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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封,八方好汉弹冠相庆。此日此时,几千万红卫兵早已被驱赶去了祖国的穷乡僻
壤,少数的被投进了监狱……
开始流行一句话:“历史的误会。”
无论是老“狗崽子”与新“狗崽子”,还是红卫兵内部总是存在的“唯我独革”
的两派,突然发现彼此又呆在一起,虽然失去了一样的课桌,一样的课本,但眼前
却一样的远离故乡亲人,一样在风吹雨打、飞沙走石里劳作,一样地对昔日悲哀,
对明天秘不可测。有时在风雪弥漫的小镇,或是在蓬草枯瑟的山路上碰到,看到彼
此都是同样描楼的衣着,同样疲惫的神色,这时再想起不久前的“老子英雄儿好汉,
老子反动儿混蛋”,还有各自在“誓死捍卫”的口号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双方
便只能在目光里飘过自嘲、自讽、自贱,在嘴角挂上几丝无可奈何的、怆然的苦笑……
你当过看客,我也当过看客。
你曾是角色,我也曾是角色。
你可悲,我也可悲。
你可笑,我也可笑。
有了脓渍之后新生的肉芽,有了痛定思痛的灵魂的大不安……
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初中的不能念到高中,高中的不能升上大学。因此,
才有了一九七七年胡子拉碴、拖儿带女。空前绝后的一届大学生,才有了今天如走
山阴道似的目不暇接的电大、业大、职大、函大、刊大……
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专业是数学力学的大学毕业生,因为人长得武高武大、
被分去火葬场抬死人;学高能物理的高才生,因为是女的,蒙受了“照顾”,被
“照顾”到商店里卖酱油……
被剥夺了精神生活的自由。不能有歌声,不能有书声,不能用文字和色彩去表
达另一种声音。本世纪六七十年代,正当一批又一批的文化、科学思潮,以强大的
力量向全世界伸展时,中国的沉寂与桂桔,决不会亚于中世纪的黑暗!
甚至被剥夺了爱情的自由。多少青年迫于出路不得不将贞操抵给了魔鬼,多少
青年为了生计不得不做起同床异梦的夫妻,多少青年陷于空虚,一边愚昧地去抓别
人的“奸”,一边又粗鲁地放纵自己动物性的本能……无疑,这是一条极重要的原
因,自然,也还有其他方面的原因凑在一起,才有了今天如此众多的“陈士美”、
“第三者”,才有了80年代高得叫道学先生们坐卧不安的离婚率。
一旦生命的根系插进了广袤、苦涩的土地,对自我的忏悔就必然延伸到对社会
的反思。
一个老红卫兵,曾被江青一伙投入黑暗的牢房,出狱后他又到祖国北部边陲过
了九年艰苦的军营生活。他作了这样的思考——
“……用八个字概括自己:虔诚,盲从,好比‘TNT’炸药;幼稚加狂热,好比
超级雷管。一经煽风点火,就炸啦!红卫兵明明被人愚弄利用,却自信是绝对正确,
真正的悲剧就在这里。我们起初成了阶级斗争的工具,最后变成了残酷斗争的牺牲
品……”
卜大华,清华大学附中首批红卫兵之一。仅隔四月,因“炮打‘中央文革’”
被投入囚笼。1968年7月,被下放到陕北插队。他作了这样的思考——
“我当初参加红卫兵,真诚地相信,戴上红袖标,喊几声‘反修防修’的口号。
在社会上冲几冲,就能破坏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当初,我是从‘天上’
看世界。到了陕北的山沟沟,住进破窑洞,我第一次发现,中国还有这么落后、贫
穷的地方!那些曾为革命洒过热血的老红军、老贫农,仍在吃糠咽莱,看到这些,
