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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儒商-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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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门禀明来意,门房立刻乱开了,瞬时兵分两路,报信的撒脚如飞,迎接的尽心尽意。

山羊胡中年人哆哆嗦嗦点头哈腰地把宋大人引进“古董屋”。

屋中龙涎萦绕,阶前凤尾森森,细雨斜织涟漪圈圈。

朱佑杭濒窗肃立,蘸饱浓墨,落笔勾描。宋临这么个大活人,如同一缕青烟,飘进来,消散在袅袅薄雾中,不见踪迹难辨形骸,简而言之——完全视而不见!

宋临也跟睁眼瞎似的从朱佑杭身边踱过去,凝目细品唐朝团花莲口耸肩瓶,眼角余光扫了扫朱佑杭——正在涮笔。宋临走了两步,拖了把椅子,刚坐下,突然像被扎了似的跳起来,轻手轻脚挪回原地,缓缓摩挲椅背,嘟囔:“楠木广作家具,把我拧干了都赔不起。”又瞟了瞟朱佑杭——正在落款盖章。

百无聊赖,对着“独钓寒江雪”的帐幔干瞪眼。

帘外疏雨滴落唰唰作响,屋内静谧无声呼吸轻柔,不知过了多久,宋临故意绕了一圈,脚步之沉重前所未有。

朱佑杭捧起宣纸,打开房门走上回廊,宋临急忙顿足,“喂!”

朱佑杭笑了。

“刑部的土匪飞扬跋扈……”

“公子此来只为兴师问罪?”朱佑杭举目欣赏绵绵雨丝澄澈阴郁的苍穹,“公子又擅闯刑部了?为什么?”朱佑杭往门框上一靠,微微一笑,“……试图劫狱?”

我劫你的大头鬼!宋临“砰”一屁股坐在那“楠木广作家具”上,刚想开口,朱佑杭却笑着说:“按大明律,擅闯刑部者以叛国论。公子如若一再视王法如儿戏……”踱回桌边,放下宣纸,“……刑部大牢空得很,我可以额外徇私给你开间‘天字’房。”

宋临惊愕之极,张着嘴瞪着眼,糊里糊涂光知道唠叨:“我……我……”

朱佑杭捧起他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欣喜又心疼,轻轻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压着后脑勺紧紧抱在胸前,“博誉,我没受伤……”

宋临一把推开,“你没受伤干吗不早……呃……”突然想起他端午节当晚就说了。

“你担心了?”朱佑杭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来找过我……”

“谁会找你?”宋临瞅空意欲向外冲。

朱佑杭拦腰抱住,摁在椅子上,接着原话往下说:“……过门不入,定然是门房招待不周,你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打一顿然后撵出去?”

宋临吓了一跳,“你这叫不问青红皂白凭空猜测,冤狱错案……”断然住嘴。

“这么说还是来了?”朱佑杭摩挲他清瘦修长的手指,心中悸动无法抑制,吻了吻头发,顺着鬓角贴到耳垂旁边,“你在担心我,博誉,你在茶饭不思日夜悬心,你想见我可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在骂我不自量力逞英雄,你闯刑部只是想确定我平安无事。博誉……”

“你……真没受伤?”

朱佑杭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高高弯起,“没受伤!”吻着唇瓣呢喃:“我可以把衣服脱了让你检查……”

话音未落,宋临恼羞成怒,一拳头揍在他后背上,跳起来夺门而出,“说得真好听!我担心你?我想找你?”嗤笑:“是你故意让我担心!是你故意躲着不见我!”靠着柱子冷声呵斥:“耍着我玩很有趣!”

朱佑杭笑眯眯地点头,“博誉,可你确实在担心我,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眼见宋临气得身子一栽歪,朱佑杭不但不安慰反而继续下死手,“博誉,我早就说过,相对于性别,你更加介意我是否把你当戏子看待。”走过去,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对着耳朵吹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三生石上,我刻了你的名字,你说我怎么看待你?”

宋临掉头就跑,好像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赶似的。

“我允许你暂时逃避。”朱佑杭脉脉含笑,目送其横冲直撞,“但你得明白,我不会逃避!顺便说一句,以后想见我就到家里来,不准去刑部。”

宋临加紧脚步,眨眼消失了。

朱佑杭提起笔,在自己名字之右题写——宋临宋博誉。

再来说说惊吓过度的宋大人——

此人心烦意乱面色潮红,在雨幕里没头没脑东倒西歪,钻进一家茶馆,坐在桌前听伙计跟唱大戏似的报茶名,宋临摆手,“苏州碧螺春。”

碧绿的茶叶在温水中上下舞动。宋临端起来一口饮尽,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嚼茶叶,冲伙计喊:“来一壶!”

