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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赛尼新作:灿烂千阳-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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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旅客之间兜售东西,他们的脸被装着口香糖和香烟的托盘遮住了。

  扎里勒喋喋不休地跟她说喀布尔有多么美丽,莫卧儿帝国的国王巴布尔曾经要求自己身后安葬在那儿。玛丽雅姆知道他接下来还会说起喀布尔的花园、商店、树木和空气;也知道不用多久,她将会踏上客车,而他会跟着车走,欢快地、若无其事地、断断续续地挥舞着手臂。

  玛丽雅姆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过去很崇拜你。”她说。

  扎里勒的话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他双臂交叉在胸前,又放了下来。一对年轻的印度夫妻从他们中间走过,女的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男的拖着一个行李箱。扎里勒看上去很感激他们打断了对话。他们道歉,他报以礼貌的微笑。

  “过去每到星期四,为了等你,我一坐好几个小时。我总是心绪不安,担心你不会出现。”

  “路途遥远,你应该吃点东西,”他说他会给她买一些面包和山羊奶酪。

  “我总是不停地想着你。我常常祈祷你长命百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觉得我是你的耻辱。”

  扎里勒低下头,像一个长得太大的孩子,用鞋尖挖着地面。

  “你觉得我是你的耻辱。”

  “我会去看你的,”他低声说,“我会到喀布尔去看你的。我们将会……”

  “不,不,”她说,“别来。我不想看到你。你不要来。我不想听到你的消息。永远不想。永远。”

  他伤心地望了她一眼。

  “你和我到这里就结束了。跟我道别吧。”

  “别这样离开。”他软弱无力地说。

  “你甚至连让我跟法苏拉赫毛拉说再见的度量都没有。”

  她转过身,走到客车的另一边。她听到他在后面跟着。她走到液压车门时,听见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亲爱的玛丽雅姆。”

  她踏上了客车,虽然眼角的余光见到扎里勒在车外和她并排走动,但她没有向窗外望去。她沿着过道走到车的后部,拉希德就坐在那儿,她的皮箱放在他的脚下。扎里勒的手掌按在玻璃窗上,指节不断地敲打着它,但她没有扭头去看一眼。客车猛然开动,她没有扭头去看追着车跑的他。客车越驶越远,她没有回头去看他逐渐向后退去的身影,也没有回头去看他消失在阵阵尾气与灰尘之中。

  拉希德一个人占了窗口和中间的两个座位,他把厚实的手掌放在她的手背上。

  “好了,姑娘。好啦。好啦。”他说。他一边说,一边眯眼看着窗外,仿佛看到了某些令他更加感兴趣的东西。




灿烂千阳 第九章(1)




  他们到达拉希德家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我们在德马赞区。”他说。他们在外面,在人行道上。他一只手拉着她的行李箱,另外一只手去开屋前木门的锁头。“在城市的西南边。动物园就在附近,大学也是。”

  玛丽雅姆点点头。她已经知道的是,虽然她能够听懂他说的话,但他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得专心听才行。他说的是喀布尔的法尔西语,而且还带着普什图语——坎大哈方言——的口音,这让她听起来很不习惯。不过,他好像能听懂她的赫拉特的法尔西语,一点都不费劲。

  玛丽雅姆匆匆看了一眼拉希德房子所在的狭窄泥土路。两边的房子挨得很紧,每户人家的墙壁都是共用的,房子前方和马路之间隔着小小的、带围墙的院落。多数房子有着平坦的屋顶,由烧砖砌成;也有由土砖砌成的,灰不溜秋的颜色和环绕城市四周的山脉一样。

  街道两旁都有排水沟把车道和人行道隔开,排水沟中流淌着肮脏的污水。玛丽雅姆看见马路上到处散落着一堆堆苍蝇飞舞的垃圾。拉希德的房子有两层。玛丽雅姆看得出它原先是蓝色的。

  拉希德打开前门,玛丽雅姆走了进去,发现院子很小,而且蓬乱,几堆枯黄的杂草东歪西倒。玛丽雅姆看到房子右边有个厕所,左边有个手摇井和一排枯萎的树苗。井边是一间摆放工具的小房子,墙上靠着一辆自行车。

  “你父亲跟我说过你喜欢钓鱼。”他们穿过院子向房子走去时,拉希德说。玛丽雅姆发现没有后院。“这里的北边有一些山谷。河里有很多鱼。找一天我带你去吧。”