我流下眼泪!还搞什么‘文化大革命’,和人民的愿望相去十万八千里!这时,我
是站在地上看世界,在这里,我发现一种与城里人的狂热膜拜相对照的普遍心理:
农民在迷信中忍耐,在保守中缄默。这不正是我们民族的精神重负吗!迷乱的时代
多么需要清明的理性呀……”
李冬民,曾任首都中学红卫兵代表大会主任。1969年职务被抹去后,在一个工
厂当工人。他作了这样的思考——
“‘文化大革命’为什么偏偏发生在我们中国?如果认为只是某个人‘心血来
潮’,或只是少数人的一时之过,那未免太简单。我回头看,在那场大动乱中暴露
出来的东西:专制主义、蒙昧主义、个人迷信、宗法思想、山头主义、等级观念。
蹂躏人权,不讲人道等等,都是封建主义的传统!而这一切是在建立年轻的共和国
之前,就根深蒂固地存在几千年了!建国后,我们对封建主义思想来不及进行大扫
除,这大扫除,本来要靠充分发扬民主才能实现。但国家权力过于集中,对毛泽东
同志的个人崇拜愈演愈烈,在我们这个大国里出现许多的社会矛盾,难以及时发现、
调节和消化。而未得到彻底改造的自然经济为封建主义提供了复活、膨胀的土壤。
我们的传统文化心理是崇尚服从和依附,它在某些‘整风’、‘批斗’等形式下,
更加驯化,万事定于一尊,金科玉律绝对‘照办’。但固有的社会心理也储存反弹
力。随着社会多种矛盾的激化,没完没了的阶级斗争的扩大,一发而不可收拾。这
一切,为那次社会大动乱准备了条件……”
他们从天安门出发,踏过艰辛曲折的历程,又回归到天安门。
成千、成万的红卫兵在丙辰清明,在细雨绵绵的天安门广场,以花圈、挽樟的
巍巍丰碑,以诗歌、短文的滔滔长河,作出了自己的思考。著名的题为《告别》的
长诗便是原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景晓东含着热泪写下的——
敬爱的总理啊,
请您放心吧,
我们早已看透他们丑恶的嘴脸;
人民早已识破他们卑鄙的伎俩。
他们给您泼上的污水,
只会全淌下来,
淋在他们的头上!
从小到大,人们用公式塑造了他们,他们从来都是依据某些公式去作出判断与
抉择的。等到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扛着的不应该是个留声机、复印机,一切
活生生的结论都应该由自己去生活之树上采摘的时候,历史的那一场已经降下了帷
幕……
于是,1976年10月,无论是处境还是心境,这都是中国土地上一批最复杂、最
独特的人——
一边为祖国与民族的新生唱着赞歌,一边为自己作了那个时代陪葬的青春唱起
挽歌;
一边是历史的高压水龙头洗刷着成山的冤屈;一边是他们“冲锋队”一样出现
在小说里,“还乡团”一般出现在银幕上;
多少人在轰轰烈烈、声泪俱下地控诉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的迫害;他们
却“茶壶里煮饺子”,像一头负伤的老狼,踽踽地走进大森林里,以舌头舔自己的
伤口;
他们几乎什么都失去了,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退回的房子、票子、位子、车子
等着他们,他们找不到一条政策可以落实。将近而立之年,或者已经而立之年,为
了在生活中能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来不及喘一口气,他们又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回忆噩梦般的过去,他们得比别人多双份的勇气;走向曙色中的未来,他们得
比别人多几倍的辛劳!
