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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做到了。”他轻轻握了她的手。
她有丝异样的感觉,手想抽回,却被他紧紧握住,同时她也感到他在轻颤着,然后
迅速地移开,似乎害怕什么。
人家都说女人难解,她倒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才是难解的。
她看到他的眼神由温柔、迷蒙,转化为痛楚,而令她惊异的是,他那瞬间情绪、情
感的快速变化。
“你怎么啦?有心事,还是不舒服?”
他不愿被她看穿,试图掩饰自己的不安道:“没事,不要瞎猜。”
“你刚才的神情又吓到我了!”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如此。”
“没关系,下次不要让我再惊慌失措就好了。”
她心里却迷惑着,是不是学艺术的人总会有突如其来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在想什么?”换他反问她了。
“觉得你好怪异。”
“不要探究我。”他听到她对自己的看法,立即愀然变色。
“好!好!算我失言,当我没说。”她表示歉意。没想到轻轻的一句话,居然引起
他的微怒,看来,他还真有点像女人——晴时多云偶阵雨。
“唉,也许是我太敏感了,你不要见怪。”他也感觉自己太冲动,破坏了原有美好
的气氛,首次共餐,就显出自己没风度,不知她是否会气在心里?
在他眼里,她是与众不同的。当她还未上彩妆时,犹如“芙蓉出水”,在镜头下,
却又“六宫粉黛无颜色”。这么多年了,他从不敢去喜欢女人,也没人让他喜欢过,而
她,却是牵动他心弦的人。
可是,他有资格去爱她吗?他能吗?尽管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完成目标,但在这一刻
里,又想到一辈子都必须伴随他的残酷事实,心底不禁隐隐作痛……
下午,何梦蝶到复兴北路配合柳永田录像完电视食品广告,已经是傍晚六点半了;
地想起与汪舜国有约,而且已超过时间了,急忙换上自己的衣服,顾不得卸妆就下楼了。
她在骑楼左顾右盼了一下,没看见人,心想,可能还未到吧?
叭、叭!她循着喇叭声望去,看见汪舜国招手示意她上车。
“我还以为你还没来呢!”
“我只要和人有约,必不失信。因找不到地方停车,只好去兜圈子,现在车子不能
乱停,稍一不小心,就会被吊走。”
“呵,这就是有车族的困扰了。”
“可是没有车对我又不方便,我的摄影器材那么重。”汪舜国失笑道。
“说得也是。”
何梦蝶发觉他已不再那么硬梆梆、冷冰冰了,看来她是令他坚硬嘴角浮起笑容的人,
从他脸上暖柔的线条可以看出端倪,他们之间的距离已拉近了。
“家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她好奇地问。
“还有我妈,不过她去打牌了,她向来是通宵达旦的,也因为她不在,我才带你去
我家。”
为什么要趁他妈妈不在才带她去家里呢?她心生疑问又不便开口问。
汪舜国载着她从复兴北路驶向南京东路三段的方向,不消半个钟头就到他家了。
当她被请进屋子时,眼睛为之一亮,她看到的是整套的专业摄影装备,墙上贴了好
多照片,整个房间简直就是个小型摄影室。
“看来你的生活就是摄影。”
“生活中有时候是枯燥无味、空洞虚寂的,而相片可以反映生活影像,可以看出进
步或落后、传统或新潮。我最大的兴趣就是玩照相机,录像只不过是因应工作需要罢
了。”
“摄影是怀抱梦想,捕捉永恒。”
“你说对了。”
“个中奥秘,我不太懂,我只知道站在镜头前供人猎取影像而已。”
“宇宙间最大的调和力量就是人,经过人去改变、缔造,大自然即呈现不同的意境。
我这次的摄影展就是透过自然生态及对人文社会的认知,做写实性或意象的表白。”
讲到有关他的专业,他使滔滔不绝;而且她又发觉了一点:其实他很健谈的。但是
她为什么老是攫取到他闪烁的眼光?等她想看清楚时,却瞬间就消失无踪了。她很纳闷,
却不敢贸然问他,怕他又冷漠相对,破坏原本和谐的气氛。
经过数次相处,他现在也懂得克制自己无常的情绪,所以此刻她也不破坏他高昂的
兴致,只静静的聆听着。
汪舜国走到墙角的架上,取了一叠相片给她看。
她坐在地板上,一张一张的瞧,有黑白、彩色的;有褪色老街、古厝,代表着繁华
落尽的凄凉;还有富丽宏伟的寺庙、典雅巧思的瓮墙、凄美浪漫的小楼、素净朴实的乡
妇……
“我是个讲求效率的人,属于人文省思的‘岁月洗礼’部分已拍好了,剩下‘蝶变’
的部分,想藉人类的美结合生态,展现出大自然的灵美,所以我要白白净净的你来配
合。”他特意坐在她对面注视着她。
“噢,不上妆的我不知道会不会显得苍老?”她摸了摸自己未卸妆的脸。
当模特儿最需要保养的就是皮肤,因为经常要把化妆品抹在脸上,不注重保养是不
行的。所以,平日不拍照时,她都保持素净的脸,并维持充分的睡眠,避免劳累,以免
影响皮肤的健康,但她从没问过别人对她素净的脸有什么感想?
