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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气了?”
宋临还沉浸在五千两里,五千两啊~~煮熟的鸭子一霎间说没就没了,这叫正常人情何以堪?
“官场步步艰险,明哲保身是根本,公子可曾想过……”执起他的手贴到唇边,“锋芒毕露遭人妒,表现政绩不能操之过急,要从长计议。”
宋临心里大肆嘲笑:这跟五千两银子有什么关系?
“博誉……”朱佑杭靠过去,轻轻拂起他散乱的头发,“今日所查之账事关重大,那人在朝中结党营私布局多年,党羽盘根错节难以根除。如果剿灭任务失败了,被他们得知是你查出的漏洞,后果将会如何?”
宋临激灵灵猛打冷战,惊恐万分地问:“当……当真?”
朱佑杭微笑,拍拍他的脸,“出去吧,别太认真。”
宋临正巴不得赶快离开,走到门口,又退回来,“容易的解决了,什么是难的?”
“难的一时之间无法解决,先放着吧。”朱佑杭坐回桌案后面,“博誉,今晚跟我一起吃饭吧,河虾……”
“属下告退!”宋临匆匆行了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佑杭失笑,“要把我当洪水猛兽了。”
宋临气呼呼地趴在桌上,大骂:“雍容典雅!你都雅到家了!趁人之危!栽赃陷害!”
“你在骂谁?”江秋从外面进来,扛了一摞账本,“尚书大人找你说什么了?”
宋临扯谎:“没说什么,接见新上任的官员。”
江秋也没在意,凑过去耳语:“刚才上司张大人拿到五千两银子了……”
“哦?”宋临使出吃奶的劲往下压火,展颜一笑,“可喜可贺,张大人真乃栋梁之才。”嘴上这么说,心脏可在滴血啊,今天亏大了,五千两银子没了,还赔了……“呸!”宋临狠狠啐了一口。
“至于吗?”江秋四处翻蜡烛,“你那叫嫉妒,钱财这东西,人各有命……嗯?蜡烛都上哪儿去了?”
“昨天被你点光了。”白了他一眼,“找蜡烛干什么?”
“上头指示了,不查完了不散衙……”
没等他说完,宋临怒火中烧,“唰啦”把算盘抓过来,“查!现在就查!查不出纰漏誓不罢休!”手往江秋面前一摊,“还有古董书吗?借两本消消闲。”
江秋惊讶,“你……”
宋临打断,“钱财这东西人各有命!”
江秋甩出五六本书,“分不清轻重缓急的蠢蛋。”
一直等到交过二更,宋临饿得前胸贴后背,哗哗往下灌凉茶,“水饱”根本就不抵事,上一趟茅房肚子又空了。
终于……终于……
左侍郎大人终于上车回家了,宋临江秋对视一眼,齐刷刷站起来往外跑,还没出书房门,斜侧穿来一个当差的拦住去路,行完礼,笑说:“江大人,您慢走。”
这话明明是对江秋说的,但是——宋临却感到后脊梁凉飕飕阴森森,眼瞅着额头上渗出汗珠来了。
江秋没理他,径直出衙。
当差的恭恭敬敬鞠躬回话,“尚书大人请大人一同回府。”
宋临一脸受宠若惊地表情,谦虚道:“大人厚意实不敢当,万望兄台回禀惶恐之心。”
当差的朝前走了一步,“宋大人,来之前尚书大人跟小的说按大明律,官容不整者轻则罚俸重则杖责,说这话时大人手里正拿着一顶官帽。”
宋临抬腿就走,没几步,陡然停下来,咬着牙齿捏拳头,深吸好几口气,转身一揖,“大人抬爱,感激不尽,有劳兄台带路。”
又进了内院,锦衣卫全撤走了,台阶前放着一乘大轿,朱佑杭坐在轿中招手,宋临施礼,摆出诚挚的表情说了两句感谢的话,然后往朱佑杭身边一坐,等轿帘一放下,“唰”,宋大人脸上的笑容没了,往靠垫上一歪,打着哈欠闭着眼,脑袋一耷拉,疲惫得似乎这辈子就没睡过觉。
朱佑杭也不拆穿他,递过帽子,宋临根本看不见,朱佑杭莞尔,只好亲自动手,还没戴安稳,宋临突然跳起来掀开帘子,冲轿夫喊:“停轿!”
没人理他。
宋临抬脚就想往下跳,朱佑杭拦腰抱住,一侧身把他压在坐垫上,宋临脸憋得通红,手脚并用使劲挣扎。
朱佑杭俯身吻上嘴唇,宋临大怒,也顾不上品阶高低了,一拳头捣在他后背上。朱佑杭疼痛难当,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和煦一笑,“博誉……”
“起来!”宋临冷笑。
朱佑杭低下头,若即若离地摩挲着他的鼻梁,“夜色浓重,那两位老人肯定没留饭,你很喜欢吃冷馒头吗?”