十六
最悲哀的莫过于此了——不是所有觉醒了的红卫兵都有资格走向未来。
江南某省。曾任一个地区中学红卫兵司令部司令的黎莲,自1970年起,便对林
彪有了怀疑,对“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有了抨击。她把自己的看法陆
续写在信里,寄给了在部队服役的男朋友。在一次提干的前夕,此人“党性”战胜
了“人情”,将这些信交给了领导,部队紧接着转到了地方,黎莲以“恶攻”的
“现行反革命罪”被逮捕。当年她的上百名伙伴们在该地区进行了声势颇为浩大的
营救活动,1974年的“批林批孔”,使得这一营救有了结果,她与关在监狱里的一
批“造反派”给放了出来。粉碎“四人帮”后,她因“打砸抢”,又随他们一起重
新收监,在狱中,她散布了对“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不满的“反动言论”,老
账、新账一块算,1977年被判处死刑。
这是一笔糊涂账——一年罪人总是罪人,几朝红人总是红人。
这又是一笔荒唐账——上帝原谅的,得用脑袋支付欠账。上帝永远不会原谅的,
几句话便抹平了欠账。
那是一个黑云低垂、大雨滂沱的日子。为了避免劫法场的可能性,黎莲被秘密
拖去另一个城市执行。囚车快到这个城市时,一辆救护车跟了上来,刚贴近,两辆
车都停了,两名穿白大褂的人跳下救护车,匆匆爬上了囚车。囚车里,四个人高马
大的武装警察一下将黎莲扳转身,脸和身子紧贴车壁上。衣背往上一橹,来不及使
用麻醉药,一把锋光闪闪的手术刀就在她的右腰处划开了一个巴掌大的口子。动作
准确、利索,宛如英国绅士们在绿茵茵的场地上打高尔夫球;那份镇静,则可以令
中国首批赴南极考察队的勇士们相形见绌……没几下,一个滴着殷红鲜血的肾,泼
刺刺地落在了洁白的瓷盘上。
医院的一间手术室急等着这个肾,它将要马上移植到一位领导干部身上。为了
肾脏的质量和保证移植的成功,医院早在几天前就向有关部门提出,希望在刑前便
能得到死囚的肾脏。
犹如那是一个灶眼,匆匆地往里面塞进些药棉、纱布。同样来不及缝合,也没
有想到要跟一个十几分钟后就得跌扑在黄土泥浆上的犯人作缝合。一口烂锅砸了就
砸了,有谁见过补好烂锅后,再给砸了的?
黎莲当即昏死了过去。在这之前猝然而至的几秒、十几秒间,她承受了不亚于
撕肝裂胆的痛苦,接着,她获得了灵魂的提前解脱,也许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快慰?
她无需再面向让她魂飞魄散的山河。
她无需再直视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黑森森的枪口。
囚车拉响了警笛,呜呜地向刑场开去……
那血,如汩汩的小溪,无声地从纱布、药棉里渗透出来,从她的上衣里渗透出
来,染红了囚车的甲板……
但愿黎莲的例子是绝无仅有的!然而,决非绝无仅有的是,多少如黎莲这样的
纯正的中学生们,在那一场动乱之后,至今还背着沉重的包袱,尚不知应赎罪到何
年何月何日!
十七
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重睹旧地——
仿佛是作为一个逝去的、荒诞的时代的象征,黄洋界上的火炬亭被炸了。代之
而起的是一前一后、一竖一横的两座庄严的纪念碑。竖碑上是朱德同志1965年春天
书写的十一个鎏金的大字“黄洋界保卫战胜利纪念碑”;横碑上刻着毛泽东同志的
词《西江月·井冈山》。
南山被辟为公园。一条条被浓荫遮住的幽静小路,是情侣们的世界。山头,四
角的四个火炬亭也炸了,改建为四个乳白色的精巧小亭,供游客们小憩和眺望茨坪
全景。原准备建一座毛泽东与林彪并肩屹立雕塑的位置,竖起了一座工农兵的雕像。
纪念馆改回了“井冈山革命斗争博物馆”的名称。继1972年、1977年随中国的
政治地震对陈列方案作了两次修改之后,目前正在按井冈山斗争的本来面目作第三
次重大修改。同时,博物馆进行改建,将要充实声、光、电等现代化的展览设备。
直升飞机降落过的那几十亩水田,开成了一片人工湖,湖名“挹翠”。湖面上
天光山影,碧波荡舟,花伞数点;湖中心又是一个公园,红楼翘檐,杨柳扶疏,石
桥九曲……还辟有一块场地,陈列一架参加过抗美援朝、已经退役的米格十七型战
斗机,这是南京军区空军某部赠送的。
华灯四放的体育馆里,正进行着一场精彩的篮球赛……
临街人家的窗子里,传出了一听便知道的中央电视台播音员李娟的声音……
“井冈山大厦”,五个高耸的霓虹字,使大厦前的喷泉和大型巴士、中型巴士、
形形色色的小车,蒙上了一层绊红的、梦幻般的光泽……
有这样一首女声独唱歌曲——
夕阳映照着茨坪,
黄昏已悄悄降临。
甜甜的晚风哟,
把我,把你,把远方的客人,
带进了美丽的画屏。
欢歌,笑语,湖光,山影,
更有那袅袅的炊烟,片片修林,
牵动着我的眼睛……
今日的茨坪,已经成为一座风光秀丽的山城。井冈山在1982年经国务院批准,
列为全国重点风景名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