身上穿的衣服,就是保良从涪水姐姐家中取来送到看守所的那件秋装外套。季节已是秋末冬初,姐姐的外套里面,虽然套了好几件外衣内衣,但秋风秋雨的阴潮,还是让姐姐瑟瑟发抖,也将她的病状凸现无遗。
在回省城的公共汽车上,保良始终把姐姐搂在怀里,从他十四岁以后,他和姐姐还从来没有这样相依相亲。他知道在这条秋雨泥泞的路上,姐姐一定需要他胸前的灼热,一定需要他有力的臂膀。
第六部分我想救我姐一命
车到省城时姐姐睡着了。
保良推醒姐姐,扶她下车。
保良看到,姐姐醒后双目呆滞,举步蹒跚。
姐姐是被保良背回家的,保良一只手还要拎着姐姐带出监狱的一包衣物,他背着姐姐在他住地的派出所登记后回家的路上,已经有些体力不支,因此他不得不在往八楼爬的时候,中途休息了两次。而姐姐似乎对这幢她将在此将养的楼房,甚至对这座与监狱天壤有别的城市,都缺乏应有的兴奋与好奇。
傍晚,雷雷回来了。他自己用钥匙开门,一进门先进厨房,给正在做饭的保良看老师批在他作业本上的评语。当然,那是夸奖的评语。保良看后也夸奖了雷雷几句,然后揽着雷雷的肩膀一起走出厨房,走进卧室。于是,雷雷在卧室的床上,看见了他的母亲。
雷雷并不知道母亲今天回家。
和保良预想的情形不同,雷雷与床上的母亲只是彼此呆呆地对视,并没有互相扑向对方抱头痛哭。保良推推雷雷的后背:“雷雷,你不认识妈妈啦?”雷雷没动,他也许对床上躺着的这个女人,真的感到陌生。
保良也感到陌生,姐姐在他十四岁离家出走那年,有多么青春美貌。多年以后,保良第一次在涪水重新见到的姐姐,竟是那样虚弱苍老,而现在床上躺着的姐姐,只剩了一副枯萎的躯壳,一张蜡黄的面皮,一口游丝般的气息,一双虽然睁着但了无光泽的眼眸。
“雷雷……”
姐姐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似有似无的一缕气喘,然后她伸出一只手来,想让她的儿子近前。
保良推着雷雷的双肩,让他靠近自己的母亲。雷雷听话地让母亲拉住手臂,在保良的催促下叫了一声“妈妈”,叫完之后,雷雷没哭。
也许他是被母亲的样子惊吓住了,这与他印象中的母亲极为不同。也许他还没有完全适应家里的床上,忽然多了一个如此难看的面容。
姐姐也同样没有流泪,她的眼睛看去已彻底干涸,脸上倒是挂出了一丝难得的笑容,笑得非常疲惫,非常凄凉。
第二天保良请了假带姐姐去了医院,医生诊断姐姐确实患有多种疾病——严重贫血,内分泌失调,心率不齐……最严重的还是风湿。和上次在涪水看病一样,医生要求病人住院治疗,但保良一问大致的费用,只好取了些药,背着姐姐又回来了。
第二天保良上班,分别找了酒店工会和人事部的相关领导,说了姐姐的情况,问单位有无政策可以给些困难补助或者预支工资,以后按月分摊倒扣。他得到的答复都是不痛不痒的官话——政策暂时没有,但你这情况,我们可以向上面汇报,上面要是研究出什么意见,我们尽快向你转达……
保良思来想去,无可奈何。他在夜市广场的那份工作,因为天气冷了,夜市管理处已经告知他做到月底即停,等到来年春天再说。但看来他已经等不到月底,姐姐病在床上,雷雷年纪又小,饮食起居都要照顾,他如果继续去做那份活体雕塑的兼职,不仅时间,而且体力,都难以兼顾。想到下午保良再次请假,他先给夜市管理处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现在的难处,请求准许从今天开始不再上工。管理处的人也理解他的困难,确实属于事起突然,对他未按合同规定提前一周请辞,表示不会追究,还表示来年春天他要是对这份工作还有兴趣的话可以再和他们联系,态度诚恳而又宽容。
