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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在外边。海蓝布单裤。干净挺括。大概是刚照完相,披着军皮大衣,由那位黄之源陪着,目招待所。看见谢平,她脸一红,赶紧把头一低匆匆拐回照相馆去了。
他不明白她干吗要躲他。从十二队回来,有人告诉他,她跟黄之源去林场玩过两天。还有人说,黄之源想把她要到他们林场机关去,放在行政股培养培养。还说:都已经跟两头的干部人事部门和场首长说妥了,等等等等。谢平去找过她,问她功课温习得怎么样了。她很客气。拿出不少山货来招待谢平。床前放着一双崭新的中帮黑牛皮女靴,是谢平没见过的。黄灿灿的铜拉链和小巧的后跟、柔软光亮的皮面,都是那等的扎眼。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拿起皮靴,笑着问谢平:“我穿这,好看吗?”那笑,多少有些尴尬,又有些故意要炫耀的意思。
“大概吧……”谢平说。
“大概?”她挺直了身子,像摸烧红了的熨斗似的,用尖细的手指很快摸了两下那镜子般的靴面,不高兴地说道,“有人说,我穿啥都好看。”
“可能吧……”谢平说,“你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我留给你的那本几何参考书上的题,做了多少?”
她默然一笑,拎起一只黄军包的角,往床上一倒,里边倾出十来本不重样的参考书:复习指南、综合练习汇编和升学辅导……书面上都有黄之源的题签:“与景芳小妹共勉。”
“不错。”他讪讪地走了。她也没往外送。但他感觉到她在看着他。房门也久久没关。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待他那么客气,为什么要向他炫耀,当然也就更不明白,那点尴尬又是从何而来……他回头想再看看她。就在这一刻,她却把门关上了……
后来,她就渐渐躲着他了。特别是前两天,那个黄之源又来了之后……
……月光下,谢平追了上去。
“听说你要调到林场去了?怎么连老乡都不认了?”谢平问道。
“我一个‘山东大葱’,跟你攀得上老乡吗?”她冷冰冰地说道,背对住谢平,不转过身来。
谢平问:“没放弃复习吧……”
齐景芳用肩抵住树干,深深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不一会儿,谢平竟听见她低声抽泣起来。
‘怎么了?你家里……“谢平惶惑起来。
她不答。只是哭。忽然间显得那么瘦小。这时,谢平才注意到,今天她没像平日那样穿得新鲜。一件服务班统一发给的白上衣褂子里,只衬着一件很旧的也许还是她姐姐的花布袄。短发扎成两小把,但没编辫,只是用橡皮筋松松地箍了一下。因为头发长,稍稍往上箍了箍。这样两头更显得有些蓬松。脚上穿的,是从上海带来的黄翻毛皮鞋。
“小得子,怎么了?”谢平愣怔着。他有些束手无策。
“齐景芳,有话快说呀。哭什么!”他着急地说道。
齐景芳不哭了,抄起头巾梢子擦了擦眼泪,头一低走了。谢平没再追。他想:这些小丫头,心里咋恁些疙瘩?典型的小资产阶级!喷!!!
