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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回答，玉阏氏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冒顿吻了吻玉阏氏光洁的额头，轻轻地让她平躺下，对边上的霞儿阏氏说道：“霞儿，玉儿就托付给你了，赶快把军中最好的巫医请来，一定要把玉儿平平安安地带回单于庭，一定。”
霞儿阏氏点点头，过来拉起玉阏氏的手，俯身在玉阏氏的耳边，轻声说道：“玉姐姐，你放心吧，咱们一起回去，一起回单于庭。”
……
新搭建的单于大帐宽敞明亮，匈奴大军的首领们一个个满身征尘地赶来，挤满了这座充盈着胜利喜悦的大帐。
号角“呜、呜”地吹响，单于陛下升帐了，刚才还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大帐刹那间安静下来，各部首领面对单于陛下站成整整齐齐的左右两列。
冒顿单于望了望两边的部落首领，沉稳地说道：“从单于庭出兵到今天，也就二十天左右，我们就攻陷了红山，除掉了乌力犍，这仗打得漂亮，打得好！这是天神祖宗的佑助，也是各位的功劳，我谢谢大家，大家都辛苦了。”说着，他站起来，严肃地向各位首领施了个长长的抱肩礼。
两边的部落首领们忙躬身回礼，齐声答道：“单于陛下功盖天下，单于陛下辛苦了。”
“这次讨伐东胡，我们付出了很大代价，万骑长须卜朗不幸身亡，各部的千骑长阵亡的也有六七位，粗略算来阵亡的骑士有万余人，至于受伤的就更多了，有半数以上的骑士都是带伤上阵。因此，这场战争的胜利是以我们匈奴骑士宝贵的鲜血换来的，我们要牢记他们的功劳，要好好抚恤那些阵亡将士的亲人，让死者在天国安心。
“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我们忍辱负重地熬过了两三年。这两三年里，我们做出了种种牺牲，甚至被人误解、唾骂，这些屈辱与牺牲我们也不该忘记。
“但是，那些牺牲与屈辱换来的是一场空前的胜利。这场胜利表明我们匈奴民族又挺立起来了，我们不仅洗刷了这些年的耻辱，我们还将称雄草原，让一切对手胆战心惊！”
说到这儿，他激动地站起来，有力地挥着拳头，两边的部落首领都欢呼起来。
“现在我命令：左大将青格尔、右大将兰坡里各率领两万人马分南北两路继续扫荡东胡各部，其余人马随我往西，回师单于庭，顺路我们把那些打垮了的东胡部落都处置了。至于那千余名上不了马的重伤员与男女俘虏、辎重等请丘林桑吉与綦毋乙首领率三千骆驼兵赶快征集车辆、马匹，押运回单于庭。
“乌力犍、哈隆、苏木等东胡重要头目都死了，东胡的主力也已经消灭，东胡人群龙无首，丧魂失魄，已无斗志，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但我们仍要狠狠地揍他们，把他们揍得彻底趴下。东胡部落若愿归降匈奴的，可饶他们性命，以后编入相关部落；若敢顽抗，则按规矩办，掳其妇孺，杀尽男丁，决不手软。还有，独龙氏部落这次又有三四百人漏网，对独龙氏部落我不再宽恕，一旦擒获，一律斩杀！
“还有，我估计青格尔、兰坡里两位大将，不用半月，就能扫平东胡残部。届时，请右大将兰坡里留驻红山，镇抚东方。左大将青格尔率军火速赶回单于庭，不得延误。好，我部署完了，明天起便各自行动。现在，我宣布——”
说到这儿，冒顿单于停顿了一下，严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温和了，兴奋了。他又挺直了身子，重复道：
“现在，我宣布：从今天起，东胡这片辽阔肥沃的土地便是匈奴的土地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财富——人、牲畜与所有财物，都是我们匈奴的了！”
话音刚落，大帐里欢声雷动，那些部落首领们与侍卫们忘形地喊叫、跺脚、拥抱，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单于陛下万岁！匈奴万岁！”于是那些首领们、侍卫们都由衷地齐声欢呼：“单于陛下万岁！匈奴万岁！”“单于陛下万岁！匈奴万岁！”喊着，喊着，便都对着冒顿直直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高高地举过头顶，慢慢地俯身跪拜下来，像是膜拜天神和祖先一般。
