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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快意恩仇录-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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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谢聪敏三位,“脱身”之道,随其智愚,各有不同。李敖拜他们三位之赐,坐了大牢,
出狱以后,谢聪敏、魏廷朝至今尚能与李敖马马虎虎相处不被反目,而彭明敏却独独不能,
原因何在?一言以蔽之,彭明敏的一误再误使然耳!
  一九九五年六月间,谢聪敏感觉到我将揭发我和彭明敏的往事,亟思挽救,乃一而再、
再而三的电话约我,要我务必参加七月五日他订下的一个饭局。饭局是彭明敏、魏廷朝、他
和我等人的聚会,可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我说:“我不想吃‘最后的晚餐’
啦!”我心里觉得:耶稣直到吃“最后的晚餐”时,才被出卖他的人伤了心,但台湾人却比
犹太人更巧于此道:彭明敏和魏廷朝、谢聪敏早在最后的晚餐前,就把李敖送上台独十字架
了。最妙的是,在被钉上十字架后,他们却又网开一面,说此人并非那稣。所以,直到今
天,我还弄不清我的身份是耶稣而死,还是耶稣身边的两名强盗之一而死。悲哉!
  彭明敏一一九八九年四月二十一日秘密写信给我,大骂他的学生蔡同荣说:“蔡此人实
际乱来,应予适当教训。”当然,他口中的“教训”不是情报局局长对江南式的,只是口诛
笔伐而已。当谢聪敏感到事情不妙,李敖要把隐忍了三十多年的事写出来“适当教训”的时
候,遂有七月五日彭明敏要同我吃饭之举。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我拒绝了筷子,拿起了笔
杆。想当年美国南北战争时,南方总司令李将军(Gen。Robert Lee)手下有位大将杰克逊
(StonewaII Jackson),受了重伤,失去左臂。当他受伤时,李将军曾写封信给他,说
道:“你的情况比我还好些,你失掉了你的左臂,我却丢掉了我的右臂。”(“You are
better off than I am,for while you have lost left,I have lost my right
arm。”)杰克逊收到这封信六天以后,便死了。彭明敏当年失去了左臂,他偷渡消息传来,
我顿起李将军之情。遗憾的是,二十四年后,我终于自愿有断臂之举。这是李将军浮生多变
了呢?还是杰克逊老而不死了呢?多么难答的答案啊!答案难答,可是将军令下,我决定不
再留一手。
  也许有人奇怪,以快意恩仇为人生观的李敖,为何却能忠厚隐忍彭明敏这么多年对他的
不仁不义。原因有二:第一、我痛恨国民党,彭明敏有志气不加入国民党,我认为这是很难
得的。格于岛的局面,台湾人本来像样的、成材的就不多,我一直珍惜这样的台湾人朋友,
我希望他变成台湾的胡适,做最有志气、最有学问、最有高度教养的伟大知识分子。第二、
大家只看到我穷凶极恶一面,却忘了我豁达大度一面,政治上,我被台独分子诬陷,我不介
意。另一方面我又极重感情,老同学刘显叔的太太陈烈看到我写《你不知道的彭明敏》在
《商业周刊》前几期的连载,笑着点破:“我现在才知道你李敖的弱点了,原来你是温情主
义者!”-我的温情,使我对患难之交有了隐忍。对彭明敏就是最鲜明的一例。
  在我发表《你不知道的彭明敏》后,有一个插曲,很逗。
  当时彭明敏挑选出来的副总统候选人谢长廷,忽然发表了护航式的谈话,见报以后,我
老毛病发了,乃饷以挂号信:
  长廷老弟:
  上月十四日你当面“敬请李敖先生指正”的书——《谢长廷新文化教室》,我读过了,
我特别注意到你那“动态道德观”的立论,那是你在咖啡厅里向我一再陈述的重点。今早看
到《联合报》第四版,在报道李敖出版《你不知道的彭明敏》新闻后,有这样一段话:
  支持彭明敏参选总统的立委谢长廷则认为,李敖陈述不足以采信,因为并没有“受害
