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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一起宵夜时才注意到他。他叫阿南,老板的侄子,说话风趣幽默,人又很和善。说来也挺惨,他在俄罗斯跑业务,欠了几百万元债务,妻子和他离了婚,拿了他一幢房产跑了,家中还有个儿子要养,他就租了一台车运货赚钱。
吃宵夜时,老板记起侄子孤单一人,看了阿洁一眼说:“我看你们两人倒挺般配的,要不要我牵个线?”阿洁的脸上,蓦地漾起一片红云。
阿南常常来阿洁这个公司玩,每次都约她吃饭。那时,他还没有固定的工作,只是临时帮别人开车。阿洁觉得阿南人不错,老实,人品又好,从不撒谎,做事极有分寸。两个人就这么淡淡地交往着。阿洁将已婚情况告诉了阿南,阿南向她敞开心扉:“我相信你,我愿意等你。”
怀着一份期待,等到1996年,阿洁在川西的丈夫终于同意协议离婚,四个月后,阿南和阿洁开始了同居生活。说到阿南与自己的感情,阿洁深感自豪:“我跟老公6年了,他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好的女人,我是他的第二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女人。他很满足了。”
“上个月,我二哥还问我们: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不结婚?我说不用担心,到时再说。我们在筹钱买房,我想快了吧!”阿洁又说。
谈到“二奶”问题,阿洁露出深恶痛绝的样子,只是话锋一转说:“我家楼上住着两姐妹,她们是我的同乡,都是‘二奶’。她们的父亲竟然说,做小不过是没有名分,至少比在家乡挨苦要好。我觉得真是可怕。姐姐叫阿金,跟香港人生了一个孩子,很久没有看到她了,不知道怎么样。妹妹叫阿银。你要写文章的话,我将她们介绍给你好吗?”
在后来的暗访中,与阿洁熟悉的“二奶”们向我吐露了一个我怎么也想像不到的事。她们说,阿洁八成也是“二奶”。我绝对不相信。依照阿洁的性格以及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不会做二奶的。她们说:“鬼扯!在这个村里,‘二奶’那么多,又不能到香港,到内地去查户口,谁相信谁呀?” 每年春节“老公”都不会和“二奶”团聚。
花摊上迎春接福的盆花越来越少,显示年节愈来愈近。今天,上午的花价还很高,一过了中午花价开始猛然下跌,我知道,大年除夕的脚步就在家门口。
中国人十分注重传统的春节。这些天来,百万千万的人在回家的路上奔波、劳累,为的是在除夕之夜,一家人能团聚在同一个屋檐下。村里的外来户已经走了80%,我也收拾东西准备回父母身边过年。就在我招手拦的士的时候,中午1时20分,手机响了,阿婷,就是那个像林忆莲的孕妇,反复求我去她家陪陪她。
路过花摊,买了一大把粉红的康乃馨,递给阿婷的时候,她并不高兴。几天不见,她那圆润的脸颊瘦了一圈。
“你老公呢?”在阿婷拥有的一室一厅入坐,环顾左右,只有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整个居室显得了无生气。
“呜———”阿婷忽然哭起来,我抽出纸筒的纸巾递给她。她使劲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边哭边说:“这几天他都没过来看我。我就知道,他每年的春节都不会和我团聚。1997年春节,我们刚结婚半年,心想新婚又逢新春,两个人该一块过年吧?他说要回香港和他妈过年。初一、初二、初三我打电话都打不通,他到初四才回来。第二年,他又说他爸身体不好,我只有独自一个人回老家过年,初五赶回深圳后他才过来。第三年,也就是1999年,他说要加班,我又不得不一个人回老家。去年春节,我哪里也不去,就在深圳等着他过一个团圆年,他还是说要加班。今年,我要生小孩,他还是不管我们母子。他是铁石心肠?他怎么这样无情无义?”“别哭,别哭!”我声音苍白地劝慰阿婷。我想,街道上,外出的男人都纷纷回家,家家户户庆团圆,只有一个村姑站在路边翘首张望,等待年年说回家年年不回家过年的郎君……她是望夫石。她是孟姜女。她是阿婷。
阿婷哭了许久,哭累了,斜躺在沙发上抽泣,开始数落着男人:“他有老婆我都不计较,谁叫我命苦呢?可是,这四年的春节,难道就不能跟我过一个?现在都这个样子,过几年更会不理我的死活!”