这时的冒顿，心中有几分感动，但更多的是得意，是心理上的满足。对于臣下的膜拜他受之无愧，他应该在臣下的心目中树起神的权威，他本来就是天神下凡……
旌旗摇动，鼓号齐鸣，匈奴大军按照冒顿单于的命令，又分兵行动了。
在一队队一列列疾驰而过的匈奴骑士边，冒顿单于与霞儿阏氏执辔并马“嘚嘚”地小跑着，后面跟着稽粥、玛卡与百名虎贲侍卫。
霞儿阏氏见丈夫此刻没有杂事了，便嘟哝着说：“哥，红山那儿风景很好，听他们说，有不少好玩的地方，咱们干吗走得这样急，耽搁两天多好，好不容易来一次。”
“有时间耽搁吗？要干的事多着呢。”
“东胡这个劲敌打垮了，总该歇两天，好好地庆贺一番嘛。”
“不，不行，还不到庆贺的时候。”冒顿决然地说。
霞儿阏氏又想起丈夫让青格尔扫平东胡残部后马上赶回单于庭的指令，便问道：“哥，你这么急匆匆地回师，又让青格尔尽快赶回来，莫非还要打仗？”
冒顿听霞儿这么问，便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这仗已经打够了？”
“那倒不是……那下面该跟谁打了？”她好奇地问。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我只跟你讲，这仗才开头呢，有得打，你要老跟着我，可得准备吃苦受罪。”
“这我不怕，我高兴，我乐意，你总不会待在单于庭陪我，那……那就让我来陪你好了，怎么样？”
“你啊，你……”
“别你啊我啊的，反正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像以前的珠儿姐姐那样，你别想甩了我……哥，咱们是不是要过黄河啊，去收复那块失地？”
“黄河是要过的，那块失地当然得收复，当初我都立下了誓言。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
霞儿专注地望了一眼丈夫，见丈夫那严峻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神秘，她灵机一动，便得意地笑道：“那，我猜到了，你是想打……”
“想打什么？”
《马踏东胡》 一战灭东胡尾声（10）
“打……打月氏，是吗？”
冒顿一惊，扭头盯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不许乱说，你这小精灵。”
这时，从后面疾驰过来十几匹奔马，冲着冒顿单于的中军大纛而来。玛卡见状忙迎了上去。不一会儿，他便神色慌张地赶到冒顿马前禀告道：“陛下，护送玉阏氏她……”
冒顿单于勒住了马，见到神色大变的玛卡忙问：“玉阏氏，她怎么啦？”
“她……她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雳，将冒顿单于、兰霞阏氏与在场的所有人都震呆了，刹那间，一切都静止了，空气也像是凝结住了。
冒顿单于像是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一边抽打着转着圈的坐骑，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玛卡挥手让女奴百合与那个百骑长赶快过来，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述。
女奴百合两眼通红，不住地抹着眼泪，发辫也蓬松着。她哽噎着说道：“玉阏氏她半夜里就……就不好，喘气急促，脸色烧得通红，只是……只是嚷着‘快套车，快套车’要我们赶快上路。清晨队伍出发了，车上路了，阏氏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是气息越来越弱，脸色越来越白，没走一会儿，她就……就咽气了。”
“那，那些巫医呢？丘林桑吉首领呢？”冒顿愤愤地问。
“巫医们一直守着，求了天神，灌了药……丘林桑吉首领都晕倒了。”
事情像是清楚了，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只是来得太快、太突然，来得叫人猝不及防。可再一想，似乎这变故也顺理成章，玉阏氏的生命之火像是盏熬干了的油灯，一阵轻风便能让它“噗”地一声熄灭了。
冒顿单于脸色转青，一言不发地跳下了马。此刻，他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干些什么，脑子里茫茫然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来回走动着，又不时盯着站在边上的百合与那个百骑长。
