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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下了。当他裹在温暖的被窝里时,他又想起了泰蕾斯,刚才他只顾害怕,把什么都忘了。他固执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但事与愿违,他的脑子却一直在活动,不肯罢休,总把提早结婚的好处,呈现在他的脑际。有时,他转过身子,对自己说:“别想了,好好睡觉吧,我明天必须在八点钟起来去办公。”于是,他又努力入睡。但是,许多念头还是一个个冒出来,潜意识的活动又重新开始,他的空想很快就集中在一个方面,在他的头脑深处盘旋着结婚的种种必要性以及热情要他占有泰蕾斯、谨慎反对他占有泰蕾斯的矛盾。
这时,他料想自己再也睡不着了,失眠更使他情欲冲动,他干脆仰面躺着,睁大了眼睛,放任自己去思念那个少妇。平衡已被破坏了,往日的狂热又重新震撼着他。他又生起立刻要到新桥巷去的念头:他将慢慢拉开铁栅,又去敲楼梯口的那扇小门,而泰蕾斯也接待了他。想到此,血直往他的脖子上冲。
他的幻觉清晰得令人难以想象。他看见自己穿过一条条街道,飞快地走过一幢幢房子,他对自己说:“我走这条大街能更快到达目的地,我穿过这个十字街口。”接着,弄堂的铁栅栏响了,他穿过阴暗、荒凉、狭长的甬道,庆幸自己能爬上泰蕾斯的闺房而不被假首饰店的女店主看见。然后,他又想象自己在她家的小院子里,登上他以前常走的小楼梯。到了那里,他感到了以前那极度的快乐,那焦灼而愉快的心情,还有那通奸时强烈的淫乐。他的回忆似乎都成了现实,刺激着他的一切感官。现在,他又感到了弄堂里的可厌气味,触摸到了那粘湿的墙壁,看到了那摇曳的龌龊的阴影。他每踏上一级楼梯,喘着气,竖着耳朵,在战战兢兢地接近这个他所渴望的女人之际,他的情欲已有几分满足了。最后,他终于轻轻地敲门了,门开了,泰蕾斯浑身雪白,正穿着短裙在等他。
他的思想变成了一幅幅真实的画面,在他面前一一展开。他的眼睛盯着黑暗处。他跑过街道,进入弄堂,看见了热情而苍白的泰蕾斯。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喃喃地说:“我必须要去!她在等我。”但是,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驱散了他的幻觉,使他感受到了方砖地的冰凉,感到了害怕。他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光着脚,倾耳细听,仿佛听见楼梯口有响声。如果他到泰蕾斯家去,他就得再次走过楼下地窖的门前,想到这,他脊背都发冷了,一种愚蠢的、无可抗拒的恐怖重新袭击他。他疑惧地环视着房间,看到了一片惨白的光晕。于是,他又悄然地、焦虑不安地重新上了床,在床上,他蜷缩成一团躲在那里,仿佛是在躲避一件凶器,躲避一把威胁他的尖刀。
血直往他的脖子上涌,从他的脖子上又烧遍了他的全身。他把手放上去,手指又触到了卡米耶噬咬留下的伤疤。他几乎已忘掉了,当他发现皮肤上还留着这个疤,顿时吓坏了,感到它好像在啮咬着他的皮肉。他连忙把手抽回来,不再去想,可是,他又始终感觉到它还在穿孔似的在咬着他的脖子。并且在啮咬着、向他的头颈里钻进去。于是他干脆轻轻地用手指搔擦它,不料,疼痛得更厉害了。他害怕自己把这块皮撕掉,便把双手紧夹在曲着的双膝之间。他僵直而暴躁地呆在那里,脖颈仍感到被啮咬,牙齿间发出咯咯的响声。
现在,他的思想带着恐惧的凝滞,固定在卡米耶身上。在这以前,溺死者还从未搅乱过洛朗的夜晚;而现在,他因想念泰蕾斯而引出了她丈夫的幽灵。杀人者再也不敢把眼睛睁开,怕看见他的被害人隐藏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有时,他似乎觉得床在奇怪地震动,他立刻想到是卡米耶躲在床底下,是他在摇着床,想要自己跌下来,要咬自己。他惊骇地睁开眼睛,毛发根根竖起,他紧紧抓住褥垫,感到震动愈来愈厉害了。
过一会儿,他又感到床不动了,内心为之一震。他从被窝里坐起来,点燃一支蜡烛,暗骂自己是没有出息的蠢东西。他喝了一大杯水,想使自己清醒一些。
“我真不该在酒店喝酒,”他想,“我不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会这样,这很愚蠢。早上,我去办公时一定会很疲倦。我早该赶快上床睡觉,不该去想这一大堆事情,就是这些事让我睡不着……睡吧。”
