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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则又与《无著词》中贵家少女能填词相合。王孙遘家难,女家遂瞧不起他,求婚拒不
与,两家儿女皆病。后来女郎之婢杏儿授意王孙,引入女之卧室,那一段文字写得极其哀艳
动人。
尚有一段云:“一日王孙乘间至。杏儿去:‘王孙来耶?’褰帘导之入,遥揭软红帐,
立于床前。女方睡,张目见王孙,薄怒,召杏诘之。杏托不知。王孙云:‘无他,来相诀
耳!’因执手泣。”《无著词·丑奴儿令》:“鸾笺偷写伊名字,琴语依稀,筝语依稀,花
影无媒忽进帏。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梦向楼心灯火归”。《南歌子》:
“香雾漫空湿,珠帘暗地横,云围月拥见卿卿,受尽轻怜痛惜不分明。红泪弹前恨,心香警
旧盟,瑶华密帐絮三生,怊怅五更风急断魂惊!”此二阕所写情事,亦恍惚与传相同。提到
灯火帘帏字,《无著词》颇不缺少。《浪淘沙·写梦》:“中有话绸缪,灯火帘钩。”《洞
仙歌》:“正文窗四扇,缥渺华空,晶艳艳玉女明灯一笑”。《梦行云》:“晓帏怯春冷,
重帘下,眠未醒”,情景均甚相类。该女郎似为贵族出身之旗女,所以词中屡以瑶姬、玉人
等字影射。
龚定庵十一岁从父入都(见《年谱》),何以于十五六岁时竟与旗女发生恋爱,实不可
解。但定庵确有爱恋满州女性的心理倾向。这可于他作品中看出。定庵是个奇绝的天才,他
不但文学上造就于二千年文学界独树一帜,其赏鉴美人的眼光也与众不同。定庵同时代的人
对于女性以纤弱为美,崇拜金莲尤为狂热。但定庵独不然,他心目中美人以康健完全为标
准。这标准只是满州女子具有之。《己亥杂诗》之《爸词》形容袁浦某名妓云:“玉树坚牢
不病身,耻为娇喘与轻颦,天花岂用铃幡护?活色生香五百春”。某名妓虽非满人,但非工
愁善病的中国普通女性可比,故定庵特别赏识她。他极反对女人缠足,《己亥杂诗》之《偶
感》云:“姬姜古妆不如市,赵女轻盈蹑锐屣,侯王宗庙求元妃,徽音岂在纤厥趾?”因此
他对于天足女子便特具好感。如《婆罗行谣》:“婆罗门,来西胡,勇不如宗喀巴,智不如
耶苏。绣衣花帽,白若鹄凫。娶妻幸得阴山种,五颜大脚其仙乎!……”《菩萨坟》系咏辽
圣宗第见之十女之墓中有句云:“大脚鸾文白,明妆豹尾车”。他于天足如此津津乐道,其
识见之突过时代,只有袁子才差可比拟,这或者是他少年时代与旗女恋爱所遗留的影响吧?
况刘大白先生所得龚氏《红禅室词》抄本,卷首龚氏自题三绝句,有“随将阅历写成吟”之
语,既曰阅历,则这段恋史确系事实了。
假的方面,则《无著词》全部都是他捏造出来的恋爱史。
礼教森严的时代,文人想尝艺术恋爱的意味而不可得,则托之于梦寐,托之于游戏笔
墨,甚至假造恋爱对象或理想中的女性,如史震林《西青散记》之伪造《贺双卿》。胡适之
先生称之为“文人的宗教”,可谓谑而近理。定庵《无著词》中的少女,恐怕也是他宗教的
幻象,使奥国弗洛伊德来将他的心理分析一番,或者要说这是变态的性欲作用了。
若非捏造恋史,则或者是定庵象征的笔法。定庵以《写神思铭》一篇冠其全集。有署名
公勋者评云:“《文心雕龙·神思篇》极论文章之奥。定公为此铭冠集之首,犹太史公之自
叙也……”(扶轮社精刊本)全铭文理奇奥,难以寻绎。其中有曰“熨而不舍,袭予其凉,
咽而复存,媚予其长。戒神毋梦,神乃自动。黯黯长空,楼疏万重。楼中有灯,有人亭亭,
未通一言,化为春星。其境不测,其神习焉,峨峨云玉,清清水仙。我铭代弦,希声不传,
千春万年。”
所谓楼台,所谓灯火,均与《无著词》恋史可以互相印证。所谓春星则《秋心》第三
首:“我所思兮在何处?胸中灵气欲成云,槎通碧汉无多路,土蚀寒花又此坟;某水某山迷
姓氏,一钗一佩断知闻,起看历历楼台外,窈窕秋星或是君!”