  他打开前门,让她走进屋子。

  拉希德的房子比扎里勒的小多了,但跟玛丽雅姆和娜娜的泥屋比起来,却已算得上是豪宅。屋里有一条走廊,客厅和厨房都在楼下;他把她带进厨房,里面有几个罐子和平底锅,一只高压锅,还有一台煤气炉。客厅有一张浅绿色的皮沙发。沙发的一边有裂缝,倒是缝起来了,但缝得很粗糙。墙壁上什么也没挂。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桌子,两张藤椅,两张折叠椅,角落里摆着一只黑色的铁炉。

  玛丽雅姆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在泥屋,她伸手就能碰到屋顶。她可以躺在草席上,根据阳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的角度来判断一天到了什么时候。她知道房门推得多开它的铰链就会吱嘎、吱嘎响。她知道三十块木地板上的每一道裂痕和缝隙。现在所有这些熟悉的东西都不见了。娜娜死了,而她在这儿,在初来乍到的城市中,她所熟知的生活已然被峡谷、山顶白雪皑皑的群峰和不见人烟的荒漠阻断。她在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家中,所有的房间和原来的都不相同,弥漫着烟味,悬挂着厚重的深绿色窗帘,陌生的橱柜中摆满了陌生的器皿,还有一片她知道自己无法触及的天花板。它的空旷让玛丽雅姆感到窒息。她心中一阵阵地发痛,为娜娜,为法苏拉赫毛拉,也为她以往的生活。

  然后,她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呢?”拉希德粗声地问。他把手伸进裤兜,然后掰开玛丽雅姆的手指头,把一条手帕塞进她手里。他自己点了一根烟,依靠在墙壁上。他看着玛丽雅姆用手帕去擦眼泪。

  “哭完了?”

  玛丽雅姆点点头。

  “真的?”

  “真的。”

  然后他抓住她的手肘,把她拉到客厅的窗户旁边。

  “这扇窗朝北,”他一边说,一边用食指弯曲的指甲轻轻敲着玻璃,“我们正前方就是阿斯麦山——看到了吧?——左边那座是阿里·阿巴德山。大学就在它的山脚下。雪达瓦扎山在我们的后边,也就是东边,你在这里看不到。每天到了中午,他们会从那座山发射一发大炮。别哭了,快点。我是说真的。”

  玛丽雅姆揉了揉眼睛。

  “我无法忍受的东西有好几种,”他满脸怒容地说,“其中之一就是女人哭泣的声音。我很抱歉。我没有耐心听女人哭。”




灿烂千阳 第九章(2)




  “我想回家。”玛丽雅姆说。

  拉希德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他呼出的一口浓烟扑在玛丽雅姆脸上。“我不跟你计较。这一次。”

  他又抓住她的手肘,拉着她向楼上走去。

  楼上有一条灯光昏暗的狭窄走廊和两间卧室。面积比较大那间卧室的房门虚掩着。透过那扇门,玛丽雅姆能见到里面的情况:和这座房子别的地方一样,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墙角有一张床,床上有一条棕色的毛毯和一个枕头,此外还有一只衣柜,一个梳妆台。墙壁上除了一面镜子,什么都没挂。拉希德把门关上。

  “这是我的房间。”

  他说她将要住在客人房里面。“我希望你别介意。我习惯了一个人睡。”

  玛丽雅姆如释重负,至少这句话让她宽心了一些,但她没有把这种感受说出来。

  即将属于玛丽雅姆的房间比她在扎里勒家所住的那间小得多。它有一张床,一个古旧的灰棕色梳妆台,一只小小的衣柜。从窗户中可以看到院子,还能看见外面的街道。拉希德把她的行李箱放在角落里。

  玛丽雅姆坐在床上。

  “你没看到吗?”他站在门口,微微弯腰,以免头撞到门框,“看看窗台。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去赫拉特之前,我把它们摆放在那儿。”

  这时玛丽雅姆才发现窗台上有个篮子。白色的晚香玉从篮子边缘伸展出来。

  “你喜欢它们吗?它们让你觉得高兴吗?”

  “是的。”

  “那你应该感谢我。”

  “谢谢你。对不起。谢谢你……”

  “你在发抖。可能我吓到你了。我吓到你了吗?你害怕我吗?”

