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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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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出国前那一阵你一直忙得要命,又一直闹情绪。有一晚你来电话,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你哭了。你说,“小家伙,我想死。”当时我说,要死就去死吧。那么好的事情我替你鼓掌。说完我自己也哭起来来了。离情别绪再加上好多好多事情,我担得够累了。电话挂断,好多天不敢去问你消息。朋友们见面讲起你要走的事,问我知不知道,我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那晚我在中山北路跟D散步,你迎面走过来。

我们隔著一个小水塘静静的对立了好久。那水塘,那水塘就像海那么阔,我跨不过去。S,后来D拉著我走了。我梦游似的跟他走回家,再送他出门。我躺在床上呆望著黑黑的窗坍直到天亮。第二天你离国,我南下旅行,直到在台南病得要死被D找到送回家。

S,我写到这儿,想到你自杀的事。我本该一点不吃惊才是,我却像个差劲的人一样为这件事痛苦感触得不能自已。

S,我想到我们这批性急的家伙。我们早在透支生命,本不会活得太长,你又何苦跑得那么快呢。好多次我有那种意念,好多次我又放下了。这样一次次得来的生命总很疲惫。S,我说要你扶持我,我说求你拉著我,因为我是天堂的陌生人。S,我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你看我,有时我又否认一切,自己所有的感觉我全部否认。S,我上面写的全都不算。我好累好累,我觉得要生病了,我没气力再写什么。我本是个差劲的人我今晚有些特别。我不写上面那些废话就好似活不下去了一样。S,不要怪我,因我知道了你的事情。S,你好好的吧?你好好的吧?S,你还在么,我不能确定,S,我全身发抖。你还在么?还在么?我不知道下一次有这念头的会是你还是我。我不在乎你看这信有什么想法。人苦闷起来就是这样的,我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当我发高烧说呓语好了。我是天生的病人。S,你会说你不爱看这信,我无所谓。你那儿的冬天一定很冷。总有个取暖的壁炉。我不管。把信烧掉好了。

那年我在画上签名,我写了Echo这字。你说谁给的名字,那么好。我说佾己给的。没想到希腊神话中的故事,经过数千年的流传,在冥冥中又应验到一个同名的女孩身上。

不写了,明天我要寄掉这封信。我要去搭公路局车上学,挤在沙丁鱼似的车厢里颠上山。我要念书。我要做好我不喜欢的事,那么多刺人的感觉。厌倦的感觉日日折磨我。S,我很累很累,什么时候我可以安睡不再起来。

华罔的风一到冬天总化成一条呜咽的小河,在山谷里流来流去。而我一下车,那风便扑向我,绕著我,向我低低的诉说著我们不是飞行荷兰人,为什么要这样永不止息的飘来飘去我走在风里,总会觉得身子轻些了。我长了翅膀,化成羽毛。我慢慢的凌空而起。我低低的飞翔在群山之间。呼叫著Echo、Echo、Echo……

众神默默。

在清晨的纽约。在摩天楼的大峡谷里。S,当你醒来的时候,你曾否听到过一只极乐鸟在你窗坍拍翼而飞过的声音。


雨季不再来

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总在落著雨的早晨醒来,窗坍照例是一片灰镑镑的天空,没有黎明时的曙光,没有风,没有鸟叫。后院的小树都很寥寂的静立在雨中,无论从那一个窗口望出去,总有雨水在冲流著。除了雨水之外,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在这时分里,一切全是静止的。

我胡乱的穿著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试,想到心中挂念著的培,心情就又无端的沉落下去,而对这样的季候也无心再去咒诅它了。

昨晚房中的台灯坏了,就以此为藉口,故意早早睡去,连笔记都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说那一本本原文书了。当时客厅的电视正在上演著西部片,黑暗中,我躺在床上,偶尔会有音乐、对白和枪声传来,觉得有一丝朦胧的快乐。在那时考试就变得极不重要,觉得那是不会有的事,明天也是不会来的。我将永远躺在这黑暗里,而培明日会不会去找我也不是问题了。不过是这个季节在烦恼著我们,明白就会好了,我们岂是真的就此分开了,这不过是雨在冲乱著我们的心绪罢了。