伙计朝掌柜的一吐舌头,“牛嚼牡丹的俗物蠢货。”

茶刚上桌就进了肚,直到腹部胀痛难当宋临才撑着额头站起来,“算账。”

小伙计满脸堆笑,“不用算,一共二十二两六钱。”

宋临大惊失色面如死灰,破口大骂:“讹诈打劫!你们这是黑店!本公子要告你们!”

小伙计年纪虽不大,却是个阅人无数的老江湖,指了指七个空茶壶,光笑不说话。

宋临失魂落魄,全身摸索,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急得满头大汗。

“您这玉石腰带不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临低头看看腰带,这会儿才想起身上穿的是朱佑杭送的衣服。抬头看看伙计,天人交战,一咬牙,抠下一块玉石递过去,“不用找了。”

站在台阶前,瞧瞧哗啦啦的大雨点子,反正已经湿透了,宋临不管不顾,冲进雨里拖着脚步满京城闲逛。

一直等到伸手不见五指,宋大人回家了。

往门槛上一站,屋里“呼啦”站起一大排,宋临吓了一跳,定睛细瞧,没一个认识的,宋临拱了拱手,含糊其辞问了两声好,刚想撤,一人紧赶几步拦住去路,“宋大人,在下云南大理治下的小小县令,鄙姓孙,可否借一步说话?”

哦?宋临挑起一边眉毛,笑得明朗无比,“孙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扯着姓孙的进了自己屋,“大人的账本归属小可?”

“宋大人快人快语,下官佩服!”深深一揖,“万望大人网开一面帮忙则个。”

“好说好说。”宋临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大肆嘲弄朱佑杭:是你教我做贪官的,本公子谨遵教诲没齿难忘。等我贪完了,瞧你抓不抓我,不抓,是你失职,抓了,等着跟我在刑部大牢里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吧!

俩人相谈甚欢,不说即明一点就透。

宋大人承诺遮盖掩饰帮其蒙混过关。

孙大人从袖子里掏出个用纸包着的小乐俑,毕恭毕敬双手奉上,“小小玩物,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纳。”

宋大人客气一番,“恭敬不如从命。”

受了贿了。

等孙大人一走,宋临剥开纸张细细查看,不看不要紧,只扫了一眼,宋临稀溜溜倒抽凉气,大着舌头半天冒了一句:“唐……三彩?”赶紧又拿纸包上,不经意瞥见这纸上的字,诧异之至,居然……居然是一千两的银票。

宋临使劲咽了口唾沫,目瞪口呆,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我受贿了?”

唉……真不想说——

此次受贿完全违背了朱佑杭的“贪官理论”——不能大贪,更不能不贪,要以“明哲保身”为前提视情况适度合宜地贪,要先查账本然后再贪,要让行贿者心怀感激地贪。

反观宋大人,贪得太大了,没查账先贪了,行贿者是何想法一无所知。

因此,几乎可以断定,宋大人的此次受贿犯了贪官原则的大忌!

心慌意乱之下果然容易做出过激行为。

教训!教训!

24

   宋大人忐忑了一夜,半梦半醒之间,脑中灵光一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财神爷都亲自送钱上门了,往外推岂不是驳他老人家的面子?再说,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儒商,跟钱过不去不但背离天性,而且违逆孟亚圣“利以诚而正”的谆谆教诲,连孟二圣人的话都不听简直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引经据典找到至理名言之后,宋大人断然认定--贪污受贿,只要做到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完全等同于行商做买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何乐而不为?

翻了个身,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第二天,宋大人特地把小乐偶揣进靴筒去了衙门,竖着耳朵等江秋。

江秋刚探出半个脑袋,宋临一个箭步窜过去,左手拖人右手关门,一气呵成迅雷不及掩耳。江秋本来还在打哈欠,被他一吓,彻底懵了。

俩人缩在大书柜后面,宋临掏出小乐偶,还没递过去,江秋眼睛陡然锃亮,“唐三彩?”一把抢过去,颠三倒四看了一盏茶的功夫,掀眼皮直勾勾盯着宋临,直截了当地问:“外官孝敬的?”

宋大人讪笑。

江秋站起来,翻了一堆蜡烛点上,“去,把门打开!”

宋临吓了一跳,“不好吧,怎么说也是见不得光……”

“胡扯!”江秋竖眉毛,“户部官员贪污受贿天经地义!全天下尽人皆知!别学得小家子气,叫人看不起!”

