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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黑夜-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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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哈腰地说:郝姑娘,谢谢你。我说:你谢她干什么?这鱼是我的。老汉说:我知道不是她的,可每次都是她拿来的,我当然要谢她。我说:你指望有下次呀,我们以后都不钓鱼了,看她往这里拿什么?若尘对着一条小狗刮着自己的脸说:小气鬼。那狗突然对她狂叫起来,把她吓了一跳。她说:你凶什么?待会儿不给你东西吃。郝杰从车上搬了几包东西下来,是新鲜的狗粮。原来他每次上来都要跟狗带点吃的,跟狗们套交情。他在我那帮兄弟中也很吃得开,估计就是用的这一招。一只大铁笼子里装了只德国大狼犬,全身油黑,对着谁都狂吠。据若尘说,别人喂的东西它都不吃,就吃明叔的。郝杰每次来都去讨好它,它一点也不把这个真正的主人当回事,气得郝杰骂它是养不熟的狗。若尘说我们单位也有几只养不熟的狗,专跟郝杰作对。其中包括我。现在我差不多养熟了,至少像这只黑家伙,就算不听话,也是装在郝杰的铁笼子里。我说:你敢拐着弯来骂我,我非把你的小脖子掐断不可。若尘说:别闹,那边还有你几个兄弟,过去看看吧。我还以为有几个同事已经先一步到了,正在吃惊。若尘已经把我领到一个竹棚前。那里有三窝小狗。原来若尘又在拐着弯骂我。有一窝全是黑毛,其中却有一只白毛,而且是纯白。这一窝狗出生才十几天。另外两窝就大一些,郝杰说其中有几只已经送了人。若尘说:二娃,你看这窝狗是不是同母异父?怎么一母同生就有一只不一样呢?我说:这还用说?一定是婚外恋,而且可能是异国婚外恋,说不定就是那边的大黑造的孽。若尘说:别说了,你真恶心。我说:这话头可是你提起来的。若尘说:不说了,我去看看鸡捉好没有。

  正说着,明叔提了个竹笼过来了,里面装了五六只鸡。那鸡一看就知道是放养的。一个个长得精瘦精瘦的。郝杰说:这鸡你有好几年没吃过吧?这可是正宗的野山鸡。可惜你没成家,不然让你带几只回去。我说:不用,今天够有口福的了。

  明叔把鸡放进后尾箱。我们在一片狗吠声里下了山。小车在山路上七弯八拐,然后顺着湖边开了一段,最后进入了一条宽阔的大马路,路两边还是山。我不知道这兄妹俩要把我拉到哪里去,反正这一天的行程全由姓郝的安排。这时我的电话响了,是三言打来的,他告诉我晚上有重要活动,叫我无论如何一定要参加。这丫挺的有什么好事?一定是叫我找人买单。我说:你丫知道我在哪儿?三言说:能在哪儿?华盛顿?我说:差不多,旧金山。三言说:蒙谁呢?这时郝杰把车停在路边,我说:停车干吗?郝杰说:等你打电话呀,过去就没信号了。我赶紧对三言说:不行了,电话没信号,咱们再聊。往前走,果然没信号。我问郝杰去哪儿?郝杰说,回村里看看。他住得够偏的。

  很快到了郝杰住的村庄。村子很大,像一个小镇。在路边郝杰就指点一栋楼房给看,说那是他家祖屋。这栋房子在众多的小楼房里就像鹤立鸡群,显得格外突出。一看就知道是做给人看的,不是给人住的。村子的其他楼房几乎全是一模一式的,小而精,实用。只在村南面有一栋新楼房,高出别的房子一大截,跟郝杰的房子遥相呼应。郝杰说,这是一个台湾佬建的,当年抓壮丁去了台湾,如今叶落归根,把老伴孩子丢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找了个小姑娘跟他住。这都是显摆,给钱烧的。郝杰的房子共有五层,上面三层是睡房,下面两层是客厅和娱乐室。外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小园林。可惜的是没人打理,水池里装的是臭水,落叶遍地。郝杰说:平时没人回来,隔几天有个伙计过来打扫一下。家里人都搬到城里住了。我说:那还建这栋楼干什么?郝杰说:这你就不懂了,若尘上次回来也是这样问我。别以为我只是讲排场,这是祖屋,是发家的地方,走到哪儿都不能忘。你说灵不灵吧?我这祖屋一建,生意顺多了。我心里说:哪儿是顺多了,简直是暴发。好在你是若尘的本家,否则非把你的生意咂个稀巴烂。

  我原来还以为就在郝杰的祖屋里吃饭,谁知刚坐热屁股,他就说去别的地方吃饭。他一到村里就让人把鸡拿去餐馆,叫人劏了,晚饭开鸡宴。吃饭的地方叫齐齐乐茶餐馆,楼高五层,占地面积不大,看起来却很排场,雕梁画栋,在村野之地显得很霸气。原来这也是郝杰的产业。他说是方便乡里乡亲喝个早茶夜茶,赚不到什么钱。我看人来人去如潮涌,不会赚不到钱。就像他整天对我们诉苦说生意难做一样,明眼人不难看出,别人的生意可能确实难做,他的生意不难做。