打完这个电话,保良拨通了刘存亮的手机。
也许刘存亮这一阵学做生意真的修炼了头脑,保良刚刚叹息两句他就先发制人唱开了苦经,说有一批服装砸在手里,要不赶紧周转出去,他只有去找根绳子再去找一棵歪脖树了。他居然还求保良替他找找关系看看谁有兴趣接下这批货来,价钱好说。他说保良你在东富大酒店工作肯定认识不少来来往往的有钱客人,你一定帮我打听打听,一定帮我打听打听……
保良无言以对,搞不清刘存亮是真的面临生死存亡,还是一种巧妙的推托。
挂了刘存亮的电话,保良又拨打李臣的手机。他这些年认识的同学同事,关系虽然都好,但没有私人往来,伸手借钱这种事情,只有从小磕过头的兄弟之间,才不显得冒昧滑稽。
李臣在电话里像是刚醒,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在问:“谁的电话?”李臣先答一句:“我弟!”才和保良寒暄。保良不多嗦,开宗明义:“李臣,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我实在没法了,我想救我姐一命!”
第六部分应当给她一条生路
李臣先问了保良姐姐的情况,然后表示万分同情,接下来他说了他的苦衷:“不是我见死不救兄弟,上次彩票挣的那笔钱我爸爸开餐馆全都用了,结果餐馆是开了可是光赔不赚,要不我怎么又回来找工作呢。工作到现在还没找到,我手头的钱也花光了。保良我这人和刘存亮不一样你都知道,我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爽爽快快……”
保良其实也知道自己病急乱投医,也知道兄弟各自谋生,借钱这事万难开口,开口也是白开。而且谁都了解他日常的那点收入,借了钱不偷不抢拿什么来还?所以难怪兄弟们王顾左右,乱找借口。
挂了李臣的电话,保良呆愣了半天,忽然拔脚就走。
保良走上了大街,搭上了出城的公共汽车。
保良以前来到武警的这个训练基地,不是春天就是夏天,山垄上万木皆绿,水田里映着白云,晴天时也有片片浮雾在山脊间缓缓移动,从车窗远远望去,眼里总是一派生机。
但此番再来这里,已是深秋叶黄的时节,梯田里干涸无物,山野间寒气逼人。基地门口站岗的士兵换了秋装也换了生人,盘问保良半天也没让进。电话打进去很久,才从里面出来一位军官,那军官倒还记起保良,还能热情寒暄,问明保良来意,才告知保良他的父亲早已搬走,早就不在这里了。
“冬天快到了,山里太冷,老年人住在这里不适宜啦。”军官操着上海口音埋怨保良:“你应该先打个电话过来问问,这么远的路不要白跑嘛。”
保良的心和山里的风一样冷,他吸着气问:“我父亲……您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这个不晓得,省公安厅老干处跟我们打了一个招呼,他就搬走了,那天好像是有人过来帮他搬走的。”
保良愣愣地:“老干处?”
保良此行的路上,预想了很多结局。父亲是不准他再来的,但他又来了。他是来求父亲挽救姐姐,姐姐毕竟还姓陆,她病到这个地步,作为父亲应当救她,应当给她一条生路。他想父亲会拒绝吗?过去的仇恨,难道会把人心变得像铁一样坚硬?