他重新熄灭烛光,把头埋进枕头里,稍稍感到轻松些后,他打定主意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了。疲倦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
他并不像平常那样睡得很熟,而是始终迷迷糊糊地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他的脑子好像麻木了,沉溺在混混沌沌、糊里糊涂的状态中。他感到他的肉体在磕睡,而他的思想却还是活跃的。他驱逐着源源而来的思想,自卫地反抗失眠。不一会儿,当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力气消失了,意志也涣散了,于是,思想又接二连三地溜回来,重新占有他的整个身心,他的幻想便又重新开始了。他又重新走上了他和泰蕾斯幽会的路:下楼,跑过地窖的门口,到了屋外,循着他刚才睁着眼睛已幻想过的路,走进新桥街,爬上小楼梯,轻轻地叩门。但是,这次来开门的不是身穿短裙、袒胸露肩的少妇泰蕾斯,而是卡米耶,是那个他在陈尸所里看见的、淡绿的、面目狰狞的卡米耶。死尸向他伸出双臂,狰狞地笑着,白牙齿间露出了黝黑的舌头。
洛朗大叫一声突然醒来,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了。他把被子拉到眼睛上,咒骂着自己,生自己的气。他要重新入睡。
他又像前次一样徐缓入睡。他仍然感到非常疲劳,处在半梦半醒之中。当他重新失去理智时,他又开始动身去那一心想去的地方,他奔去见泰蕾斯,而这次给他开门的还是那个溺死者!
太可怕了。他只好坐起来。他想无论如何也要驱散这个可怕的恶梦。他祈祷睡死过去,什么也不想。只要他醒着,他就有足够的毅力把卡米耶的阴魂赶跑。可当他一旦控制不了自己时,他的灵魂就引导他去追求淫乐,同时也把他引向极度的恐怖。
他又试图入睡。但是,他不是在淫乐中魂不附体,就是从恐怖中突然惊醒,这些始终在交替进行。他固执而愤怒地不断走向泰蕾斯,但又不断地迎面碰见卡米耶的尸体。如此反复不下十次,他仍是重走同样的道路:拖着同样灼热的肉体出发,沿着同一条路线,带着同样的感觉,完成了同样的动作,每次都准确无误。但也不下十次的,当他伸出双臂想拥抱他的情妇时,看见的却是溺死者冲出来想投入他的怀抱。这同样的不幸结局,每每让他醒来,喘着粗气,狂乱非常,却始终没有消除他的情欲。几分钟后,等他重新入睡时,他的情欲又重新使他忘掉等待着他的丑恶尸体,又跑去寻找少妇那温暖而柔软的肉体了。在一个钟头里,洛朗就生活在这不断重复、不断出现意外的恶梦中。每次的惊醒总给他带来更大的恐怖和打击。
他最后一次受到的惊动最厉害,也最痛苦,他决定起来,不再抗争下去。黎明已来临,一束灰白而忧郁的微光,从开在灰白色天边的方形小窗里射进来了。
洛朗带着暗暗的愤怒,慢吞吞地穿上衣服。他为自己一夜未眠,又居然像孩子似地被吓成这样而愤怒。。他一边穿裤子,一边伸了伸懒腰,揉了揉四肢,再用两只手在他受了一夜惊吓的脸上摸了一下,重复说道:
“我不应该去想这些,如果好好睡觉,现在我一定感到会很精神,很舒服。……啊!如果昨晚泰蕾斯同意和我一起睡的话……”
当他想到泰蕾斯会使他停止害怕时,他稍稍安下了心。的确,他很害怕日后的夜晚都像他刚熬过来的一夜那样恐怖。
他用冷水洗面,又梳理了一下头发。稍微洗整之后,他的头脑清醒多了,残余的恐惧也随之消失了。他能自由地思考了,只是感到四肢非常疲乏。
“我可不是胆小鬼,”他穿戴完毕后对自己说,“我根本不在乎卡米耶……这个可怜虫会躲在我的床底下,这实在太荒唐了。否则,我岂不是每晚都要想着这事了么……当然,我应该赶快结婚。只要泰蕾斯搂着我,我就不会想起卡米耶;只要她吻我脖子,我就不会感到那种针扎似的疼痛了……让我来看看这伤疤吧。”
他走近镜子,伸长脖子,察看着,伤疤是淡红的。他分辨出被害者的齿痕时,顿时感到某种激动,血冲上了脑门。于是他又看见一个奇特的现象,冲上来的血把伤疤染成了紫红色,鲜明而血红地显露在他丰腴而白皙的脖子上。与此同时,他还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仿佛有细针在刺他的伤口。他赶紧把衬衣的领子重新竖起来。
“去他妈的!”他又说道,“泰蕾斯会治好这一切的……只消她吻几下就够了……看我有多蠢,尽想这些事!”