每次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喜欢仔细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镜子里的我是一个陌生人,那是个奇异的时分。我的心境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是不设防的,镜中的自己也是不设防的,我喜欢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著自己,奇怪的轻声叫著我的名字今日镜中的不是我,那是个满面渴想著培的女孩。我凝望著自己,追念著培的眼睛我常常不能抗拒的驻留在那时分里,直到我听见母亲或弟弟在另一间浴室里漱洗的水声,那时我会突然记起自己该进入的日子和秩序,我就会快快的去喝一杯蜂蜜水,然后夹著些凌乱的笔记书本出门。

今早要出去的时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子,我的鞋因为在雨地中不好好走路的缘故,已经全都湿光了,于是我只好去穿一双咖啡色的凉鞋。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门时不及想像的沉落,这凉鞋踏在清晨水湿的街道上的确是愉快的。我坐了三轮车去车站,天空仍灰得分不出时辰来。车帘外的一切被雨弄得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显然的朝气,几个小男孩在水沟里放纸船,一个拾拉圾的老人无精打采的站在人行道边,一街的人车在这灰暗的城市中无声的奔流著。我看著这些景象,心中无端的升起一层疲惫来,这是怎么样令人丧气的一个日子啊。

下车付车钱时我弄掉了笔记,当我俯身在泥泞中去拾起它时,心中就乍然的软弱无力起来。培不会在车站吧,他不会在那儿等我,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们各自上学放学,都固执的不肯去迁就对方。几日的分离,我已不能清楚的去记忆他的形貌了,我的恋念和往日他给我的重大回忆,只有使得我一再激动的去怀想他,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今日的我是如此的撑不住,渴望在等车的时候能找到一个随便什么系的人来乱聊一下,排队的同学中有许多认识的,他们只抬起头来朝我心事重重的笑了笑,便又埋头在笔记簿里去,看样子这场期终考试弄得谁都潇洒不起来了。我站在队尾,没有什么事好做,每一次清晨的盼望总是在落空,我觉著一丝被人遗忘的难受,心中从来没有被如此鞭笞过,培不在这儿,什么都不再光彩了。站内的日光灯全部亮著,惨白的灯光照著一群群来往的乘客,空气中弥漫著香烟与湿胶鞋的气味,扩音器在播放著新闻,站牌的灯一亮一熄的彼此交替著,我呼吸著这不湿的空气,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厌倦而又无奈的日子。

想到三个多月前的那日,心情就无端的陷入一种玄想中去,那时正是注册的日子,上一个学期刚从冬季寒冷的气候中结束,我们放假十天就要开始另一个新的学期。那天我办完了注册手续才早晨十点多点,我坐在面对著足球场的石砌台阶上,看著舞专的学生们穿了好看的紧身舞衣在球场上跳舞,那时候再过几日就是校庆了,我身后正有一个老校工爬在梯子上漆黄色的窗框,而进行曲被一次次大声的播放著,那些跳舞的同学就反复的在练习。当时,空气中充满著快乐的音乐和油漆味,群山在四周低低的围绕著。放眼望去,碧空如洗,阳光在缓缓流过。我独自坐在那儿,面对著这情景,觉得真像一个活泼安适的假日,我就认真的快乐起来。那份没有来由的快乐竟是非常的震撼著我。后来开学了,我们半专心半不专心的念著书,有时逃课去爬山,有时在图书馆里发神经查生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接著雨就来了,直到现在它没有停过。我们起初是异常欢悦的在迎接著雨,数日之后显得有些苦恼,后来就开始咒诅它,直到现在,我们已忘了在阳光下上学该是怎么回事了。从车站下车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我走进校园时人已是透湿的了,我没有用雨具的习惯,每天总是如此的来去著。我们教室在五楼天台的角上,是个多风的地方。教室中只有几个同学已经先到了,我进门,摊开笔记,靠在椅子上发愣,今日培会来找我么?他知道我在这儿,他知道我们彼此想念著。培,你这样不来看我,我什么都做不出来,培,是否该我去找你呢,培,你不会来了,你不会来了,你看,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四周的窗杠开著,雨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的掩压了世界,我们如此渴望著想看一看帘外的晴空,它总冷漠的不肯理睬我们的盼望。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的被否定掉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之外,你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

李日和常彦一起走进来,那时已是快考试了,李日是个一进教室就喜欢找人吹牛的家伙。他照例慢慢的踱进来,手中除了一枝原子笔之外什么也没带。

“卡帕,你怎么穿这种怪鞋子?”卡帕是日本作家芥川的小说《河童》的发音,在雨季开始时我就被叫成这个名字了。

“没鞋了,无论皮鞋球鞋全湿了,不对么?”

