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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碧云天-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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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为了你好,”萧太太笑着说:“你不能了解做父母的心!”“您呢?伯母?”高皓天望着萧太太:“您也想早些抱孙子吗?您也希望振风马上结婚吗?” 
  “我不同,”萧太太摇了摇头,微笑着。“儿女的婚姻是儿女终身的事,不是我终身的事,我尊重他们的选择。至于抱孙子吗?”她笑得更深了。“还是听其自然的好!” 
  “你瞧!”高皓天叫着:“您的思想就比我母亲清楚多了!应该介绍她来见您,让您开导开导她!” 
  “算了,”萧振风说:“你妈那种老顽固,和我妈根本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见了面准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不见的好!”“振风!”萧太太笑着骂:“怎么这样说话呢?” 
  “他说得半点也不错!”高皓天立即接口:“我妈是个名副其实的老顽固!”“啊呀!”萧太太失笑的叫出来:“你们这些孩子还得了?背后就这样随便批评父母!你们三个,背后大慨也喊我老顽固吧!”“天地良心!发誓没有!”萧振风说,用手一把揽住母亲的肩。“妈,你是天下最好最好最好的母亲!” 
  “哦,哦,别灌迷汤了,这么大的人还撒娇!”萧太太笑骂着,却无法掩饰唇边那骄傲而发自内心的笑。 
  高皓天看着这一切,他点了点头,有片刻时间,笑容从他的唇边隐去,他看来忽然深沉了许多。望着萧太太,他诚恳的说:“伯母,说真心话,我一直羡慕你们的家庭!” 
  “是吗?”萧太太感动的说:“那么,你就该常常来玩!” 
  “以后,可能来得让你嫌烦呢!记得以前我们差点把房子拆掉的情形吗?”“怎么不记得?”萧太太笑着:“有一次我从外面回家,那时住的还是日本式的房子,你们正在花园里烤肉吃,我一进门就听到振风在说:‘拆那扇纸门吧,反正日式房子有门没门都差不多!’我进去一看,□!不得了,你们已经烧掉两扇纸门了!正在拆第三扇呢!” 
  这一提起,大家就都又哄然大笑了起来。一时间,旧时往日,如在目前,大家又笑又说,热闹得不得了,高皓天的目光忽然和萧依云的接触了,她始终反常的安静,只是微笑的望着他们笑闹,好像她又成了一个被排挤在外的“黄毛丫头”,高皓天一经接触到那对眼光,就抑制不住心中一阵奇异的震荡,多么清亮灵活的眸子!带着那么一份慧黠及调皮的神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缠绕在他们的脚下,拍着手,把他们四大金刚编成歌谣来唱……他凝神片刻。 
  “依云!”他喊。“什么?”依云一震。“记得你以前编了一支歌谣来笑我们吗?” 
  “是呀!”依云笑了,不知所以的红了脸。 
  “还记得吗?”“当然。”“念来听听看。”依云微侧着头,想了想,还没念,就忍不住先笑起来了,一面笑,她一面念: 
   
  “大哥见人叫一叫,二哥见人跳一跳, 
   三哥见人笑一笑,四哥见人闹一闹, 
   四只猴子蹦蹦跳,四只乌鸦呱呱叫, 
   四只苍蝇满屋绕,四只狗熊姓什么? 
   姓萧,姓任,姓高,与姓赵!” 