  玛丽雅姆没有看着他,但能听出蕴含在这些问题中的狡猾的挑逗意味,所以赶紧摇了摇头。她认为这是她在他们的婚姻生活中所说的第一个谎言。

  “没有?那很好。对你来说很好。嗯,现在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会喜欢上这里的。你会明白的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有电?白天大多数时候和每个晚上都有?”

  他转身,好像要走,但在门口停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烟,眼睛被烟雾熏得直眨巴。玛丽雅姆以为他有话要说。但他没有说。他关上房门,留下她独自一人,和行李箱与晚香玉做伴。




灿烂千阳 第十章(1)




  起初几天,玛丽雅姆几乎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每天黎明,她在远处传来的祷告钟声中醒来,做过早祷之后,她就会爬回床上。当她听到拉希德在浴室洗漱时,她没有起床;当拉希德在去鞋店之前到她的房间来看看她时,她依然躺在床上。从窗户中,她看见他走进院子,把午餐在自行车后面的车架上绑紧,然后推着自行车,穿过院子,走上街道。她看见他踩着自行车离开,看着他肩膀宽厚的身形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处。

  这些日子里,玛丽雅姆多数时间都待在床上,总有着空荡荡的、被人遗弃的感觉。有时候,她会走下楼,到厨房去,用手去摸摸那黏糊糊的、满是油脂的橱柜,碰碰那印着花朵图案的塑料窗帘。窗帘散发出一股烧肉的味道。她打开那些做工粗糙的抽屉,看着不成套的勺子和刀具,还有漏锅和有缺口的木头锅铲,这些都将成为她的新生活中的工具。所有这些令她想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使她觉得自己身处他乡异里,不知身在何方,好像闯进了别人的生活。

  在泥屋,她的肚子每到该吃饭的时候就饿了。在这里,她很少想起来要吃饭。有时她会带着一盘隔顿的白米饭和一片面包到客厅去,站在窗口旁边。从那儿她能看到他们那条街上那些平房的屋顶。她还可以望见它们的院子,见到各户人家的女人在晾衣服、一边叫喊一边追赶孩子,看见小鸡在啄食泥土,看到铁铲和铁锹,还有那些系在树上的牛。

  她想起过去那些夏夜,她和娜娜睡在泥屋平坦的屋顶上,看着古尔德曼村上空皎洁的月亮;那些夜晚很热,衬衣就像粘在窗户上的湿树叶一样紧贴在她们胸前。她怀念那些冬日的下午,她和法苏拉赫毛拉在泥屋中看书,树上的冰柱叮当、叮当地掉落在她的屋顶,屋外积满雪花的树枝上传来乌鸦的啼叫。

  玛丽雅姆独自一人在屋子里,焦躁地走来走去,从厨房走到客厅,爬上楼梯,走到她的卧室,然后又走下来。她最后会回自己的房间做起祷告,或者坐在床上想着她的母亲,心中充满眩晕和想回家的感觉。

  太阳慢慢向西边爬去的时候,焦虑才真正开始蚕食玛丽雅姆的心。一想到夜晚,她的牙齿就会打颤,因为到时拉希德或许会决定要跟她做那些丈夫对妻子做的事情。当他独自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她会躺在床上,紧张得不敢动弹。

  他总是在她门口停下,把头伸进来。

  “你不可能已经睡着了。才七点呢。你醒着的吧?回答我。快点。”

  他不停地追问,直到玛丽雅姆在黑暗中说:“我在这里。”

  他蹲下来,坐在她的门口。在床上,她能看见他高大的身形,长长的双腿,鹰钩鼻的脸庞附近烟雾缭绕,香烟末端的蓝色光芒一会闪亮一会黯淡。

  他跟她说起当天的情况。他给外交部副部长度身订做了一双休闲鞋。拉希德说,这个副部长只在他这里买鞋。波兰的一个外交官和他的妻子请他做凉鞋。他跟她说起人们关于鞋的种种迷信:把鞋放在床上,会导致家里有人死亡;如果先穿左脚的鞋,会引起吵架。

  “除非这么做是无心的,而且那天是星期五才不会,”他说,“你知道吗,人们认为把两只鞋绑在一起挂在钉子上会带来厄运?”

  拉希德自己一点都不信这些。在他看来,基本上只有女人才会把迷信当真。

  他跟她说起一些他在街头听来的消息,比如美国总统尼克松如何因为一桩丑闻而引咎辞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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