队伍在不知不觉中也都停止了下来。
兰霞阏氏也下了马，她抹着眼泪问百合道：“玉阏氏留下什么话吗？她有什么嘱咐？”
冒顿停止了脚步，侧目盯着百合，仔细听着。
“阏氏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嘱咐，只是咽气前睁开了眼睛，喊了两声‘龙儿、龙儿’，就……就走了。”
这句话又像一记重锤砸在冒顿心头。玉阏氏临终前没呼喊自己，一句话也没留给自己，这让他心颤，也似乎有些尴尬。是的，现在玉阏氏惦记的只剩下那可怜的龙儿了，她心里挂念的也只有龙儿了。她一定很委屈，一定心存怨艾，尤其是见到了与自己亲亲热热的霞儿，她定然会想得很多。再说，即使她健健康康地回到单于庭，那以后自己会怎样对待她呢？她还能像以前那样在单于庭生活吗？这些玉阏氏一定想过，甚至会时时刻刻在想，但他没想过，也不会去想。这就表明玉阏氏的命运、将来，这些至关紧要的问题在他心头实在已经消失了，从他决定送她来东胡时，就已经消失了。想到这里，他感到一种负疚，甚至负罪感。
那么，现在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没有，没有任何有意义的作为了。为此他突然感到一种无奈，一种令人无比懊丧的无奈。当初他心中确实暗中盘算过，他会很快将玉儿夺回来的，只是让她委屈一年半载。在他与玉儿分别时，他曾经暗示过她，让她好好活着，以后还会有相见的日子。他也确实做到了，他把她夺了回来。但没想到老天爷在他踌躇满志的时刻把她召唤走了，让他没一点办法去补偿玉儿，也无法消除心中那点负疚。
自己是强大的，强大得可以逼得那个草原霸主乌力犍拔刀自刎，从此那横亘数千里的草原听凭他一人呼唤，那千千万万生灵也将由他一人支配。但他却无法挽留一条生命，一条让他负疚的生命。他悲痛，但更多的是沮丧，仿佛受到了嘲笑。
他转过身，对玛卡与那个百骑长说道：“玉阏氏活着，谁说她死了？让那些巫医好好守护着她，送她回单于庭，若有什么闪失，我决不轻饶！”
说罢，他“登、登”地朝前走了几步，面向东方，“砰”地突然跪了下来，张开双臂，抬头对着飘浮着朵朵白云的蓝天干嚎着：“万能的太阳神啊，请接纳她吧，好好接待我的玉阏氏吧！”
兰霞阏氏、稽粥、玛卡等人也都齐刷刷地跪倒下去……
《马踏东胡》 一战灭东胡后记
“帝国的草原”三部曲的创作起因可追溯到上世纪70年代初，那是“文革”时期，我在文化部静海五七干校劳动，校部办公室有难得的两架书，其中有一部精装十册的《资治通鉴》。我因在校部管仓库，便有机会一本本借阅，将这部大书粗粗地通读了一遍。尽管是骑马观灯式的浏览，仍收益颇大，其中许多历史故事深深吸引了我，打动了我。那位匈奴先祖——冒顿单于的起家史便是一例。他那出奇的智慧出奇的凶狠出奇的成功令我震颤，叫我感喟，这也与当时发生的一些事件有某种暗合有关。例如当时的副统帅林彪讲过一句有名的话：“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后来又补充了一句“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说实话，以一个知识分子的迂腐与强调的思维的独立性，起先对于这句话我是不理解的，并有反感。读到冒顿单于“飞鸣镝”的故事，我似乎一下子悟到了它的“真谛”。原来这句话不是林彪的发明，史籍上早有“先知先觉”。在当时的那股政治热中，这个故事对我也有许多别的启示。同时，也当即觉得，这个故事倒是一个有为的创作题材。
以后，我离开了干校，但那个故事却在脑海中生了根，还不时闪现，也仿佛欠下了一笔文债，似乎只有还了这笔债，那位匈奴先祖的幽灵才会回到故纸堆中去。
1988年的夏天，在好友过秉忠、应蒑芳夫妇家聊天，偶然讲起了冒顿单于的故事，他俩听了很有兴趣，一定让我写出来，也使我感到对那段史实有兴趣的还大有人在。当时，我正有一段闲散时光，便跑图书馆、博物馆，翻阅各种史籍与有关书刊，调动我曾在西北地区采访过、工作过的记忆，开始了关于这位冒顿单于故事的写作。后来还去山西大同寻访了白登山古战场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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