   
  她一念完,满桌的人已经笑弯了腰。高皓天笑停了,瞪着依云说:“说老实话,黄毛丫头,你这个歌谣作得还挺不错的,你一定生来就有文学天才!几句话,可以说把我们几个都勾活了。”“好,好,好,”萧振风说:“皓天,你要承认自己是什么苍蝇啦,乌鸦啦,猴子啦,狗熊啦……我并不反对,可别把我也拉进去!依云最大的天才就是会挖苦人,将来非嫁个磨人老公不可!”“哥哥!”依云瞪着眼嚷。“你当心……” 
  “得了,得了,小妹,”萧振风慌忙投降:“我怕你,怕你!现在你是老师了,一定更凶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家的人,只因为被高皓天的出现弄昏了头!都没有问问萧依云第一天上课的情形,大家纷纷询问,可是,依云却避开了学校的问题。而高皓天是那样容易吸引人,所以,一会儿,题目就又围绕着高皓天打转了。饭后,大家散坐在客厅内。佣人阿香抱来了武武,那孩子正哭哭啼啼的找妈妈。依霞把孩子紧紧的揽在怀内,用小手帕拭着他的泪痕,不住口的说:“啊啊,小武武乖,哦哦,妈妈疼,妈妈爱,武武不哭!武武是乖宝宝。”小文文梳了两条小辫子,只是静悄悄的依偎在任仲禹的膝前,像一只依人的小鸟。任仲禹不住怜爱的用手抚摸着文文的头发。高皓天看着这一切,轻叹了一口气。 
  “当父亲是什么滋味?仲禹?”他问。 
  任仲禹呆了呆,唇边浮起一个复杂的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说,注视着高皓天。“只有等你自己当了父亲,你才能了解其中的滋味。” 
  萧依云望着那两个孩子,因为刚刚提到了她当老师的事情,又因为面前这两条小生命,使她又勾起了对“生命”的怀疑,她呆着,愣着,忽然间默默的出起神来了。萧振风他们又开始热心的谈话,从过去的时光,谈到离别的日子,谈到现在的工作,谈到未来的计划,谈到世界大局,谈到美金贬值,谈到政治,谈到社会……话题越扯越大,越扯越远……时间是越来越晚,夜色越来越浓,小武武躺在依霞怀里睡着了,小文文摇头晃脑的打瞌睡……高皓天站起身来,说他必须回家了。任仲禹和依霞也乘机站起来,声称一起出去。于是,一阵混乱,找文文的小大衣,找武武的小鞋子,文文丢了小手绢,武武刻不离身的小手枪也不见了……于是,找东西的找东西,给孩子们穿衣服的穿衣服,大家告辞的告辞,叮嘱的叮嘱……高皓天悄悄走到依云的身边,轻声说: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矛盾的人物?” 
  “怎么?”她怔了怔。“活泼的时候,你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沉静的时候,你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她抬眼看他,于是,一瞬间,她在他眼底读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关怀,有探测,有研究,有了解。她的心猛跳了两下,血液就往头里冲去,她的面颊发热了。 
  “没有人是火与水的组合。”她说。 
  “你正是火与水的组合!”他说。 
  她凝视他,于是,她明白了,整晚,他虽然在高谈阔论,他却也一直在观察着她——用一种平等的眼光来观察,并非把她看成一个黄毛丫头!她垂下了眼帘,生平第一次,感到一阵乍惊乍喜的浪潮,在她体内缓慢的冲激流荡,她低俯着头,不敢扬起眼睫来了。然后,客人走了。深夜,依云仰躺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她张大了眼睛,了无睡意的望着天花板。当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她喊了一声:“妈妈!”萧太太走了进来,微笑的坐在床沿上,望着她那满腹心事的小女儿。“什么事?依云?”她慈祥的问。 
  她想着俞碧菡,她想着李雅娟,她想着高皓天那急于抱孙子的母亲,她想着文文和武武……。 
  “妈,假若你没生大哥,你会觉得很遗憾吗?” 
  萧太太愣了一下。“为什么单提你大哥?”她问。“没有生你们任何一个,对我都是遗憾。”“你‘要’我们每一个吗?” 
  “当然!你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可是,大哥是个儿子呢!” 
  萧太太噗嗤一笑。“对我,儿子和女儿完全一样。” 
  “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是吗?”她说,想着李雅娟,和那新出世的小女婴。“妈妈,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萧太太深深的望着依云,她沉思了。 
  “我不知道,依云,你问住了我。”她说。“对我而言,生命是一种喜悦。”“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是吗?”她再说。 
  萧太太沉默了一会儿。 
  “对你呢?依云?”依云扬起睫毛,看着天花板,看着窗子,窗玻璃上有雨珠的反光,夜色里有街灯的璀璨,她忽然笑了。坐起身来,她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脖子,重重的吻她。 
  “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我喜欢它,真的。” 
  萧太太的眼眶潮湿。“你是个小疯丫头,依云。”她感动的说:“你有个希奇古怪的小脑袋,装满了希奇古怪的思想。我不见得很了解你,但是,我好爱好爱你。”“妈妈,我也好爱好爱你!” 
  萧太太屏息片刻。“依云,”她沉思着说:“你刚刚问我生命的意义在那里?我答不出来,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在哪里?”“就在你这句话里:我好爱好爱你!就在这句话里,依云,就因为这句话,生命才绵延不断,不是吗?” 