我干脆将整个纸筒都递给她。过了大约10分钟后,她又一次哭累了,转而关心起我来,问:“你今年怎么不回家?”“我没脸回家啊!”我说。
“我也不想回家。”这个家,是她父母的家。她对我的假话信以为真,叹了口气说:“我一回家,七大姑八大爷的钱都给不起。我们家是村内的大家族,谁都以为我在深圳赚大钱。你知道吗?我是17岁那年出来打工的,那年春节没钱回家,第二年回去,初一早晨起来,封压岁钱的时候,把我吓坏了。家族里所有的孩子们都来啦,你猜猜有多少个?40多个!”说到这里,阿婷扑哧笑出声来。
阿婷情绪稍有好转,我便打开电视机,一家电视台的迎春歌舞会很是热闹,暂时转移了阿婷望夫石那样的注意力。
让人料想不到的是,下午4点30分左右,阿婷老公突然从天而降。他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绒棉袄,手中拎着一只大大的旅行袋。当他走进房内时,阿婷即刻快活得像一只春天的百灵。“过来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阿婷老公献宝似地递上一罐比利时蓝罐牛油曲奇,一盒越南产的大树菠萝干,一筒英国拖肥糖。阿婷不等老公忙完,上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说:“我其实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回来就好。”
阿婷老公站起身来,如释重负般地笑了笑:“阿敏啊!正好可以帮我陪一陪阿婷。”
“怎么,你现在还要回香港?”阿婷脸上很快乌云密布。
“不瞒你说,阿敏,我今天是偷偷出来的。”阿婷老公根本不敢看阿婷的脸色,转而望向我,焦虑不安地搓了搓手,又偷偷地看了看表,喃喃自语,“怎么办?……今天下午,我那边,那边一家人不知道我偷出来了,晚上,他们等我回去吃年夜饭呢!”阿婷奋力将他转向我的头扳过去,让他正对着她,逼视他的眼睛说:“那我怎么办?”
我在深圳“二奶村”的60个日日夜夜第五章(4)
“我保证,明天下午就过关来陪你。”
“保证,你保证了四年,每年都是初四、初五才敢过来。你老婆是人,我就不是人啦?我不管……”阿婷越说越委屈,干脆号啕大哭起来。
阿婷老公掏出一只利是袋交给阿婷:“别哭啦!这是给你的利是。”他又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沓钱,“喏,这个也给你。”“不要!”阿婷很坚决地说,“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年夜饭陪我。”谁种下的苦果,就让谁去收获吧,我脚板下揩油,说:“你们慢慢谈,我先走一步。”
“不行!”阿婷老公急了,使劲拽住我的胳膊,“阿敏,你千万替我劝劝阿婷,你不知道,我的二儿子刚刚结婚,大儿子也带着妻子刚从英国回来过年,今天晚上的团圆饭很重要,现在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这种时候,这种男人,能一刀劈成两半,一半留香港,一半在深圳就好了。可是,哪个男人也无法做到。他们永远只能在灵与肉中将自己撕扯成两半!“你真的要走?”阿婷显然绝望了。
“没办法,不好意思。你让我先返屋企吧!”
阿婷快步走到阳台上,扶着栏杆摸着肚子说:“你今天要是回去,我就从楼上跳下去。我告诉你,出了两条人命,今晚你也别想走得脱。”
“别,别,千万别这样。”
“我就不相信,你不回香港过年会死?你老婆有儿有女一大帮人,谁像我一个人守着这个空房,你知道我守了多久了,你……”阿婷脸色如烟土一般灰灰的,看一眼都让人心头发颤。我不敢直视她的脸,死死地拽住她的衣角,惟恐她在除旧布新的日子里就这样结束生命。
阿婷再一次重申:“反正你今天就得陪我,你要是回家,我就跳楼,我说得到做得到。”我一边拉住阿婷,一边直视她男人躲闪、游移、恐惧的目光,用眼神告诉他:阿婷可是玩真的!
