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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去吧!”他粗暴地大声叫喊道,“你当然知道她不会告发我们……我,我难道比她更好过吗?……拿到她的钱了,我不需要拘束自己了。”
争吵仍然残酷而大声地继续下去,重新又把卡米耶杀了一次。他们互相吵闹时,不论泰蕾斯或洛朗,都不敢向偶尔浮到脑际的对老太太的怜悯思想让步。他们始终不把老太太搬到隔壁的房里去,让她听不见罪行的叙述,因为倘若他们之间没有这个半死半活的人的话,他们担心会把对方杀掉。与怜悯相比,胆怯占了上风,于是他们强迫拉甘太太忍受这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痛苦。他们需要她在场,依靠她的保护来对付幻觉。
他们的争吵都是大同小异的,彼此指责的内容也是相仿的。只要卡米耶的名字一旦说出来,只要他们中的一个控诉对方杀了这个人时,冲突就可怕地凶暴起来。
一天吃晚饭时,洛朗正在寻找发火的借口,他发现玻璃瓶里的水是温的,就大声说,温水会令他作呕,他要喝凉的。
“我找不到冰块。”泰蕾斯冷冰冰地答道。
“那好,我就不喝了。”洛朗接着说。
“其实,这水是顶好的。”
“水是热的,有烂泥味,好像是河水。”
泰蕾斯重述了一句:
“是河水……”
她嚎啕大哭起来。她又联想起什么了。
“你哭什么?”洛朗问道,他已料到对方会如何回答,脸色变白了。
“我哭,”少妇呜咽着说道,“我哭,因为……你很明白……哦!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是你杀了他。”
“你撒谎!”杀人犯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必须承认你在撒谎……倘若说是我把他扔到塞纳河里去的话,那也是你唆使我去的。”
“我?!是我?!”
“对,是你!……别装蒜了!别逼我说出当时的实情。我要你对你的罪行忏悔,并且承担你在杀人中的责任。这样我才能感到安心和宽慰些。”
“但是淹死卡米耶的不是我。”
“是你,的确是你,就是你!……啊!你装成莫明其妙和健忘的样子。等着,我马上帮你回忆一下。”
他从餐桌旁站起来,身子倾向少妇,脸涨得通红,冲着她的脸大叫道:
“你在河边上,你一定还记得,我低声对你说:‘我去把他丢到水里’,你同意了,你走进小船里……你看,的确是你同我一起杀死了他。”
“这不是真的……我当时已昏乱了,我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可是,我从没想把他杀了。犯罪的是你一个人。”
这些否认使洛朗苦恼极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当他想到自己有一个同谋心里就宽慰些。如果他有胆量的话,他很想让自己尝试,把谋杀的全部罪责全都推给泰蕾斯。他很想痛打少妇,让她忏悔她是罪魁祸首。
他开始在房里徘徊,乱叫乱嚷,背后跟随着拉甘太太固定的目光。
“啊!无耻的东西!无耻的东西!”他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说,“你简直把我逼疯了……啊!有天晚上,你不是像婊子一样爬到我的房间里,不是你给我灌足了迷魂汤才让我下决心干掉你丈夫的吗? 你不喜欢他,你害怕闻到患病孩子的气味。每次我来这儿跟你幽会,你不是这样对我说的吗?……难道我能想到这一切?难道我是卑鄙的小人?我本来是个正经人,过着安静的生活,没有损害过任何人,甚至没有杀死过一只苍蝇。”
“是你杀死了卡米耶!”泰蕾斯也绝望了,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这使洛朗更加疯狂了。
“不对,是你,我对你说,就是你!”他狂怒地驳斥道,“……你看,别再惹起我的脾气了,这样不会有好结果……怎么?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你像个婊子一样委身于我,就在那里,就在你丈夫的房间里。你在那里,使我知道了许多猥亵的、简直让我发狂的淫乐。你得承认,这是你早就有的安排,你恨卡米耶,你早就存心要杀死他。毫无疑问,你让我做你的情夫,就是要我和他发生冲突,把他干掉。”
“这不是真的,……你说的太可怕了,……你无权谴责我。照你的话,我也可以对你说,在认识你之前,我是个守规矩的女人,从来没有损害过任何人。如果说是我要你发疯的话,还不如说是你把我逼得失去了理智。我们别争了,你听见了吗,洛朗?……我有更多的事实可以谴责你。”
“你有什么可以谴责我的呢?”