  是吗?依云不知道:有些生命在盼望中诞生,有些生命在诅咒中诞生,是不是每一条生命都产生在爱里?滋养在爱里?她望着母亲,笑了。无论如何,母亲是个好母亲,天下最好的!她不愿再给母亲增加问题了,她必须自己去想,自己去分析,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 
  “我想是的。”她轻声说。 
  “好了,睡吧!”萧太太掖着她的棉被。 
  于是,她睡了。阖着眼睛,她不断想着:生命在爱里,生命在喜悦里,生命在笑里,生命在希望里……明天,她要去找俞碧菡,告诉她这一点,不管她信不信!明天,希望不要下雨,是个好天气!明天,那个“天好高”还会来吗?……她羞涩的把头埋进软软的枕头里,睡着了。 





  天还只有一些蒙蒙亮,俞碧菡就陡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了。翻身坐起来,她来不及去回忆梦中的境况,就先扑向床边的小几,去看那带着夜光的小钟,天!五点过十分!她又起晚了,有那么多事要做呢!她慌忙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阵寒意从脚底向上冲,忍不住就连打了几个寒战。摸黑穿着衣裳,她悄悄的,轻手轻脚的,别吵醒了同床的妹妹,别吵醒了隔房的妈妈爸爸,别吵醒了那未满周岁的小弟弟……穿好了衣服,手脚已经冻得冰冰冷。天,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望望窗外,淅沥的雨声依旧没有停。天,这绵绵细雨又要下到哪一天才为止?回过头来,她下意识的看看同床的大妹,那孩子正熟睡着,大概是被太薄了,她不胜寒瑟的蜷着身子,俞碧菡俯下身去,轻轻的把自己的棉被加在她的身上。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惊动,那孩子已经惊觉似的翻了个身,呓语般的叫了一声: 
  “姐姐!”“嘘!”她低语,用手指轻按在大妹的唇上,抚慰的说:“睡吧,碧荷,还早呢!到该起床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睡吧!好好睡。”碧荷翻了个身,身子更深的蜷缩在棉被中,嘴里却喃喃的说了一句:“我……我要起来……帮你……” 
  话没有说完,她就又陷入熟睡中了。碧菡心中一阵怛恻,才十一岁呢!十一岁只是个小小孩,小小孩的世界里不该有负担,小小孩的世界里只有璀璨的星光和五彩缤纷的花束……小说中都是这样写的,童年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光!昨天放学问家,她发现碧荷面颊上有着瘀紫的青痕,她没有问,只是用手抚摸着碧荷的伤痕,于是,碧荷泪汪汪的把面颊埋进她的怀里,抽泣着低唤:“姐姐!姐姐!”一时间,她搂紧了妹妹的头,只是想哭。可是,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就这样,已经惹恼了母亲,原来她一直在窗口望着她们!“唿啦”一声,她拉开窗子,一声怒吼: 
  “你们在装死呀?你们?碧菡!你捣什么鬼?一天到晚扮演被晚娘虐待的角色,现在还要来教坏妹妹!难道我还对不起你们吗?你说你说!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儿,几个能念高中?给你念多了书,你就会装神弄鬼了……” 
  小碧荷吓得在她怀里发抖,挣扎着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她发青的小脸上挤出了笑容: 
  “妈,姐姐只是抱着我玩!”她笑着说,那么小,已经精于撒谎和掩饰了。“玩!”母亲的火气更大了。“你们姐妹俩倒有时间玩!我一天从早忙到晚,给你们做下女,做老妈子,侍候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你们命好,你们命大,生来的小姐命!我呢?是生来的奴才命……玩!你们放了学,下了课,念了书,在院子里玩!我呢?烧饭、洗衣、擦桌子、扫地、抱孩子……我怎么这样倒霉!什么人不好嫁,要嫁到你们俞家来,我是前八百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来还的吗?要还到什么时候为止?……”母亲的“抱怨”,是一打开话匣子就不会停的,像一卷可以轮放的录音机,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永远放不完。碧菡只好抛开了碧荷,赶快逃进厨房里,去淘米煮饭,而身后,母亲那尖锐的嗓子,还一直在响着,昨天整晚,似乎这嗓音就没有停过。可怜的小碧荷!可伶的小碧荷!她出世才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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