“你起来!”
朱佑杭缓缓亲吻眼睑,“你喜欢吃虾,喜欢吃鱼,喜欢偏甜的菜,爱拿汤泡饭,芹菜爱吃叶子,鸡蛋爱吃蒸的……”微微一笑,“还要我说吗?喜欢蓝色的衣服……”
宋临目瞪口呆,傻了半晌才找着舌头,“你……你先起来,我喘不过气来。”
朱佑杭坐直身体,宋临立刻离他远远的。
朱佑杭好笑又好气,“博誉……其实……”至于“其实”什么,朱尚书大人一直抚弄着腰间的玉玦,好像就没打算说。
宋临等得不耐烦,面无表情地问:“其实什么?”
“其实……”轿子顿了一下,朱佑杭挑帘说:“直接抬进抱厦。”转脸对宋临一笑,“其实,你并不惧怕我这个人,你只是惧怕我的身份。”
宋临“咣”往旁边一靠,眼睛闭得死紧,内心大肆嘲笑,恨不得把最真实的想法照他的脸狠狠甩过去——胡扯!
菜肴丰盛,宋临埋头苦吃。
“博誉……”
话音未落,门外闯进一人,“表……咳咳……哥,您这儿……咳咳……有治嗓子……咳咳……的药吗?”
宋临大乐,站起来一揖到地,“梁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好……咳咳……”
“怎么了?”朱佑杭皱眉问,“受风寒了?”
“唉……说来话长……咳咳……”梁磊坐下来,端起宋临的酒杯一饮而尽,“昨天我在……咳咳……吹笛子……咳咳,正到兴浓……咳咳……处,耳边突然……咳咳……一声爆炸……”
“爆炸?”宋临嚼着蘑菇跟朱佑杭面面相觑。
“一声头的爆竹……咳咳……一口气……咳咳……呛到……嗓子里……咳到现在。”
“一声头的爆竹是断魂炮,白事才这么放!”宋临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凑过去一脸戏虐,“罗赞干的吧,我早跟你说过,那小子阴着呢。”站起来向朱佑杭拱手作揖,“承蒙大人款待,告辞。”
梁磊一把拉住,“哎……宋兄……”宋临走出了抱厦。
梁磊眨了两下眼,问:“怎么……咳咳……我一来……咳咳……他就走?”
“不是你一来他就走,而是你来了他就有借口走了。”朱佑杭站起来,“你啊……该谋定而后行。”
宋临拐过回廊,远远听见梁磊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说:“过几天……咳咳……庙会,我还……咳咳……想找他……咳咳……去逛逛。”
14
宋临回到住处,夜已深沉,主人家坐在门槛上打盹,猛然听见门响,老头先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递给他一张拜帖,“老爷,今日有位老爷等候多时。”
宋临还礼答谢。
打着哈欠回了卧房,把拜帖往桌上一扔,坐在黑暗里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宋大人突然一巴掌拍在床板上,“辞官回老家!”
说干就干,点灯、铺纸、研磨、蘸笔一气呵成,等到万事俱备,宋大人托着腮又开始发呆了。
“吧嗒”,一大滴浓墨滴到白纸上,立刻氲开,宋临幽幽回神,撑着脑袋苦恼:“辞呈该怎么写?”
“吧嗒”,又滴了一滴,宋临抓起头发重重扫鼻子,翻着眼珠瞪房顶,“写好了交给谁?啊……啊咻!”一抬手,连毛笔带头发一起扔了,往床上一躺,倒头就睡。
第二天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倨傲斜视身上滚了一夜的官服,“本公子不伺候了!”
进了衙门,劈头问江秋——“辞呈该交给谁?”
江秋掀了下眼皮,冷冷甩了一句——“没空搭理你!”接着算账。
宋临再接再厉,“户部哪位大人管皇商注册?”
这下江秋连眼皮都懒得掀,“不知道。”“啪啦啪啦”算盘拨弄得震天响。
“怎么可能?那么肥的……”
“肥?呀……拨错了!”气得江秋大拍算盘,狠狠挖了宋临一眼,“我告诉你,户部最肥的是核对账目的官员,例如……”一指宋临,再指自己,“……你和我!”
宋临惊讶,刚想开口,江秋打断,“别跟我说话,除非你现在给我五千两银子!”