“好啦,好啦!”阿婷老公胆都吓破了,急得不停地跟阿婷解释说:“我不回去,我肯定不回香港,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一看形势已经缓和下来,就跟这对老夫少妻告辞。直到这时候,我才感到身上的薄毛衣已经被冷汗打湿了,手心上也是汗,都是吓出来的!临走时,阿婷老公塞给我一张纸条说:“阿敏,无论如何也要帮我打个香港电话给秦生,就说我姓郭名冠清,是他的好朋友,叫他替我想办法跟我老婆说。”
在邮电所,我拨通了纸条上的香港电话,一位沙哑的老年人的声音传来。我问对方认不认识一个叫郭冠清的人。对方回答说,认识。我就将下午之事说了一遍。对方叹了口气说:“我早知他会出事,搞什么鬼?北上去滚滚出一个女仔,现在好了,人家跟你拼命了。”
我千叮咛万嘱托,让他一定帮郭先生打个圆场什么的。对方说,猜都猜得到啦!现在北上包女仔,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连家都不要了。然后,挺有礼貌地说了声:多谢。然后收线。刚挂完电话,一阵零散的鞭炮声响起,给即将到来的有人欢乐有人愁的除夕之夜,增添了几许热闹。
初一上午,我被阿洁的拜年电话吵醒。她叫我立刻起床,去她家吃饭。我赶过去时,阿洁的老公还未起床。我在客厅里小坐片刻,建议她陪我一同去看看楼上的阿金。
三天前,我曾跟阿洁去拜访过她的同乡女友阿金,感觉上阿金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精神处在即将崩溃的边缘。
我所了解的二奶,在投身做二奶之前,大都还是有职业的。我的调查统计表明,下列几种职业比较容易接触香港客,也就相对容易成为包养对象:西餐厅服务员、部长,卡拉OK的DJ女与咨客,发廊妹,桑拿女,还有就是打工妹。
对于内地来深的相当一部分打工妹来说,动荡与漂泊的生活决定了她们婚恋的不幸与无奈。在她们当中,大部分人努力在同乡中找对象,明确关系后再度联手打工,多年后有一笔钱回乡养老,这是打工妹中的“幸运一族”。有的打工妹年龄渐大,“门庭冷落”之后,不得不回乡找一个农民嫁出去。因为见过大世面,回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和一个种田人独处,心中的落寞难以言诉。许多打工妹幻想在花园式的大都市深圳定居,但国内户籍制度的限制,尤其是农转非的艰难,加上深圳生活费用之高,让她们无法圆梦。于是,不少打工妹想方设法找一个港人或深圳人结婚,以便在这个她们为之付出青春的城市生存发展。这样一来,有些人会不负责任地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不负责任的男人,结下的苦果外人很难体会。就像阿金,幻想在一个港人身上找到幸福,结果成为二奶。阿洁说,大年初一上门拜年,自己结了婚,按广东的风俗,应该给阿金的女儿包一个利是。她回里屋拿出一个利是袋,在里面塞了50元钱。我问她是不是我也要如法炮制?她想了想说,不用。过了一会儿又说,她太可怜了,你也掏50元吧。阿金家房门紧闭。我们敲了半天,阿金才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开门,她的女儿倒是很高兴,马上转身回房拿来两双拖鞋递给我们。
阿金一晚没睡,不是守岁,用她的话来说,是在“闭门思过”。看见我们两人争着掏利是给她女儿,她的眼圈立刻就红了:“那个死鬼,不管我们,倒是朋友们一直在帮我。”
阿洁十分关心昨晚除夕之夜,在新旧交替各家各户打爆了电话拜年的那一刻,阿金她老公有没有打电话过来拜年?阿金沮丧地说没有。她天天往香港打手机留言,他死活不理,一个月电话费就花了600多元。她没有钱了,女儿要吃奶粉都舍不得,所有的钱都拿来打电话,可对方不闻不问。
隔着一条窄窄浅浅的深圳河,自己的男人啊,你在哪扇窗前? 二奶们大都来自贫寒农村如果说,在31岁那年,阿金在经历了婚姻的破裂与打工的艰难之后,是因为不知情才被人包养,造成失足之恨的话,那么,她的胞妹阿银则是盲目地跟着感觉走,明知是二奶泥塘也要一头栽进去。如果说,姐姐的“二奶”之路充满了不确定性,充满了委屈、求乞和辛酸的话,那么,奇怪的是妹妹的路途表面看起来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