宋临大开眼界,喉咙里咕咙了两声,半信半疑地开门,“江大人,这东西值多少钱?”

江秋这辈子最烦这个--“俗不可耐!孔老夫子说:‘珍玩无价!’”

胡说八道!孔老夫子跟你似的成天想着玩物丧志?宋临扯着嘴角倒了两杯; ; 水,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唐三彩也要分三六九等,这玩意儿色泽灰暗,残缺不全。仔细看,手里的乐器居然是锣,多俗!她怎么就不弄架古琴弹弹?”

江秋都懒得拿正眼瞧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弹琴的乐偶多了,这种大俗乐器的反而不可多得。知道什么叫奇货可居吗?知道什么叫物以稀为贵吗?孤陋寡闻!再说,这是御用之物,凡品岂能相提并论?”

一听这番论调,宋临当场决定--低于三千两坚决不卖!

这一整天,宋临哪来的心思查账?此人提着毛笔,绞尽脑汁为小乐偶制定了一整套物尽其用的绵延生利的详尽的买卖纲目,具体步骤归结如下:

一、变卖乐偶,得利以四千两为佳(正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瞧见没?宋大人就是典型代表。)

二、请杨敬研代为购置兽皮,借罗赞的船只运往江南。

三、随船附带藕粉返京发售。叮嘱叔祖即刻上京注册,暂时先挂他老人家的名字,三年之后嘛……

如此循环反复,皇商之梦不远矣!

宋大人顿时阴霾散尽喜笑颜开。

夕阳西垂,散衙时分,宋临为掩人耳目,跟在大队人马屁股后头退了出去。

拐过墙角,宋临加快脚步直奔古董铺!

进门把乐偶拍在桌上,老板见是个六品官员,立刻诚惶诚恐,拱手作揖,“大人差遣,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宋临行礼,“好说好说,老板,瞧瞧这件宝贝,”捧起乐偶,啧啧出声,“你给估个价。”

老板哆哆嗦嗦凑到跟前,对着昏黄的光线下死眼盯了半盏茶的工夫,偷眼瞧瞧宋临,心潮澎湃嘴唇发颤,暗想:这东西等闲人家消受得起?这差毛子小小六品,能是正途得来的?别是私扣的贡品吧?

老板微微一笑,“小的眼拙,实难辨认,此物是大人家传的?”

宋临恬不知耻地点头,拐弯抹角开价钱:“本公子近日手头拮据,正为筹措银两心神俱伤,若不为此怎肯辜负列祖列宗的嘱托?唉……正缺四千银子,老板能否……”

“四千?”老板惊呼。

宋临心说:要还价了,低于三千两,本公子立马走人。

真是没想到--

“成交!”老板急忙直着嗓子冲里屋喊:“孩儿他娘,快取四千两的银票!”

宋临目瞪口呆,傻了吧唧像木头桩子一样干站着,等四张银票一字排开摊在眼前时,宋大人在天地间忽忽悠悠飘飞不定的小魂小魄终于还窍了,一伸手狠狠掐在大腿上,疼得龇牙咧嘴,阴沉着脸摞了摞四张纸,脚步虚浮出门远去。

直到走出二里地,宋大人越想越窝火,一时没忍住,扭头直奔徐津住处,二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徐兄,我请你吃山珍海味,什么贵点什么!”

一听有吃的,徐津比谁都来精神,“本公子知道哪儿有贵的!”连官服都没换,拖着宋临上大街。

宋临朝天大翻白眼,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哎哎直叫:“人员不齐,还缺几个,你别急啊。”

生拉活拽拐进罗赞家,徐津立刻阴云密布,靠着墙角冷笑连连。

罗赞也是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官服就被宋临逮了出来。

梁磊忒没眼色,亦步亦趋跟着,罗赞冲他展颜一笑,梁磊一点儿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激灵灵猛打哆嗦。不过,此人皮糙肉厚,饶是如此严厉的警告,此人还是不远不近地缀了来。

四人往大街上一站,前三后一,齐刷刷一排官员(虽然品级小了点儿)外加一个豪华跟班,怎么看怎么突兀,过往人群莫名诧异纷纷绕行。

徐津率领众人溜达了两条街,坐进一家广州馆子,进门就喊:“先上两斤烧刀子润润唇。”

伙计惊得大汗淋漓,宋临一巴掌把徐津推出老远,对伙计赔笑:“你别听他的,他是个荒郊野外的土包子,长这么大就没沾过一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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