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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你老还有什么要说的!”雷宇望着母亲说道。
“母亲的叮咛、嘱咐,对于像你这把年龄的人已经不大合适了,况且,我已经
衰老,对于外边的事情知道得很少。我想了又想,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有八个
字送给你吧!‘办事公正,为民做主!’当然,这都是些老话,可是对你们这些当
父母官的,还是顶为重要的!”
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个老同盟会会员,曾经追随中山
先生革命多年。她三十几岁就守寡,靠着一份微薄的产业和油灯下做些针线活儿出
售,供养五个孩子都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教育,又相继把他们送到革命队伍中去。今
天,儿子又要走上新的仕途了,处于他们这样年龄和身份的母与子之间,她确实是
无话可以再说,无物可以再送,在她的眼里和心中,只有那分量过重的八个字了。
现在,终究不是岳母刺字的时代啊!
雷宇走了。
三、命运之神朝他微笑
优良的素描师并不缺乏;善于着色的大师却是少有。
——狄德罗
刚刚刮过一场不算太小的台风,被摧折的椰子树、荔枝树与合欢树,成片成片
在地上横七竖八地倒卧着,颓垣断瓦,荒残狼藉,满目萧瑟。对于大自然逞威肆虐
所遗留下的伤痕,人们还未来得及清理医治,触目所及还让人感到惴惴不安心有余
悸的时候,有两个不速之客匆匆跨进了海南行署大院。看他们那样轻便随意的样子,
很像是前来出差办事或者是递送文件的公务人员。那个身躯微胖、面孔丰腴红润、
年纪稍大一点的,便是新近任命为海南行署主任的雷宇。另一个年轻人,是雷宇从
省委政策研究室带来的秘书小谭同志。
“又是一辆飞鸽牌!”人们望着他们那简便的行装便增添了几层忧虑。这些年
来,海南岛的领导干部更迭频繁,大多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把这里只作为晋升
更高一级职务的跳板,施展过几趟拳脚功夫之后便志得意满离去了,很少有一竿子
扎下来以岛为家的。他,也肯定不会同海南岛人吃苦到底的!
你看,事情有多不妙!第一眼就给人们留下这么个不好的印象,这头三脚还真
难踢呀!果然,不久在人群中对他又传出新的疑虑:一个长期坐办公室的人,没有
基层工作经验,没有跨过县委书记、地委书记这两个十分重要的台阶,如何能管理
得了海南岛这么大的地方呢?而且有人看了他的工资袋,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政十七
级!这么浅的资历,到海南岛来当“岛长”,还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呢!
一轮纯净的月亮从云朵的缝隙里透露出来,雾一般浮动的月光,洒落到大地上,
庭院中的树木都沙沙地摇动着带有银光的叶子。那高大的椰子树更是显得一片朦胧,
像一个痴情的恋人,披着散乱的头发呆呆地伫立在一片梦幻中。林间的石砌小径上,
铺着斑痕迷乱的树影,夜露偷偷地在花梗和草叶上滴着皎洁的泪珠。一个年轻人的
影子,从树影婆娑的小径上移动过来。“吱”地一声,一扇房门被推开了,霎时,
一片橘黄色灯光泻到草地上。
“不行,厨房已经关门了,没处打饭了!我们还是用开水泡方便面吧!”年轻
人把他从邻居家里讨来的一个大暖水瓶放到办公桌上。雷宇想了想也笑了:“真是
糊涂!这么晚了,还打什么饭?老法子,开水泡方便面!”