诗中缥渺恍惚,不可捉摸的情人,同写《神思铭》中的似乎同一性质。至于水仙,则于
定庵一生的关系更为密切,他十三岁时,建德宋先生命作《水仙华赋》,后尚保存集中,为
少作之首。《无著词》的美人居于水畔。丙戌又有《梦中述愿作》云:“湖西一曲坠明柏,
猎猎纱裙荷叶香,乞貌风鬟陪我坐,他生来作水仙王。”此时他已四十余岁,尚念念不忘水
仙,实不解其何意。又《无著词·木兰花慢》:“故人碧空有约,待归来天上理天琴”。自
注:“予梦中受词一卷读之,一人告余曰:‘此天琴谱也。’”我们初疑是指恋人所作词,
因为《无著词》全部都纪恋史,不能另指别事的。但他文集补编又有《天琴》颂,所谓“余
鼓斯舞斯,黄斯玄斯,哲斯文斯,万灵其彻闻斯”,又不指恋爱了。难道这都是他的象征自
己文思的笔法吗?中国文人素富于象征思想,所谓美人芳草,以比忠贞,恶鸟怪兽,以比小
人,自从屈原开端,后来模拟者不乏其人。不过均以“人”为对象,以“物”为对象者尚少
所闻,其以无形质之“心灵”为对象者,则更可说没有,定庵居然独创此例,可谓奇人做的
奇事了。
或者有人说以文字象征心灵亦无不可,以女子为象征,造出这许多故事,则不但可笑,
亦为中国前此文士所未有,定庵虽好奇,亦未必至是。不知这事在别人做不出,在定庵却做
得出。他本是个极诡僻的文人,思想行事与普通人都不同,有时他竟会不惜娇揉造作,斫伤
自然的性情,以求符合他那诡僻条件。他的为人是充满神秘性的,《奴史问答》,借仆役与
书记谈话,描写自己,便可为证。那仆人自述从主人一纪有余,而他又是能算天九,算地
九,聪明伶俐无比的,却还摸不着主人的行藏。定庵在此,竟活画出一个奇奇怪怪,不可了
解的自己的小影。又《能令公少年行》云:“名惊四海如游龙,攫百不定光影同”,他以行
藏诡秘,沾沾自喜,于是可见,他的文章的神秘性更为丰富了。他的文,他的诗,他的词无
不深奥隐晦,难读难懂。但这也费了极大的代价来的。他平生著述甚富,诗亦极多,古今体
编年诗自十五岁时始。《己亥杂诗》自注云:“编年始嘉庆丙寅终道光戊戌,勒成二十七
卷”。但今所传者,止有《破戒草》二卷,《己亥杂诗》一卷,不足二十分之一,少壮之作
荡无一存,人或谓其失传,我则疑其自毁。但观《己亥杂诗》:“华年心力九分殚,泪渍摆
鱼死不甘;此事千秋无我分,毅然一炬为归安!”自注:“抱功令文二千篇见归安姚先生学
佰。先生初奖借之,忽正色曰:
‘我文著墨不著笔,汝文墨笔兼用。’乃自烧功令文”。所谓功令文,即科举时代弋取
功名之八股,定庵居然做了二千篇,且听姚先生一言,又付之一炬,其志之坚,力之毅,实
属可惊可羡。至其编年诗二十七卷者,大约也遭了功令文一样命运。
其《纸冢铭》云:“龚子瘗其所弃之言三千七百九十一纸,既筑山以封之,并为元石之
辞曰:‘一言一魂气上纵,大光下泣万星动。心界续续内无空,百朔望血勿汝恸。埋汝恃汝
积者众,李氏云‘当其无,有车之用’”。这纸冢中所埋者或者有其少作之诗歌。我们须知
道文学有“大家”与“名家”之别,大家无体不包,局面广大,而名家局面总比较小。这不
是他故意要小,实有不能不小的苦衷,因为他造意立言,要自成一家,局面大了,格调不能
不杂,格调杂了,便不能精粹了。
所以大家有时反不能表现其作品的特色,而名家能之。定庵能割爱,故其作品能造成中
国文学界特异的作风,不但得大名于嘉、道时代,且风靡咸、同之际,著名诗人谭嗣同,差
不多完全拟仿他,黄遵宪、康有为也受了他不少的影响。梁启超办《新民丛报》,其时诗人
所作,莫不具定庵诗格。余波所及,还成了苏曼殊一派的情诗,其势力可谓大极!但焚埋已
成作品以求显作品之奇特,求之古人中亦绝无仅有,这就是我所批评他的“不惜矫揉造作,
斫伤自然性情,以求符合他那诡僻条件”的说法了。他之不惜捏造恋史,以为其文学之象
征,又何足怪呢?