第10章
桑那高地的太阳
十
过罢阴历年,随着上海慰问团来临的日子越发迫近,接待办公室一摊人忙得脚后跟直打后脑勺。这期间,谢平却闲了个把月。政治处发函到上海外调他情况。陈助理员重翻他档案,发现他的人党志愿书上只签署了街道党委审批意见,而没有所属支部的讨论意见。打了个书面报告给政委。政委批了两个字“查清”。谢平本人不知道发函外调去了。他要求还回到十二队去蹲点。主任说:‘等一等吧。给你点时间学习学习还不好吗?“看着机关门前杨树上黑黑的枝条上那一个个圆锥形的芽骨朵渐渐膨大,颜色日逐褪浅。掠过林带的风益见湿润。拉水的公牛从烂泥路上走过时,叫声里掺和了更多的不安、骚动和热情。他着急。伙伴们还上他办公室来,但都不说什么,怕无意中再给他添了麻烦事,触了他心境。谁都只当无事一般,嘻嘻哈哈翻一阵报纸。陪他打打牌。谢平的牌艺极差。要是”拱猪“,”猪“最后总归到他手里。要是打”杜洛克“,他总当”杜洛克“。但伙伴们从不让他钻桌子。有一回,他火了,把牌一扔,吼道:”这样打牌还有什么意思?输了就输了嘛!“伙伴们红红脸,都坐着不动了。最后,还是他,抱歉地去把牌重新一张张捡起来……倒是郎亚娟还不时给点事让他做做。主要是让他修改润色各连队报来的典型材料。他问她:”你怎么还敢托我这个想’谋反‘的人做事?“郎亚娟扬起极细极弯的眉毛,故作惊异状地说:”你别这么说话。没有人对你有啥看法。陈助理员在背后经常讲你能干,聪明,是个好脚式!不过让你有段时间定下心来总结总结自己。最近让你修改这些材料,也是请示过他的。我好自作主张的?“后来就让他给各连队的五好个人、四好班组填写奖状,颁发奖品。
有一天,骆驼圈子分场卫生员淡见三上场部卫生队领药,捎带着,到谢平这儿来领奖状和奖品。这骆驼圈子分场是羊马河最偏远的一个分场。只说它是羊马河的“西伯利亚”,还没表达透它在羊马河人心目中所具有的遥远感。这分场拢共才三十来户人家。百十来个劳力。评了五六十个五好个人。所有班组都评上了四好班组。场里居然也批准了他们这个评法。谢平觉得这么评“五好”“四好”,真他娘的滑天下之大稽。淡见三拍着他肩膀说:‘小伙子,别眼馋。你要上咱们那儿走一趟,你就明白场里这些头头们干啥对咱骆驼圈子特别开恩了。要按我们分场人的心,骆驼圈子有一百评一百,有一千就得评一千。能在骆驼圈子那地方待着,他就是好样儿的。不信,咱们换换岗。轮着去待待。“谢平觉得有趣,就跟他多聊了会儿。送走淡见三,他端起缸子,喝口凉茶,刚想去商店找仓库保管员核对一下实物数,陈助理员带着一个穿得鼓鼓囊囊、浑身散发着呛鼻子烟油臭、棉袄衣襟跟皮板子一般油亮黑腻的矮胖子,走进屋来。那矮胖子的眼睛跟猪的一样小。说起话来喘得厉害。谢平认得他。他是林场的一个施工员。黄之源这两个月连着到羊马河来,谈了几笔生意,其中有一笔协议:冬天快过去了,林场有两百个壮工闲下来,白拿工薪。羊马河把扩建的酿酒分厂土建工程包给他们。到秋后,这头劳力闲下来了,也抽两百人上山帮着林场清山。清山所得的木头,三分之一归羊马河。
为照顾这些林场工人,也为和林场搞好关系,场里决定给他们也发一部分奖品。
“这种奖,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才干了几天?”谢平问陈助理员。
“对他们,不能像对我们自己场里的人那样。”陈助理员说。
“好吧。只要领导批了,我就发。”谢平伸手向陈助理员要批条。
陈助理员说:“这事,是刚才在政治处碰头会上定的。由我给你签字……按特殊情况办理。”
谢平搬出一厚本条例、规则的合订本。翻了半天,翻到一页,对陈助理员说:“文件规定,特例都得有主管领导签字。”
“我不行?”陈助理员口气一点点变硬了。在这一点上他尤其敏感、计较。
“陈助理员,这文件是你起草的……”
“我问你,我签字管用不管用?政治处碰头会的决定管用不管用?”
“陈助理员,你要是能算主管领导,你的签字当然管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挖苦我还是嘲笑我?“陈助理员脸色又一次发紫了。
“陈助理员,谁都拿个白条来从我这儿领走半马车东西,以后我咋交账?我一月工资才三十来块,十年不吃不喝不要老婆,也包赔不起…,,”好,我给你去搞首长批条。“陈助理员铁板着脸走了。这是那天上午的事。现在,他带着政委的批条,带着林场的施工员来领东西了。
政委的批条上写道:‘小谢:请尊重陈助理员的意见。“
谢平问陈助理员:“酿酒分厂扩建工程谁主管?政委还是场长?”
陈助理员这下可真火了:“政委的批条都不灵了?你行啊!”
谢平说:“酿酒厂扩建工程如果是场长主管的,加上他一个签字,是不是更妥当一些……照顾双方面子,以后也好说话……”
没想陈助理员一下蹦了起来:“谢平!你……你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你是什么玩意儿?”
谢平一下惊呆了。出生人世,还没人这么说过他。什么玩意儿?他一下冲上去,指着对方吼道:“陈满昌,你说我是什么玩意儿!”
