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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远古的神话色彩顿然尽失。或许作为欧洲人,我觉得文学应当避免这样的“
合理化”解释。至于断袖,这也是一种非常“合理化”的常规解释。站在非同性恋
的角度,看待同性恋事物,推理出这样的解释,似乎合情合理,而且清雅有致,可
圈可点。然而又是一个欧洲人,弗洛依德提出了性本能的原始驱动力量。越来越多
的实例证明,这种驱动力量是存在的、强烈的。这种解释才是真正合理的。中国改
革开放以后,这几年首先引进的就是弗洛依德。我们已经不需要再为他作进一步论
证了。我觉得我们不应当把爱情、性爱想象得太清纯、太圣洁。爱欲本身就是一种
欲,就适且恢秩馓逡惨尤氲牟斡搿N裁床荒艹腥习У酆投投际峭粤嫡撸克?们之间除燎的生理和心理需求呢?
同性恋者并不是怪物。我们都是具有七情六欲的人。只是爱恋的对象不同罢了
。我能把我们的思想感情非常真实地翻译成你们的语言。我重复这句普通的话。只
是想说明你我之间仍有共通的感情。当年希特勒对同性恋者格杀勿论。当代德国的
同性恋者都非常感激我们的总统,封?魏泽克先生。是他听取了各方面的研究和信
息,认为同性恋者的不同点是基于一种生理上的要求,应当给予尊重。结果终于在
德国同性恋者不再成为刑事罪犯。可惜这一点在中国还远远无法办到。
我看得出,他很激动。他的话使我感到狼狈。我觉得我过去太缺乏宽容。想到
他曾经在中国住过两年,岂不是每天都可能成为刑事罪犯?你在中国的感受是什么
?你接触到了中国的同性恋朋友吗?当然。我刚焦鹆郑屠吹嚼旖侗撸媸墙?山如画。忽然有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央求我,脱下外衣,到江中去游泳。
他说,他很想看一看一个外国人男子汉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立刻感觉到,他
就是一位中国的同性恋者。在北京,我也遇到过好心的朋友。他们从我的目光里认
出我是他们的同道。我问过,你们能在什么地方聚会呢?可怜的人。他们只能在公
共厕所里寻找短暂的欢娱。我甚至打听到了,是哪一座公共厕所。噢,我的天。当
我深夜到达那里的时候,那里简直是拥挤不堪,人满为患。我来到他们中间,他们
把我当作最亲近的朋友来欢迎。他们还告诉我,其实公安局离这里并不太远。在吉
林,我只向一位朋友吐露过心曲。我喜欢东北人。东北人豪爽,说一是一。他是我
的同学,从他那里我学到了什么叫中国人的“义气”。他了解我的心性。接我到他
的老家去住。在东北的农村,他们一家人把我当作家里的人。那个倒写的“福”字
底下,有一种特别亲昵和谐的气氛。在他的老家,我就跟他睡同一个炕头。现在他
很久没给我来信了。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家庭。他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到了
上海,我变得很寂寞。我很喜欢你。因为你也是东亚浅黑型。
我打从心眼里爱看你的一举一动,听你说出汉语的每一个词。而且你的中文基
础也比别人坚实。心里烦闷的时候,我经常去游泳。在大学游泳池里我可以看到许
多年青男孩子的身体。那对于我是一种愉快的享受。就好象你们看到了健美的小姐
矫健的身体。他的话引起我的回忆。我想起刚刚到达德国的时候,对于成人电影和
色情小铺的好奇。他接着说,在香港,我终于读到了心仪已久的《品花宝鉴》。有
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一百多年前的中国人可以把梅子玉和杜琴言的对白和心性
写得那般风流缱绻,为什么一百多年以后的中国人会这样残忍地惩治梅子玉和杜琴
言的后继者?我时常发现,好几个年轻人,那五官相貌,那颦眉笑眼,简直就是我
心目中梅、杜的原型。可是他们的言行态度却一点也没有那种温柔,那般浪漫。
每个同性恋者都是一个心怀创伤的人,尤其是在中国--至今同性恋仍然不合