保良更愿意相信,父亲终会伸出援手。父亲一生个性强硬,如果你强势相逼,他必然以牙还牙,如果你弱势相求,甚至临死呼救,他一定会施以怜悯,尽到责任。
成败保良都已想过,唯独没想到的是,父亲已经走了。
回城的路上,天黑了下来,出了山换车进城变得比较艰难。来时乘坐的那路公交车天黑后就见不到了。保良便拦了一辆私营的小公共汽车,车上又挤又脏,而且比国营的公交车要贵。
上了这辆车走没多远,就在一个路口被几个穿制服的公路缉查拦住。缉查人员上车一看,马上抄了这辆车的牌子。保良听司机跟他们争来吵去辩了半天,才知道这次查的就是超载。
这辆车确实超载。
车被抄了牌子,又开票罚款,肯定是不能继续往前开了。缉查们罚完钱后说你们要开也可以,三分之一的乘客必须下来。司机一脸气恼,把车停在路边,说什么也不开了,乘客有求的有骂的,司机一概充耳不闻。保良心急如焚,不知姐姐和雷雷在家饿着肚子见不到他该是怎样的情景。公路上又有车子路过,有乘客跑过去扬手拦车。保良找售票员要求退回车钱,售票员开始不退,后又说只退三分之一,保良和他各说各理,直至争吵起来。那司机正有一腔无名火无处发散,上来揪住保良粗口骂街,保良这些天聚积心中的所有焦灼,也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在对方恃众拉拉扯扯你推我搡之际,保良控制不住手上用力,将那司机和售票员抡倒在地。车上的乘客中有司机的几个熟人,上来劝架并责问保良。司机从地上爬起来疯狂反扑,保良被劝偏架的人拉着难施拳脚,脸上徒挨几下,鼻血流了一嘴。他奋力甩开那几个乘客,和司机售票员打成一团,在混战中保良知道对方至少有三个人上了手,他无论身后挨了多少拳脚,只把攻击的目标对准那个司机。他的各个击破的战术很快奏效,那司机终于被他打得滚在路边。打倒司机后保良又集中全力回身打那个售票员,那小子年龄和保良差不多少,但瘦弱力小,招架几下便落荒而逃,他一逃其他人也都且战且退。保良身上和脸上沾满灰土鲜血,从伤势看似乎最重,从结局看则大获全胜。
第六部分寻衅滋事好勇斗狠
尚未走远的缉查人员呼来了110警车,把打架的和愿意作证的全都拉上车子,拉到了附近的一个派出所里处理问题。询问当事人和证人得出的结论,是保良寻衅滋事好勇斗狠。民警来找保良谈话,说这事你是主要责任,你是愿意赔人家医药费损失费调解解决啊,还是愿意拘留十五天罚款处理啊?
保良昂着头说:“我都不愿意!”
警察被顶得直吸气:“嘿!”
保良要求给省公安厅老干处打个电话,民警恼了:你别找人,找人没用!你认识省公安厅的是不是?没用!有本事你找公安部长给我们这儿打个电话,我接了电话,我告诉你,我也放不了人!
保良说:我不是让他们过来捞我,我是让他们上我家去,我家有一个下不了床的病人还有一个七岁的孩子没人管,我有多大错不能让他们饿死病死!
这话把警察说愣了。
为了避免麻烦,警察在问清保良的情况之后,又查验了他的身份证件,登记了他的单位地址和家庭住址,就先把保良放了。
保良在公路上走了一个小时才拦到了另一辆小公共汽车,几乎所有的车子看见保良脸上的血迹都不敢停车搭载。他回到家往八楼爬时坐在楼梯上休息了两次,每次只要一坐下就再也不想起来。
用钥匙打开家门前保良下意识地抬腕看表,才想起手表在打架时不知飞落到哪里去了。其实他不用看表也知道此时已近午夜,他进门看见卧室里亮着灯心就放了一半。他跌跌撞撞冲进去看见了姐姐和雷雷,姐姐躺在床上歪过头来看着保良,雷雷坐在床边,脸上挂满肮脏的泪痕。保良看见他们平安无事不知该哭该笑,倒是雷雷最先开口高兴地叫出了声音:
“舅舅!”
第二天保良去了省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