他戴上帽子,立刻下楼。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需要走路。当他走过地窖口时,他暗自笑了,不过,他还是试了试栓门的销子是否坚固。到了街上,他缓缓走在空荡荡的人行道上,呼吸着清晨凉爽的空气。那时将近五点钟了。
洛朗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天。在办公室里,到了下午,他必须抵抗不断袭击他的疲劳和磕睡,沉重而剧痛的头不由自主地往下栽。而当他一听到某个上司的脚步声时,他又得猛地把头抬起来。这种斗争和震惊,引起他难以忍受的烦恼与不安,最终使他的四肢疲乏不堪。
傍晚,尽管他已筋疲力尽,他仍想去看看泰蕾斯。他看到她也像他一样焦躁不安,像他一样十分疲劳。
“我们可怜的泰蕾斯昨晚睡得不好,”当他坐下后,拉甘太太对他说,“她好像做了好多恶梦,一夜未睡好……有好几次,我听见她在大叫。今天早上,她完全病倒了。”
泰蕾斯在她姑母说话的时候,直愣愣地看着洛朗。无疑,他们一定猜到了彼此共同的恐怖,因为他们的脸都在颤栗着。他们面对面地一直呆到十点钟,说着一些无足轻重的话,但他们各自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他们用目光发誓要促使结婚的日子尽早到来,以便共同来对付那个溺死鬼的烦扰。
红杏出墙(3)——真正的英雄他的快乐窒息了
18
泰蕾斯也一样。整整一夜,卡米耶的幽灵也一直缠绕着她。经过一年多的冷淡之后,洛朗忽然很热烈地要求幽会,这使她猝不及防,被强烈地刺激了一下。当她孤单单地躺着时,一想到婚事就在眼前,她的肉体就开始燃烧起来。然而,正当她情绪激昂、辗转反侧之际,突然看见溺死的丈夫矗立在自己面前。她像洛朗一样,在情欲和恐怖中挣扎;也像他一样,对自己说,如有情人在自己怀里,就不会害怕,也不会如此痛苦了。
这个女人和这个男人同时神经失常了,这使他们惊骇地追求他们可怕的爱情。他们已建立了血和情欲的连带关系,他们因相同的原因而战栗着。两颗心在一种猛烈的同感中,为着相同的原因,陷入恐怖的烦忧。从此,他们对于彼此的苦和乐都感同身受。这种交流和相通是一种生理和心理的现象,在那些彼此经过神经极大刺激之后的人们身上是屡见不鲜的。
一年多来,泰蕾斯和洛朗把一根要他们合为一体的锁链的两头轻轻地铆在各自的手脚上。在杀人造成的精神极度紧张之后,接下来便是沮丧和消沉,他们厌恶一切,但又需要安静和忘却。于是,这两个罪犯自以为他们自由了,不再有铁锁链把他们系在一起,松弛的锁链散落在地上。他们自已则在旁边休息,精神麻木了,但乐在其中,他们设法另觅所爱,渴望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但是,自这难熬的一夜之后,他们又重新交换起炽热的语言,锁链又猛地绷紧了。他们受到的震动如此猛烈,以致他们感觉到,此后是永远被锁在一起了。
打第二天起,泰蕾斯开始行动了。她暗暗地盘算着和洛朗早日完婚。这是一种困难的、充满危险的努力。这对情人担心出什么差错,生怕过分急于利用卡米耶的死会引起别人猜疑。他们心里明白,自己不便主动提出婚事,于是便制定了一个十分聪明的计划,要让拉甘太太自己或礼拜四晚上的客人们,自动提出他们不敢提出来的事。关键在于要促使这些好心人想到泰蕾斯再嫁的事情,尤其要让他们相信,这意思是由他们想出,完全属于他们的。
这场戏不大好演,而且旷日持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