“不会,你不上妆时像芙蓉出水——”
何梦蝶眼睛睁得好大,然后笑开口:
“我第一次听你讲这么肉麻的话。”
汪舜国不敢再往下表白了,她把他衷心的赞美当做奉承,可见他还无法取得她的信
任。
为了缓和自己的尴尬,他又起身去拿一些照片过来,指给她看,说:
“这是蝴蝶从卵到蛹乃至成蝶的生命变化纪录。”
“你很喜欢蝴蝶?”
“蝴蝶是大自然舞台的精灵,懂得欣赏它,也等于开启了一扇美丽之窗。赏蝶必须
在春夏之季,而蝴蝶生命期短,只有观察它,才能体会它对生态环境的影响。”
何梦蝶专心地聆听。“所以你观察我就像观察蝴蝶那么仔细?”
望着她迷人的脸蛋,他又忘形地剖白了:
“可以这么说,梦蝶,梦蝶,你是我梦中的彩蝶。”
何梦蝶万万没料到他居然昵称自己的名字,又讲出这么露骨的话,不禁娇羞地低下
头去。
他见她没回话,就大胆地往下说:
“雄蝶在求偶时,都会来一段婚前舞蹈,博取雌蝶芳心,雌蝶若是接受求婚,会和
雄蝶双双对对飞舞。你愿意和我一起共舞吗?”
本来略微羞涩的何梦蝶,此时大吃一惊。尽管他们已认识一年了,但开始熟稔也不
过是最近的事而已,他居然藉讨论摄影的主题来向她求婚,不仅大胆,还史无前例,一
时之间她实在无法接受。
“我想我该回去了。”她想逃避。
汪舜国看她不自然的表情,惊觉自己太心急,又吓到她了。
沉默了数秒,他才开口致歉:“我总是让你惊慌失措,跟你在一起,我似乎总是失
控。”
二十几分钟后,他看着何梦蝶像逃瘟疫般以飞快的速度跑出车座。
他极为懊恼、沮丧。“都被我搞砸了。”
“我有资格吗?我这辈子有机会当新郎吗?”独坐在车内的他又开始矛盾了。
“恋爱要开花结果,而我是一个不能结果的人。我恨!我恨……”那残酷的事实让
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完整的男人。
汪舜国触及心底的伤痕,颓丧地搥着大腿。
直到返家,躺在床上的他仍无法忘怀今晚和以前的遗憾。
八年前,当医生宣布他无法生育时,他激动得差点发狂,这晴天霹雳的打击深深伤
害了他男性的自尊,而他也要一辈子承受这种痛苦。
“不——”他摀耳大叫。
“不——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
星期二下午,何梦蝶准时到达民物之家,毕哲宇正在准备宣纸、墨汁、国画颜料。
上次来去匆匆,也没多逗留,今天在等候之际,她再度仔细浏览毕哲宇的书法与国
画。绘画是他的主要工作,书法、国画是副衬,他的国画都以彩墨为主,山水较多,仕
女次之。
毕哲宇拿来一套类似唐朝仕女所穿的衣裳要她换上,她抱了衣服到更衣室换装后,
就斜倚在榻铺上让他作画。
这已经是第二次作画了,她不想再当木头美人,在静止的空间、沈闷的空气里跟他
四目相对。
“可以说话吗?”
“可以,但你不要动得太厉害,我将你的轮廓勾勒出来后,画背景及上色就比较顺
手。”
“国画中那一种最难画?”