人”出面指控彭明敏。
  我看了,不禁失笑。照你老弟的法律观点,则希特勒干掉三百万犹太人也自然是不足采
信的,因为并没有“受害入”出面指控希特勒-事实上,这三百万犹太人也永远不能出面
了,因为他们都被杀光灭口了。不过,没有“受害人”出面并不等于死了三百万犹太人的事
实不足采信,事实毕竟是事实哟!
  我写《你不知道的彭明敏》,陈述的全是事实,从彭先生诬陷朋友到诱奸女生、从彭先
生出卖同志到不义寡情,无一不举证历历,且我自己就是“受害人”,你怎么可以在彭先生
只手遮天以后,跟着双乎遮天,说出那种话?是不是你的法律观点认为“受害人”本身之言
不客观?你令我回想起我被彭先生诬陷后关在军法黑狱的日子,不论多少“受害人”向军法
酷吏喊冤,说被刑求逼供,但军法酷吏们千篇一律的判决总是:“空言狡展,不足采信。”
长廷老弟啊,你这次不足采信的话,真使我“故“狱’梦重归”呢!
  也许我老了,赶不上你们年轻人的动态,在道德上尤其赶不上,但你的老师李鸿禧跟我
一样老。在台大第一宿舍,我住第四室,他注第三室。他成名后,在外张扬,说当年台大有
“二李”之称,指李敖和他,是鼎鼎大名的学生。其实,我们但知当时只有李敖“一
李”。”二李”之说,膨风耳、牛皮耳、自抬身价耳。如今令师己大大的有名,他为他的令
师彭先生助选,撇开他自己深信的“内阁制”不谈,大力推动台湾畸形的“总统制”,其曲
学阿世,已令上林惊叹。他又写《师事彭老师是毕生的光荣》一文,说“彭案”发生时,他
“内心痛楚至极”(此与彭先生说李敖被捕时他彭明敏“心痛如割、急如焚”的多情不谋而
合),可是当年“彭老师”受难时、在李敖冒着危险对“彭老师”“厚情和义侠”时,李鸿
德又在哪儿?如今像“即溶咖啡式”冒出这么多“彭明敏之友”来,我真的不能不感“世
态”一点也不“炎凉”哟!(昨天我出发去“《你不知道的彭明敏》新书发表会”前,还收
到彭先生那边寄来的宣传品,提出“彭明敏参选总统之友会”的办法,指示“只要结合十五
位以上志同道合的朋友,就可以成立一个分会”——原来交朋友也可以比照“老鼠会”式的
蔓延的!我活了六十岁,并且曾蒙彭先生,大名名列他两名患难之交之一,如今看到这么多
鼠辈横行,真不能不承认彭先生把我逐出好友名单,是爱护我的。-他怕我得鼠疫!)
  你的李鸿禧老师因为明哲保身,当年不敢像李敖那样“二李”一下,援彭先生以手,我
可以原谅他。我不能原谅的是,在解严以后,在李登辉公然学蒋氏父子,走党政一元、党政
不分的错误时,李鸿禧竟公然护航,说出“执政党推举李登辉为党主席,正可彰显国民党是
超越省籍意识、天下为公的光明磊落政党”的话!说出“以国家元首兼执政党主席,系目前
不失为妥当的方式”的话!那时他眼里只有李登辉吧?那时他为何不写《师事彭老师是毕生
的光荣》呢?七年前的“投桃报李”,对比起七年后的“热情澎湃(彭拜)”来,未免太不
搭调了吧,我们若要求他在三十年前、二十六年前,乃至十六年前支援彭先生,也许强人所
难,但是,就便是七年前,他还向李登辉表态呢!这是什么动态的道德呢?这是哪一国的
“动态道德观”呢?纵使你们“台湾独立国”成立了,我看你也写不出“师事‘李’老师是
毕生的光荣”那一类杰作吧?“台湾独立国”的人民道德再动态,恐怕也不屑曲学阿世的高
等知识分子吧?
  长廷老弟,你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台湾男人”,(为什么写出性别,因为“最聪明的
台湾女人”陈文茜会抗议吧?)
  可是你对《联合报》的谈话却做了一件最笨的事。我请你公开更正、澄清,这样才配得
上你老弟的聪明。你的谈话,对李敖这种世界知名的作家,是刑事实体法中妨害名誉及信用
罪,“受害人”还健在、还在写这封信给你,是可以“出面指控”的,你总不希望我同你法
庭相见吧?但白告诉你,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跟你谈天是一种愉快,何况我们是老朋友,那
次阳明山之游,你我还坐在一起合照呢;那次你到我家来,大家也坐在一起合照呢。但也别
忘了,为了真理,我李敖“杀”朋友绝不手软,你的太老师彭先生为了假理,都不手软
“杀”过来呢,我“强阳不倒”,又软个什么呢?