一个多月来,他们东奔西跑,从清早忙到黑夜,每一个小时都是被挤得满满的
六十分钟。听汇报,找人谈话,下去调查摸底,打通各个环节上的关系,处理大大
小小的日常事务,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子。雷宇和秘书小谭原本都是拉家带口的
人,现在倒变成了两个单身汉,一日三餐都是从食堂里打饭。有时下去回来晚了,
赶不上打饭时间,只能靠方便面来充饥。他们的纸篓子里,方便面的塑料袋子积得
越来越多。
早晨,最后一颗星星还没有飘落下去,他们便披衣起床,跑到海港去测量可以
扩展的泊位,或者去橡胶林找老农工聊天,了解一些新的情况。晚上从外边回来,
两个挎包往门把手上一挂,在处理完日常工作后,雷宇便埋头看书。
知识要更新呀!改革者不去改革自己的知识结构怎么行呢?雷宇是什么书都看,
知识面相当地广。从《第三次浪潮》,《第四次浪潮》,到企业管理讲话,他博闻
强记,有一个信息量相当丰富的头脑。有一次总书记胡耀邦来海南岛视察,没有听
他的汇报,却先向他提了几十个问题。雷宇对答如流。海南岛的天文地理,风土人
情,物产资源,历史现状,在这个“岛长”的心里就像摊开一本清清爽爽的账。最
后,只是在问到西沙群岛在哪个纬度上时,他弄不清了。胡耀邦后来对人说:“这
个雷宇,到底还是叫我给考住了!”
七八五十六天,雷宇来到海南岛五十六天之后,开始显露他的才智了。他在党
校礼堂对全区干部正式发表他的施政演说。报告的题目是:《解放思想,大胆改革》。
他把自己的全部感情和智慧,都凝聚宣泄在这一句话上。他满怀激情地告诉坐在台
下的本地的和外来的干部,海南岛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改革开放”四个字上。他
虽然只来海南五十六天,但对海南的昨天和今天,历史和现状了如指掌。他无须照
本宣科,侃侃而谈,雄辩滔滔,工农业生产上那么多数字,他连小数点以下的几位
数都能背诵如流。谈的道理精微透剔,见解深刻,既富有强烈的开拓精神,又有扎
实可行的计划方案。一席报告犹如一把火点燃心中的干柴,昭示希望的曙光,把海
南人征服了。
作过报告之后,雷宇又与小谭每人背上一个挎包,坐飞机匆匆飞抵广州,又匆
匆飞抵北京。在广州他跑了二三十个厅局,在北京跑了二三十个部委。他让小谭在
家里给他整理资料,他亲自找到各有关部门的门上来,耐心地向人家反复述说海南
岛的战略地位和中央开发海南的决心,从而争取人们对于海南更多的关注,给予更
大的支援。海南岛每年把占全国所需的70%的橡胶送给国家,把多少世上珍稀的热
带经济作物送到大陆,而它自己,却依然留在贫困落后的边缘上!他一个部委一个
部委地去游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述说发生了效应,许多难以打通的环节
给打通了,一些不很顺畅的物流渠道也疏通开了。国家批准的开发建设海南的二十
四项工程,都从资金、物资和技术力量上逐项地落实了。
事成之后,他与小谭又匆匆飞回海南,两个挎包又挂到房间的门把手上。
一座造型优美、跨度很长的南渡江大桥,在1982年开始破土动工;
被冲断多年的岭人铁路开始铺设路基,安放铁轨;
莺歌海湾的海底石油与天然气已经打下竖井,开始进行勘探!
三亚、海口、东方的港口正在勘察测量,开始准备扩建;
七家糖厂和一家啤酒厂的基本建设已经破土动工;
三亚、海口至香港的客轮正在准备通航;
海南大学已经选定校址,筹建工作已经全部就绪。
《海南日报》开辟了《为了宝岛早日起飞》的专栏,每天都用头版头条或二条
的显著位置,报道了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
雷宇东奔西突,为海南的起飞开拓航道。
为了吸引更多的外资参加海南的开发建设,他在海南岛曾多次接待了国外各家
报社、电台记者的采访。他深入浅出地向记者们介绍海南的发展前景,解释海南岛
对国外投资实行的优惠政策和创造的良好投资环境。他的讲话让人感到一种坚强有
力的信念,而且富于幽默感,在一片活跃的气氛中展开他那缜密的逻辑思维的网,
在不知不觉之中把人包围住,使人无法不相信他所论证的观点。
一座座通体明亮流光溢彩的水晶柱似的高楼,栉比鳞次立,直竖天穹,在两排
楼群的中间又组成了光的河谷,小汽车在河谷中荡荡漾漾地流淌着,空气中闪烁着