“画画本身就很难,画人物更难,既要捕捉神态、仪韵,又要让它跃然于纸上,这
完全要靠功力与经验;作画要有灵敏、深刻的感觉,才能刻划入微。”
“这么说,绘画还是一条艰辛的路程。”
“嗯,近年来西画蜂拥而至,中国传统画风逐渐被西方画法取代。好了,别说话,
让我专心作画。”他用一种异于平日率性不拘的严肃眼神盯着她。
何梦蝶听了,不敢再多言,静下心来望着他专心作画。
这次,她才真正细看他的长相,细眉慧眼,薄薄的嘴唇,瘦削的身材,身高不过一
七0左右,戴着黑边眼镜,斯文中散发出一股艺术灵气。
静默中,她看他振笔挥洒自如,时而看她,时而看画板,全神贯注。
“好了,你可以去换掉衣服了。”毕哲宇开口叫她。
何梦蝶起身时,发觉自己的脖子僵硬了。嘿,画家的模特儿还真不好当,这种静态
的工作,真必须要有定力才行。
换完衣服,她走到他身后细瞧画中的自己,酷似她的人儿,维妙维肖,栩栩如生,
她不得不钦佩他作画的功力。
当她侧头瞥见上次国画中的她与一幅半裸的油画像放在一起,脸上无端地臊红起来。
她对于美好胴体的展现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还没有那种大胆的作风,仅止于欣赏罢
了!她本人比较喜欢目前所画的这种若隐若现、含蓄婉约的样子,夹杂着中国古典浪漫
与现代清新脱俗的双重意味。
她正欲离去之际,毕哲宇突然拉住她。
“别走,今晚我请你吃饭,好吗?”
“哦,不,我想公私分明比较好。”她愣了一下,旋即自我防护道。
“当我作画时,我要求得很严格,私下交朋友我很随性,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很喜
欢你了。”
又来一个对她倾吐爱意的男人!她心情快速下沈,也有些骇怕;难道,男人的喜欢
与爱竟是那么轻易出口?
“毕先生,你如果非要把公私混淆,你只好另请高明。”
毕哲宇见她不悦,立即陪上笑脸道:“你不要误会,喜欢并不代表有邪念呀!”
“但是我不要你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你,纯欣赏倒也罢了,如果你弄砸我们的合作
关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同时我对你的好感也会降到冰点。”她义正辞严地表明态
度。
“呵,想不到你如此言朗意明,好!我们的关系仅止于合作。”他摊手,无可奈何
地表示同意。
踏出民物之家,边走边沉思的何梦蝶,不禁将汪舜国与毕哲宇作一个比较。艺术感
性在汪舜国脸上似乎寻觅不到,可是在他拍照或摄影的效果里却捕捉得到;他具有神秘
气息,心中却拘谨放不开。毕哲宇虽充满艺术情怀,但直率不羁,甚至有点放浪的感觉。
如果要做选择,她情愿选择汪舜国,若是他能驱除那种闪烁不定的眼神,把自己真
正呈现出来,他是比较耐人寻味的。就因为那种闪烁,令人捉摸不着的心让她疑惑,所
以那晚无法承受他的感情表白;不过,也因为如此,她才了解到他早已对她种下情根,
而自己竟然浑然不觉,想来真是可笑极了。她居然没有一颗灵慧的心,对感情一事竟是
这么迟钝。
尽管“情事”扰人,但接下来的几天,她忙着跟公司到法国出外景拍服装杂志的广
告,早把这事置之脑后了。
在蔚蓝的穹苍下,她与其它模特儿不断交替呈现款款亮丽的夏装;在幻化的碧海下,
她们活跃飞扬,有表现环保生态的服装衣景,兼有清凉、飘逸、性感等各种风情的服装
款式。在烈焰下,即使已是香汗淋漓,但当飘身到镜头下,仍得展现笑靥,留下轻盈明
朗的画面。这就是身为模特儿在收放之间要懂得自我拿捏之处。
到了星期六的下午,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住处。
严小毓一见她进门,立即关怀地问候。
“累死了,你看我都晒黑了!”
严小毓见她快拎不动旅行袋的样子,赶快趋前帮她提进房里。
“蝶姊,你休息。我要出去,晚上回来,等你睡足了再跟你聊。”然后很高兴地说
声再见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