“带子太少。远看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干脆打赤足来上学了。”李日一面看著我的鞋,一面又做出一副夸张的怪脸来。

“我喜欢这种式样,这是一双快乐的鞋子。”

“在这种他妈的天气下你还能谈快乐?”

“我不知道快不快乐,李日,不要问我。”

“傻子,李日怕你考试紧张,跟你乱扯的。”常彦在一旁说。

“不紧张,不愉快倒是真的,每次考试就像是一种屈辱,你说你会了,别人不相信,偏拿张白纸要你来证明。”我说著说著人就激动起来。

“卡怕,有那么严重么?”常彦很费思索的注视著我。

“他妈的,我乱说的,才不严重。”说著粗话我自己就先笑起来了。

这是一种没有来由的倦怠,你如何向人去解释这个时分的心情呢,今晨培也没有来找,而日复一日的等待就只有使得自己更沉落下去。今晨的我就是如此的撑不住了,我生活在一种对大小事情都过分执著的谬误中,因此我无法在其中得著慰藉和亮光了。好在这心情已非一日,那是被连串空泛的琐事堆积在心底的一个沙丘,禁不住连日的雨水一冲,便在心里乱七八糟的奔流起来。

这是一场不难的考试,我们只消对几个哲学学派提出一些评论,再写些自己的见解,写两千字左右就可通过。事实上回答这些问题仍旧是我很喜欢的一件工作,想不出刚才为什么要那么有意无意的牵挂著它。仔细的答完了卷子,看看四周的同学,李日正拉著身旁埋头疾书的常彦想要商量,常彦小声说了一点,李日就马上脸色发光的下笔如飞起来,我在一旁看了不禁失笑,李日的快乐一向是来得极容易的。此时的我心中想念著培,心中浮出一些失望后的怅然,四周除了雨声之外再听不出什么声音来。我合上了卷子,将脚放在前面同学的椅子上轻轻的摇晃著,那个年轻的讲师踱过来。

“是不是做完了?做完就交吧。”

“这种题目做不完的,不过字数倒够了。”

他听了笑起来,慢慢的踱开去。

我想不出要做什么,我永远学不会如何去重复审视自己的卷子,对这件事我没有一分钟的耐心。雨落得异常的无聊,我便在考卷后面乱涂著森林中的柯莱蒂(注),雨中的柯莱蒂,你的太阳在那里那样涂著并没有多大意思,我知道,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盼望著教室门口有培的身影来接我,就如以前千百次一样。十五分钟过去了,我交了卷子去站在外面的天台上,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整天都没课了,我们已在考期终考了。整幢的大楼被罩在雨中,无边的空虚交错的撑架在四周,对面雨中的宿舍全开著窗,平日那些专喜欢向女孩们呼叫戏谑的男孩们一个也不见,只有工程中没有被拆掉的竹架子在一个个无声的窗口竖立著。雨下了千万年,我再想不起那些经历过的万里晴空,想不起我干燥清洁的鞋子,想不起我如何用快乐的步子踏在阳光上行走。夏季没有带著阳光来临,却带给我们如许难捱的一个季候。教室内陆续有人在交卷,那讲师踱出来了。他站著看了一会雨。

“考完了就可以回去了,我们这门课算结束了。在等谁吗?”

“没有,就回去了。”我轻轻的回答了一声,站在雨中思索著。我等待你也不是一日了,培,我等了有多久了,请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分开了,我总等著你来接我一块下山回去。

这时我看见李日和维欣一起出来。维欣是前一星期才回校来的,极度神经衰弱,维欣回乡去了快一个月。

“考得怎么样?”我问维欣,平日维欣住在台北姑母家中,有时我们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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