“不,没有什么……你没有把我拯救出来,你利用了我的自暴自弃,你把我的生活糟蹋成这样你很高兴……这一切,我都可以饶恕你……不过,求求你,不要说是我杀死了卡米耶。请把你的罪恶留给你自己吧,不要再恫吓我了。”
洛朗抬起手想打泰蕾斯的脸。
“请打我吧,我宁愿这样,” 她接着说道,“这样,我反而好受些。”
说着,她把脸凑过去。洛朗却忍住了,他端了张椅子坐到少妇身旁。
“听着,”他竭力装出平静的声音对她说,“你拒绝承担自己的一份罪责,这是胆怯的表现。你完全知道,这件事是我们一起干的,知道你也像我一样有罪。为什么你要把自己说成是无辜的,而加重我的责任呢?如果说你是清白的,你就不会同意嫁给我。你想想那件事发生后的两年里,你是怎么过来的吧。你想试试吗?我会把一切都告诉检察官,你就会知道我们两个是否都会受到惩罚。”
他们都打了一个寒噤。泰蕾斯说:
“别人也许会惩罚我,但是卡米耶却很清楚,一切都是你干的……夜里,他不会像折磨你那样折磨我。”
“卡米耶让我睡得挺安稳,”洛朗说道,脸色苍白,全身颤抖,“是你在恶梦中看见他闪过去。我听见了你的叫喊。”
“你不能这样说!”少妇勃然大怒,大声说道,“我没叫喊,我不愿意幽灵进来。啊!我明白了,你想方设法要他离开你……我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
他们怕得要命,疲倦已压倒了他们。他们互相注视着,惟恐唤醒了死者的尸体。他们的争吵总是这样不了了之,彼此为自己开脱罪责,千方百计蒙骗自己,想把恶梦赶跑。他们不断努力,坚持把罪责推给对方,就像在法庭上受审似地为自己辩护。最奇特的是,他们两个都完全清楚谋杀的情况,嘴里虽在抗议,却从眼睛里看出了彼此的招认。他们说的都是幼稚的谎言和可笑的论断。两个无耻者为撒谎而撒谎的争论,仍然不能掩饰他们的撒谎。他们轮番充当控诉人的角色,虽说他们的诉讼从来得不到结果,但每天晚上都以残酷的愤激情绪重新开始,而且愈演愈烈。他们懂得这是徒劳的,永远也抹杀不了过去的事实,但是,他们仍然常常尝试这样做,受着痛苦和恐怖的刺激。而铁面无情的现实又使他们未上阵就败下来了,但他们乐此不疲、百折不挠。他们从争吵中得到的最切实的利益,就是通过暴风骤雨般的词句和叫喊暂时减轻他们的厌烦。
在他们发脾气和相互指控时,拉甘太太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当洛朗对着泰蕾斯的头举起他的大手时,她的眼睛里就闪烁着快乐的亮光。
红杏出墙(5)——两具僵曲的尸体新婚的最初日子里
29
一种新的变化发生了。泰蕾斯被恐惧推到了极端,她不知道哪儿能找到一个寄托,于是便当着洛朗的面,为卡米耶的亡灵嚎啕大哭起来。
她突然感到疲软无力,过分紧张的神经被拉断了,残酷和粗暴的本性终于变软了。在新婚的最初日子里,她已有了温柔的情感。感情就像一股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反冲力似的重新弹回她的体内。许多个月来,少妇的神经高度紧张,竭尽全力抵抗卡米耶的幻象,她一直在暗暗愤怒,和自己的痛苦搏斗,想以存在的整个意志治愈这些痛苦。终于,她心力交瘁,屈服了,并且认输了,她重新变成了女人或小女孩子,不再狂热地同恐惧进行对抗。于是,她的怜悯与悔疚之心顿生,终日泪水涟涟,希望在忏悔中求得宽慰。她想在身心的薄弱处寻找出路,心想溺死者既然不对她的愤怒让步,或许会怜悯她的悲泣吧。她是出于心计才懊悔的,她对自己说,这一定是使卡米耶满足和平息的最好方法。泰蕾斯像有些信女想欺骗上帝一样,想用嘴唇的祈祷和忏悔的谦恭态度求得宽恕。她也显得很谦恭,捶打自己的胸口,想寻找懊悔的词句,而她的内心,除了恐惧和卑怯之外,其实再没有别的什么。再则,她自暴自弃,自觉软弱和衰颓,不加抵抗地让自己堕入痛苦时,肉体上也能感到轻松一些。