法的国家。在中国许多同性恋者变得十分世故。他们中绝大部分都跟女人结了婚。
他们不得不屈服于周围的环境。如果他们反抗这样的命运,他们就要接受永无止境
的歧视,乃至最严厉的镇压。
歧视,我也是在文革时期才有了真切的体验。父亲被抓进监狱。我从过去著名
编辑的儿子忽然变成了反革命子弟。简称“反属”,或称“狗崽子”。那种侮辱是
难以洗雪的。可是文革结束,父亲恢复名誉。歧视也就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政治的歧视是强加的,随着政治风向而发生变异。可是同性恋是生理的表露,与生
命相连,它不是可以除去的标签,只能期待世界上更多的人们采取宽容的态度。而
旧有的宗教、传统偏见和意识形态都阻碍着这种宽容。这种宽容的普遍实现,简直
又遥遥不可企及。我感到十分羞愧,因为我曾经跟许多人一样,毫无心肝地以意念
或言辞侮辱过同性恋者。
窗外早已夜幕低垂。我们一起煮面条和白菜肉片,充作晚饭。石亭松继续滔滔
不绝。
好几个朋友告诉我,或许凭我的语言文字的能力,我可以在中国、在北京的研
究机关找到很好的专家位置。可是我不能忍受政府对人的摧残。刑事处分条例中,
把同性恋行为作为罪犯处置。可是在对外交往中又利用这种关系。时佩普事件中竟
以允许出国为交换条件,换取他为中国机关收集情报。结果害了时佩普*。
每隔一段时间我仍到汉堡游乐场去一次。可是年纪越大,我越是感到,只是在
这里,同性恋者才享有充分的自由。但是在其他地方,歧视和鄙视依然随处可见。
真是这样吗?在德国,尤其是在美国,同性恋已经合法多年了。怎么你还说有歧视
呢?是的。合法了。可是歧视依然存在。法律只是纸上的文句,要化为每个社会上
各个角落的气氛,这还有很远的距离。你能不能举例说明,这些歧视表现在哪里?
唉,怎么说呢?比如,当艾滋病魔袭击世界各国的时候,德国的卫生部门希望同性
恋者、可能的带菌者都去检查身体。我平时绝对不轻易暴露自己的同性恋身份。可
是对于医生,我无法隐瞒。那天医生检查的时候,整个过程行将结束,医生只问了
一句话,“你……也吸毒?”这个“也”字用得这样凶残,道尽了世人对我们的偏
见。他说完这句话,我们沉默了好几分钟。
吃饭。他完全象中国人一样用筷子往我的碗里挟菜。我忽然联想到,他怎样和
他所爱恋的其他男子一起吃饭?互相爱悦,不分彼此,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和关切。
夜深了。我送他出门。他告诉我一些他谈恋爱的成败。因为人数少,接触机会少,
不得不借助于同性恋报刊的广告。然后再互相通信,约时见面。他追求的朋友,仍
旧是以东亚浅黑型为优先。文化上最好是至少兼通中德两种语文为上。他的一位笔
友,远在香港。可怜这位落落寡合者只是自己知道是同性恋者,却至今没敢向家人
道破一切。要在东方的香港冲破一切樊篱,还需要相当的时间。他说,一有机会,
他将到香港去,会见这位悲苦无告的朋友。分手的时候,他热情地拥抱了我。他在
我的背脊上深沉地拍了几下。我感到了他对我表现出来的谅解和同情,表示由衷的
感谢。我问他,关于你未来的个人生活,你有没有和我类似的生活理想呢?比如说
,建立一个小家庭,拥有一个孩子…。当然。我也希望找到一位年青有为,长得也
很帅的生活伴侣。生活上互相体贴,事业上互相支持。德国或许在未来几年内就要
通过法律,承认同性恋者的婚姻。
他回到萨尔布吕肯去工作了。过几个月,就给我来一封信。钢笔字里透露出每
夜临摹颜真卿大楷的功力。萧统的《昭明文选》和刘勰的《文心雕龙》他都读完了
。他的英语、法语和日语也都如此流利。一个挚爱国学,学贯中西的中国人,其学
养造诣大概也不过如此吧。石亭松已经完全达到了。
我常常回想起他那天滔滔不绝地诉说心中不平的表情。为什么他深情地对我强
调,爱欲是身心共同的参与?为什么他和我拥抱,拍我的背心?为什么他提到“义
气”?他很爱我。可是,我反复地揣摩,测试过自己。我发现我对男性的身心表现
都毫无特别的兴趣。我发现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读过柳下惠坐怀不乱的典故