费了半天劲,什么都没问出来,宋临向左瞧瞧账本,向右瞅瞅算盘,一屁股坐下来,拿起中间的古董书,百无聊赖地翻了一遍,“没劲!真没劲!”
傍晚散衙,左侍郎老头上了车了,宋临四处侦查了一番,见后衙又走出几个当差的。宋临暗呼: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急忙跑到车轮子边上,恭恭敬敬一揖到地,故意低低地说:“大人请慢走。”
这声音低的——左侍郎肯定听不见,别说他一个耳聋眼花的糟老头,就是旁边赶车的年轻小伙子,要想听见还缺样东西——顺风耳!
宋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回廊尽头,果然,那几个当差的一脸举棋不定地干站着。
宋临暗自嘲笑,又往前靠了靠,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听一会点一下头,而后,深深一揖。
正当此时,车子启动,宋临猫着腰紧随而去。
视线若有若无地掠过回廊,宋临嘴角弯了起来,那几个人跟也不是退也不是,争论不休裹足不前。
一错眼,出了衙了,宋临急忙躲进一家布匹行里,把老板吓了一跳,宋临往椅子上一坐,架起二郎腿,飞扬跋扈地恐吓:“尔欺行霸市该当何罪?”
老板“砰”一头跪倒在地,抖着嘴唇还没开口,宋临慢吞吞地说:“尔面相还算老实,起来,先把门关上。”
老板如蒙大赦,“噌”站起来关门,宋临往后一靠,长长舒了口气,笑眯眯地说:“你怎么欺行霸市的?快快从实招来。”
老板腿一软,跪下咣咣磕响头,“老爷啊……”
“啊”后面的话宋临一概听不见,他忙着呢,转着脑袋找了条大点的门缝,不动声色地把椅子搬过去,眯着眼睛贴上去,街上情景立时尽收眼底。
只见两队衙役匆匆跑过,没一会儿又跑回来。
锦衣卫骑着高头大马目中无人地横冲而去,过路众人纷纷避让,敢怒不敢言。
“快了,就快了。”宋临嘟囔。
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一乘大轿缓步移来,窗帘高高挂起,朱佑杭执折扇的手伸出窗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窗棂。
终于……终于拐过街角消失不见了。
宋临极其温婉地扶起老板,“本老爷听明白了,你是被冤枉的,起来吧。”老头站起来,宋临左右查视一圈,神秘地凑过去耳语,“好好想想得罪什么人了,要不怎么会有人往死里整治你?”
老板惊恐万分,眼睛瞪得像铜铃。
宋临摆出“好自为之”的表情,拍拍他肩膀,走了。留下血液惊涛骇浪般四处乱窜的可怜老头绞尽脑汁搜罗仇家。
宋大人踱着小方步,摇头晃脑哼着江南小调,凝神眺望大轿消失的天际,扯唇一笑,然后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兜了个大圈子回到住处,中途在个小饭馆里胡乱填了点晚饭。
进门时已然月上中天,主人家熬得双眼猩红,“老爷,昨天的那位老爷又来了。”一边行礼一边递过一张拜帖。
宋临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上书几个大字——李××拜上。宋临皱眉,暗自疑惑:拜帖至于送两次吗?
回到卧房,拿起上次的拜帖,刚翻开,哗哗往下掉东西,宋临捡起来一看,大惊失色,“四……四千两银票?”双手跟抽了筋似的直抖,几张纸全掉到了地上,宋临蹲下来,颤巍巍地掀开拜帖,眼前一晃,一片金光灿灿,宋临“啊”大声惊叫,“金叶……金叶子!”一屁股坐倒在地,一时之间神情涣散手足无措。
宋大人有生之年还没见过金子,今天总算开了眼界了。
但是——
宋大人跟做贼似的,跳起来悄悄关上门,插上门栓,左右端详,还是觉得不保险,又拖了把椅子抵上。折回来吹熄油灯,摸索着捡起银票、拜帖和金叶子,匆匆塞到枕头底下。
这一晚上,宋临受的这份罪啊,翻来覆去睡不着,枕头硌得脑壳钻心抠肺地疼!
一夜未眠,鸡还在睡,宋大人却起来了,从枕头底下掏出罪魁祸首,把银票金叶子原封不动地夹进拜帖。天大亮时,笑着对主人说:“劳烦老人家退还此人,在下不认识他。”
老头疑疑惑惑地接了下来。
心病一去顿时轻松,宋临打着哈欠去衙门,半道上买了俩包子,一边吃一边嘀咕:“查账的果然是肥缺,我才上任几天啊,这帮送礼的就找上门来了,真是神通广大!”
此后半个多月,隔三差五就有行贿的,宋临不胜其烦,偶尔回去早了,跟送礼的碰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