       即颂

  进步!
               李敖 一九九五年年八月十七日

  谢长廷是何等聪明之人!他收信后,立刻去信报社更正,并在十八日即“长廷敬上”回
信示好,当然我也不会到法院告他了,他仍是我欣赏的好朋友。我这封信,写得可是虎虎生
风,借题发挥,把彭明敏及其投机徒弟李鸿禧挖苦得淋漓尽致,足见李敖骁悍那一面,不但
骁悍,还以温柔敦厚、棉里藏针的趣味表达骁悍,人人以李敖为可怕之人,信夫!
  我与彭明敏反目两年后,谢长廷约我上他主持的“长廷问青天”电视节目,在化妆室聊
天时,好奇地问我:“彭先生在书中删去李敖的名字,这事到底是不是彭先生干的?”我
说:
  “不是又怎样?即使是别人干的,事后他纵容别人这样做,又有多次机会去更正、去澄
清,他都高姿态不去做,他还怪谁啊?”谢长廷听了,点头一叹。
  道家说人体中有“三尸虫”,上尸叫彭倨,喜欢财宝,中尸叫彭质,喜欢美食;下尸叫
彭矫,喜欢色欲,道家认为这三种尸都有害人体,故合称“彭尸”。我认为“彭尸”具有
“彭师”之韵,因写“彭尸”一章,重述生平。整个彭李之交,就此走向落幕。我已行年六
十三岁,生平所遇朋友离合不少,但像与彭明敏这样惊心动魄又代价奇高的友情,一旦走向
落幕,是解脱?是遗憾?是神伤?是梦醒?我想两人都会为之茫然。再会了,彭先生,你有
德于我,我会刻骨;你失德于我,我会铭心,这就是李敖。这样的血性朋友,哪里去找啊?


12 寒武纪

刀光剑影,寒武袭人,软禁硬汉,恶客盈门。
  我十四岁来台湾,台湾虽是亚热带,但对我来说,却一片寒气,像是漫漫长夜的冬天,
原因是在国民党伪政府统治下,寒气袭人,活得非常不舒服。在中学的我,被寒尚轻,是
“小寒纪”;大学以后,寒气渐浓,是“大寒纪”……到了文星结束,以至彭明敏偷渡,我
被全天二十四小时“跟监”(跟踪监视)后,则是公然以武嘘寒了,一寒至此,我戏呼“寒
武纪”,不亦宜乎?
  在“寒武纪”来临之前,我认识了一个朋友,就是李翰祥。对李翰祥,我本无好感,原
因是他的作品,间接使我大骂他妈的。我做预官八期排长的时候,正是他《江山美人》流行
的日子。部队整天播的、老兵整天哼的,都是梅龙镇那一套,播呀哼的,烦人烦得要命;后
来我总算退了伍,跑到台北,又碰到《梁山伯与祝英台》流行,我躲开现代梅龙镇,却又碰
到台北狂人城,和萨孟武、徐复观之流对凌波的意淫风,(徐复观写肉麻的诗,说要对凌波
“诗以张之”!)乌烟瘴气,也烦人烦得要命。说李翰祥的作品间接使我大骂他妈的,因为
直接永不可能,理由是:我从没看过这种他妈的国片。李翰祥后来听说我没看过他的梁祝,
大吃一惊,开玩笑说:“李敖你这种朋友怎么能交!你不看朋友拍的电影!”我说:“现在
你知道如何维持友谊了吧,最好你也别看我的书!”
  我认识李翰祥是在他来台湾成立国联影业公司以后,时间是一九六六年四月十六日,是
康白(何伟康)介绍的。一个月后(五月十七日),他约我在他的明星讲习班上讲一次演,
然后请我在他家晚饭。他说他看出来李敖是最厉害的东北人,并且像绍兴师爷。那时文星已
近尾声。国民党封杀文星后,我陷入谋生的困境。当时谋生,光靠偷偷摸摸帮出版社和杂志
社的忙是不能维持的,因为这些文化商人抵抗不了官方的压力,所以所谓偷偷摸摸帮忙,只
是一时的、按件计酬的,并且很呕气的。例如我编了《罗素选集》,水牛出版社彭诚晃却不
敢挂我的名字,而是由他们的股东刘福增坐享其成的。所以我不得不另想其他生路,其中一
个,就是卖洋人旧电器。主要来源是美军顾问团用过的二手货。有的外国朋友离台后,也愿
把旧电器卖给我,巴特菲尔德(Fox Butierfield)也是其中之一。多年后为了《苦海余
生》一书,国民党大捧特捧巴特菲尔德,国民党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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