她用她的流泪和失望困扰拉甘太太。拉甘太太成了她日常的需要,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成了泰蕾斯向上帝祈祷的跪凳和器物。在她面前,泰蕾斯可以无所畏惧地承认自己的过失,并恳求她的宽恕。一旦她感到需借痛哭和呜咽来消愁的时候,她便跪在病人面前叫喊、悲哀,一个人玩着减轻她痛苦,激起她疲倦的忏悔把戏。
“我是无耻的人,”她抽抽噎噎地说,“我不配得到宽恕。我欺骗了您,我把您的儿子推到了绝路。您永远也不会饶恕我……然而,若您看见我的内心有多么悔恨交加、痛心疾首的话,您也许会大发慈悲的……哦!不,请别怜悯我。我情愿在耻辱和痛苦的折磨中,死在您的脚下。”
她一连几小时地这样自言自语,从绝望到希望,有时谴责自己,有时又宽恕自己。她说话的声调就像个多病的小姑娘,时而激奋,时而悲伤,顺着她脑中不断闪过的屈辱、自负、后悔、反叛等种种想法,她或者全身扑在地板上,或者直起身子,有时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跪在拉甘太太面前,而简直是在梦中继续她的独白。待她借自己的话语解过烦闷之后,便神情呆板地站起来,蹒跚着下楼到店堂里去。她心里平静多了,再也不用担心会在女顾客面前像发神经似的痛哭流涕了。她若又需要忏悔的话,便慌忙上楼来,跪在拉甘太太面前。这同样的把戏每天总要重演十次以上。
泰蕾斯从没想过她的眼泪和断断续续的忏悔会给她的姑母带来多么巨大的痛苦。事实是,倘若有人想发明一种酷刑来折磨拉甘太太的话,那么可肯定说,也一定找不出比她的侄女所玩弄的把戏更为可怕的刑罚了。她猜得出泰蕾斯在倾诉痛苦时所隐藏着的自私动机。泰蕾斯总是时时刻刻强迫她去听那没完没了的独白,翻来覆去地对她说谋杀卡米耶的经过,她听了真是痛苦万分。她不能宽恕,她只有一个坚定不移的想法,就是复仇,她的无能使复仇的想法更加强烈。她必须整天地听着宽恕的恳求、谦恭和怯懦的祈祷。她很想回答。对她侄女的有些话语,她真想狠狠地回敬几句,但她不得不沉默,只得让泰蕾斯为自己的罪行辩解,而一次也不能打断她。她既不能叫喊,又不能塞起耳朵,她的内心承受着难以形容的磨难。少妇的话语,一句又一句,像激怒的歌声凄惨而徐缓地灌人她的精神。她相信杀人者是带着魔鬼的残忍想法,要她忍受这种酷刑。她唯一自卫的方法就是当她侄女跪在她面前时就合上眼睛,这样她即使能听到她的声音,但可以看不到。
泰蕾斯胆子越来越大,终于发展到去拥吻她的姑母了。一天,她忏悔到了高潮,她装作似乎在病人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怜悯,便跪着前行,然后站起来,用狂喜的声音喊道:“您饶恕我了!您饶恕我了!”接着,她在这个不能让头后仰的可怜老妇人的前额和两颊上吻了几下。泰蕾斯的双唇触碰到了一块冰冷的皮肤,心中很是厌恶。但她想,这种厌恶也像眼泪和悔恨一样,是平息神经的好方法。于是,她每天出于恳求饶恕和减轻自己苦痛的需要,继续亲吻她的姑母。
“啊!您是多么善良啊!”有时她喊着说,“我看得很清楚,我的眼泪使您感动……您的目光充满怜悯。我已得救了!”
她把头靠在姑母的两膝上,用温柔的抚摸烦扰她,吻她的两手,装起高兴的样子,对她微笑,并流露出热情来侍候她。过了一段时间,她竟然相信了这喜剧的真实,想象她已获得了拉甘太太的宽恕。她在拉甘太太面前起劲地说着,她感到得到她的宽宥是多么幸福。
对疯瘫者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