。可是在高中二年级的一次物理课上,我无意中看见前座女生的柔嫩的耳根,注视
那白晰的肌肤,纤细的绒毛。一秒钟以后,我立刻谴责自己,怎么会在自己最喜欢
的物理课上走神,而且走到了最不该走的地方。多年以后我才醒悟,那一天正是我
“性觉醒”的转折之日。这个转折明白地告诉我,我不是同性恋人。
结婚已好几年了。每当和妻子一起洗澡的时候,我仍然爱看她“美人出浴”的
体态。乳峰浑圆,肌肤骨肉亭匀伸展,体毛柔而不乱,如水就下,交汇于两股之间
。正面含而不露,最是引人遐思。记得高考前夕,全班同学接受体检。男生组全裸
检查时,一位同学不知为什么脱下衣裤后,那阳具昂扬勃举起来,越紧张越无法松
缓。同学们和男女医师都忍俊不住,轻轻笑出声来。我看到他尴尬的面容和那笨拙
勃举的阳具,觉得男人的器官实在非常难看,凸出而毫无遮拦,无论勃举还是虚垂
,形式都缺乏美感。是啊,这就是我的性倾向。
标准的异性恋普通人。我该怎样对待石亭松的垂青呢?难道性爱的方向也是可
以培养的吗?那天告别的时候,我曾主动地向他表示,今后我将会劝戒世人宽容、
合理地对待同性恋人。我也很喜欢石亭松的学问和人品。或许他酣睡在我的衣袖上
时,我也不忍心推醒他的好梦。可是我没有丝毫与他体肤相拥的欲求。想到他与我
握手时,那掌中的体温和那深情的眼神,我感到几分歉疚,几分遗憾。我感到比“
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更难堪的无奈,如果真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倒也好办了
。在爱情自主的今天,我还可以再作一次严峻的选择。可是事情完全不是这么一回
事。我常常又为自己解释,《聊斋志异》里不是也有好几位端庄淑雅的美人(妖魅
)吗?她们愿意与公子诗词往还,剪灯共话,却始终不及于乱。或许石亭松能够原
谅我,也让我扮演他学问生活中的文友,而不是他起居生活中的贤内助?
读他的信也是一种乐趣。他从来不想到投稿。可是他的文笔就是自然流畅的散
文:“暑假以来,我在美国旅行。华盛顿特区的都庞圆环最让我留连忘返。许多条
街道交汇而形成的圆环,外围有长长的木椅绕成圆形的公园。园内有喷水池、草地
和树林。人们聊天,读书。有人在远处敲击着皮鼓,节奏分明,还有悠扬的长笛,
如诉如怨。这里是美国同性恋者的‘恋爱角’。许多同性的恋人并肩散步,有的则
坐在草地上窃窃私语。阳光明媚,气氛和谐。……在这里我结识了不少新朋友。昨
晚我们在晚会上高歌痛饮,通宵达旦。虽然大家主要讲英语,偶尔也有人讲法语和
日语。可是我的耳边脑际萦绕不绝的却是‘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
尔同销万古愁’的情怀。…。”
另一封信说他怎样“拔刀相助”帮助香港朋友大胆地向父母兄妹表明心迹。可
是这位朋友后来还是在环境压力下自杀了。
有时他也打来电话,叙述他一波三折的爱情故事。爱他的人不少。可是他觉得
对方的素养层次太低。他甚至告诉我,有一个求婚者简直跟我长得一样帅,(我帅
吗?)简直就是我的“复印件”。可惜完全不懂古典文学,艺术趣味也差得远。他
拒绝了。另一位是来自南越的华侨,能写一手好字,国画也能挥毫。可是追求者太
多了。这个越南仔竟嫌石亭松长得不够帅!他们共同生活了好几个星期,还是分手
了。
去年以来,我的几封问候信都没有回音。他已经找到情投意合的伴侣了吗?或
许已经有了美满的家庭?
忽然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来信。信封上的单位名称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打开一看,是一张信纸的复印件:只有两行大楷墨迹,是李商隐的两句诗:“蓬
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下面的签名“石亭松”三个字,还是那颜真卿的笔意,却无端地露出一丝儿苍
白。
另一页是一纸德文公函。大意是说,希尔德?施坦因(石亭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