这时,老宁闻讯赶来,忙分开他俩,打着圆场说:“算了算了。从这个口袋里掏出来,往那个口袋里搁。反正‘李先念’倒霉。发。谁签字都发!”从谢平抽屉里取出竞赛办公室的橡皮戳子,连连哈了两口气,从那矮胖子手里拿过领奖单,盖了个半红半不红的印子,说:“走走走,我代小谢替你们上商店去提货……”
人散去后,谢平哭了。无声的。没出息的。但又是怎么也制不任的。咸的。苦的。涩的。委屈的。愤慨的。滚烫的。冰凉的。他把嘴唇咬破。
接待办公室所有的伙伴都来了。他们都听见也都看见了。这时都默不做声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屋来惊动他,也不想去惊动他。
他收拾东西——名册。收据。批条。提货单。账本。橡皮戳。钥匙串……去找主任。他决计不在这儿干了。伙伴们没一个拦他。
他看见秦嘉在林带里站着,低着头,苍白着脸。她也一定都看见了。听见了。她为什么独自站在林带里呢?不管她。今天谁也别想来拦我。他决定快步从秦嘉身边走过去。
“谢平。”秦嘉在叫他。
他只当没听见。
“谢平!”秦嘉叫了第二声。
他只得站住了。
“谢平……”秦嘉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他看见她哭。他走过去。她身后是块砖砌水泥面的照壁,红漆底子上录着毛主席手书体的“保卫祖国,建设祖国”八个黄字。谢平以为秦嘉跟他说刚才的事呢。憋了半天,秦嘉告诉谢平,齐景芳出事了。她被黄之源搞了。怀娃娃了……
……那天,黄之源来签换工合同。场长狄福才亲自派车,去南山接他。车开到招待所,据了几下喇叭,慢慢拐到西小院月洞门前,齐景芳已经在套间门外的台阶上等候着了。屋子自然是先已收抬妥了的,烧得暖暖和和。黄之源说,他不喜欢招待所那些壶盖、杯盖上用红漆注上“羊马西招”字样的茶具。完全破坏了“宾至如归”的气氛。他对齐景芳说,你拿你的茶缸给我沏茶吧。亲切些。齐景芳拿来个白搪瓷茶缸——不过不是她自己用的那一个。她到商店另买了个一摸一样的,把自己用的那个,藏箱子里了。她还是遵循大姐的训诫:不能轻易让男人使用自己的东西。那天在地头试探过谢平之后,她隐隐的失望过。她深感谢平跟自己,和跟秦嘉、跟他那些团校的同学、别的青年班班长态度不一样。他跟他们是平等的,推心置腹的。他肯求助他们。对她呢?就没那种平等和求助。虽然也有“推心置腹”,也有“顺从迁就”,但那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是在对付一个“小娃娃”。她要跟他“平起平坐”。她要他像对秦嘉、对他的那些团校同学那样对待自己,另外再加上……别人从他心里得不到的那一种“好”。她要让他吃一惊,就像头八个月里,已经做到的那样,叫谢平瞪大眼珠说:“小得子,你真行啊!”以后她要说他一辈子:瞧你那天在地里怎么教训的我!当然,做到这一条,她需要有人帮助她。而暂时的,又不希望这种“帮助”来自谢平。她还要故意冷淡他一段。她接近黄之源。有人对她的这种接近有议论。她不怕。心里没亏怕什么鬼敲门?黄之源带她到林场。她还主动找到黄之源家去,见他老婆,跟她说:“孙姐,你们收我这个小妹妹,不会亏了你们。以后我真调到林场来了,我还能替你们照顾照顾小宝宝呢!”当然,她想的,是林场再保送她去上专门学校。而黄之源也确实许诺过,并在给她使劲儿,办这方面的手续。
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没想到黄之源是个畜生!那天晚上,合同签了字,狄场长在家里弄了几碗几碟的,又叫上老严和管工副业的邢副场长陪黄之源喝了二斤。黄之源回到招待所,都快十一点了。他心里燥热。在沙发上坐了老半天,也安定不下来,便到门外雪地里站了会子。今晚,西小院里只住了他独杆儿一根。三个套间。砖砌的花坛。修长的树影和没有星光的天空。这一刻,他觉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他。假如他想让场宣传队那两个唱河南梆子的“女盲流”带上胡弦、的笃板,来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