绚烂迷离叫人眼花缘乱的色彩。雷宇在主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外国记者俱乐部,他这
是应香港新闻界的邀请来到这里的。昨天,他已经在香港的马可·波罗俱乐部里做
了一次讲演。他那有声有色的谈叙,特别是他那直爽坦率、毫不隐讳我们工作中的
缺点和不足的诚实,给香港各界人士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香港的外国记者俱乐部里设有一百零八个席位。今天,雷宇站到那个讲坛上时,
不仅固定的席位已经座无虚席,而且还另加了七个偏坐。在他演讲中,没有一个中
途退场的,会场一直处于最热烈最兴奋的氛围中。报告结束时,俱乐部的荷兰籍主
持人一再向雷宇表示感谢,说他给俱乐部带来了荣耀,打破了俱乐部活动的最高纪
录。
尔后,雷宇又走马灯似的相继被邀请到香港中华总商会,旅港海南同乡会等处
做了演讲,他依然用迷人的色彩,把海南的丰富自然资源和未来的远景规划给人们
生动具体地描绘出来。海南籍的同胞听完讲演,心头上都涌起一片甜蜜的乡情和美
好的回忆。雷宇从讲坛上走下来时,人们马上把他包围起来,纷纷地向他提出各种
各样的问题。在那些众多的提问者中间,也有人提出:“国民党是你们的手下败将,
今天为什么又提出向台湾学习的口号。因为,你刚才讲了,海南岛要在二十年后赶
上台湾!”雷宇听了那人的话,心平气和地告诉他说:“不知道你是否经常观看体
育竞赛?你注意到没有,常常有这种情况,起跑快的人,不一定最先到达终点。台
湾的开发已有七八十年的历史了,海南岛今日刚刚起步,等到它日后起飞之时,鹿
死谁手还要最后再做定论呢!”周围的人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海南岛正在准备着起飞,甚至在梦里,人们也在念着“起飞”这两个字。
四、在钢丝绳上跳自由舞
节制,古时圣贤把它比作黄金,意思是说这是个珍贵的品质。
——拉伯雷
雷宇在香港马可·波罗俱乐部和外国记者俱乐部的演讲,无异于海南岛向外部
世界敞开了自己的门窗,美、英、法。日、联邦德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加坡
和香港、澳门等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商人纷至沓来,纷纷来海南岛投石问路,寻
找适合于他们的投资环境;进而,相继在电子工业、太阳能利用、海水养殖、交通
基础设施等方面,签订了几十项合同书与意向书。
正当古老的海岛要摆脱昏沉沉的梦魇,准备振翅起飞,脐身于世界先进发达的
地区之行列中时,却意想不到的发生了一场“钱雨”的灾难,一下子打乱了他们计
日程功的规划和方案;同时,也把推行这些规划和方案的雷宇从他的位置上给打翻
下去。
国外的一位著名生理学家证明,一只长期被锁在笼中的黄莺,冲上云天后的第
一声狂癫的啼叫,心脏就会因这骤然的强烈变化而撕裂。同样,一个长期生活在幽
静山谷里的人,让他突然走到繁华喧腾的市场上,那五光十色的商品和翻云覆雨的
交易,一定会使他头晕眼花,举止失措,闹出许多乱子来。
海南岛就是一座幽静的山谷,长期的闭关锁国,使它在自然经济的茧壳里产生
着顽强的内应力,对于商品交易、市场信息等这些现代生活的敏感神经,是很不敏
感的,也可以说是十分陌生而近似麻木的。现在一旦让他们把门窗全部打开,从自
然经济的茧壳里破门而出,直接面对着用几万部电脑联结起来的市场信息网络,许
许多多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东西全都搅进他们生活里来时,不头晕眼花、举止失
措、闹出许多乱子来,那倒是不可思议的事。要开放,就得要经过这么个举止失措、
跌跌撞撞的痛苦过程;否则,只有把门窗再统统关上,依旧把头缩回到自然经济的
茧壳里。
但是,海南岛人万万没有想到,他们所经受的阵痛竟是那样奇特的痉挛,是那
样一场不可思议的“钱雨”之灾!
那么,“钱而”之灾为什么在海南岛降得如此沉重呢?这都怪有一种钢铁爬行
动物——汽车出来作祟。
有人说,19世纪世界上最强硬的商品是鸦片,20世纪最强硬的商品是汽车。它
们的渗透力是如此之强,攻无不克,所向披靡,什么海关封禁,关税壁垒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