最后,我们更不妨说句神经过敏的话,他对于顾太清也许有存心影射的行为。不过并非
《无著词》而为《纪游》等作。考太清《天游阁诗集》编年始于道光丙戌。丙戌之前,才名
谅已稍起,其作品必已不少传播都人士口中,欣羡她的想不乏其人,定庵内眷既与往还,闻
妻述太清才貌,于中安能无动?《无著词》既偶然与她巧合,索性再做几首《纪游》诗来影
射顾太清一下,岂不更妙。《纪游》后首:“归途又城盃,朱门叩还入,抽出三四华,敬报
春消息。”又《有所思》:“终古天西月,亭亭怅望谁!”考定庵三十岁居城南道观。据
《张青雕文集序》知为圆通观。圆通观本是庙宇,在宣武门外丞相胡同下之南横街。以地势
按之,宣武门内之太平湖恰在它之西北。丙戌年,他三十五岁,若他仍居圆通观,则此城盃
之“朱门”,及“天西”字样,不能说毫无所指。况《梦中述愿作》,又有“湖西一曲坠明
柏”之语呢?
在定庵之为此,或者想借此引起读者的疑心,朋友的注意,增加自己行藏上神秘的气
氛,以为得意。这本是他一种文学的策略。想不到朋友们误以为真,纷纷传扬,竟传入那糊
涂昏乱的绘贝勒儿子耳中。于是初则寻仇,使其不得不狼狈南下,还饶他不过,使人暗杀,
俾其不得寿终止寝;这又恐非那个狡狯好事的文人,初意所能料及的吧?
文字以真美善三大条件为依归,定庵的这些文字,无论象征神思也好,影射与顾太清恋
爱也好,终不免一伪字,何况坏人名节,以完成一己之神奇,我觉得他无甚可取。王国维先
生《人间词话》: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
责其深险,此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
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蒲无行,跃然纸墨
间,又何必考厥平生,而后知其邪僻哉?”
五氏若知道定庵诬蔑顾太清之事,更不知作何感想?原载武汉大学《文哲季刊》一九三
一年第一卷第三、第四号
收获
我们园外那片大空场于暑假前便租给人种山芋了。因为围墙为风、雨、顽童所侵袭,往
往东塌一口,西缺一角。地是荒废着,学校却每年要拿出许多钱来修理围墙,很不上算,今
年便议决将地租人,莳种粮食,收回的租钱,便作为修墙费。租地的人将地略略开垦,种了
些山芋。据说山芋收获后,接着便种麦,种扁豆,明年种蜜桃,到了桃子结实时,利息便厚
了。
荒地开垦之后,每畦都插下山芋藤苗。初种时尚有人来浇水,以后便当做废地似的弃置
着,更没人来理会。长夏炎炎,别种菜蔬,早已枯萎,而芋藤却日益茂盛青苍,我常常疑心
它们都是野生的藤葛类。
今日上课已毕回家,听见墙外“邪许”声不绝于耳,我便走到凉台边朝外眺望,看发生
了什么新鲜的事。
温和的秋阳里,一群男妇,正在掘地呢。彼起此落的钉钯,好像音乐家奏庇霞娜时有节
奏的动作,而铁齿陷入土里的重涩声,和钉钯主人的笑语,就是琴键上所流出和谐音调。
“快来看呀!他们在收获山芋了。”我回头喊遗留在屋里的人,康和阿华都抛了书卷出
来。终于觉得在凉台上看不如出去有味,三个人开了园门,一齐到那片芋场上去了。
已掘出的芋,一堆堆的积在地上,大的有斤重,小的也有我手腕粗细。颜色红中带紫,
有似湖荡里新捞起的水红菱,不过没有那样鲜明可爱。一个老妇人蹲在地上,正在一个个的
扯断新掘起的山芋的藤蔓和根,好像稳婆接下初生的婴儿,替他剪断脐带似的。我和阿华看
得有趣,便也蹲下帮同她扯。
康和种芋工人谈话,问他今年收成如何?他摇头说不好。
他说:山芋这东西是要种在沙土里才甜。这片草场是第一次开垦,土太肥,只长藤不长
芋。有些芋又长得太大,全空了心,只好拿去喂猪,人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