  茶楼的牌匾是地方一位知名画家题的,这人的画画得大红大绿,颜色好像要从画上滴出来,却深得本地人喜欢,画价不断攀升,已经涨到二千块一尺了。他的字也似乎要跟画比拼内力,一个个夸张得像侯宝林说象声时的脸。进门是个大厅,楼面很高,离地大约有十几米,四壁全是此知名画家的字画。小到斗方,全是花鸟虫鱼,粗看还以为进了画家的展厅。郝杰带着我和若尘在周围看了一遍,走廊和房间也挂满了字画,原来这些画不只是装饰,也卖钱。这里也是画家的一个据点,外面的人来参观,慕名来求画,画家就把他们带来这里。郝杰说:餐饮是亏本的,靠卖画赚点钱。这就是说,垃圾佬开始向文化阵地渗透,他跟画家互相提携,一起发财。画家靠他赚点小钱,他靠画家赚点大钱,还挣了面子。这就是垃圾佬过人的地方。郝杰说:画家等会儿也过来,我叫他送幅画给你。我说:别给人家添堵。郝杰说:不怕,我跟他是兄弟。若尘这时叫了起来:好呀,上次找你要画,你说千难万难,今天人家没开口,你却要送画,你倒是会做人情,整个一个胳膊肘往外拐。郝杰说:你几时找我要过画?我怎么不记得?若尘说,你还装傻?回头我自己找豪哥要。她说的豪哥就是那位名画家。郝杰说:二娃也不是外人,你不是跟他这个……那个……吗?若尘说,什么?郝杰说:你别害羞,有什么心思就说出来,哥给你做主。若尘说:呸!

  我突然觉得这兄妹俩像在演双簧。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儿,别进了他们的套子。若尘这天大别于平时,虽然还在跟我斗嘴,骨子里却很骚情,就像发了春的母狗。这丫头平时灵牙利齿的,脑子转得特快,一不小心就中了她的诡计,今天她却没有设计害我,倒像我的一个小跟班。温柔得让我不敢相信。

  吃饭在中厅,那是个陶艺陈列室。摆的全是豪哥和他儿子的作品。一看标价,吓了我一跳。我的天,便宜的几百,贵的上千。这叫咱们老百姓如何买得起。不是成心给郝杰这类人附庸风雅的吗?狗屁画家的画我不喜欢,他的陶艺倒是让我耳目一新。那造型和设计,还有工艺都很有创意。可要让我花半个月的工资去买这种东西,挂在我的房间里增加格调,我真不愿意干。

  郝杰让人在空地上摆了围台。然后叫我跟若尘坐上去。服务员已经先泡了壶靓茶,上了几个小吃。我们就着小吃喝茶,等着画家的大驾光临。郝杰说:他常在这里接待好朋友,每次画家都来捧场。在这种乡下地方有个画家简直是大家的福气,多少人在沾他的光呀。我就沾了他的光,坐在他创造的艺术世界旁边好吃好喝好玩,末了还要打包——画家后来给我写了幅字,还送我一幅大画,画是苏东坡红梅诗诗意图。

  跟着画家来的有几个地方政要,一个书记、一个镇长、两个分局的局长,后来才知道都是郝杰的三叔六公之类,原来地方政权全给他的家族把持着,难怪可以黑白通吃。郝杰是从小就劣迹斑斑,刚成年就坐了大半年牢,算是把自己从政的路给断了,只好在社会上混,居然给他混出了名堂——整天人五人六的,把一些政府要人呼来喝去。

  画家赞我是社会俊彦,后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听他这样赞我,我没有飘飘然,倒产生了画家命里注定要发财的古怪念头,他这个头脑天生就不是画画的。如果命里注定他要当画家,那也不是为了画画,而是为了赚钱。饭后我们去参观画家的画室,顺便看了他的豪宅,真让我叹息不已。那可是个大户人家住的地方呀。画家在这里居住还能创作出画来,我就觉得是个奇迹。我们参观的那栋楼楼高五层,是画家的工作室和展厅。并排的另一栋楼是他儿子的工作室和展厅。这两栋楼的外部装修全用的天然材料,设计别具一格。看得出画家动了不少心思。进大门还有两栋五层的大楼,左手边是招待所,接待天下客人,右手边是家人住宅。外部装修用的是南村著名的陶瓷厂生产的鹰牌瓷片。不难看出,画家是先把家人和朋友安顿下来,才安顿自己和儿子的事业的。这种生活态度除了让我对画家的精明无比佩服,也让我对自己的人生走向产生了天大的怀疑。

  四

  我有个朋友也是画家。在画界算是后起之秀,他创造了一种新的画法,引起了轰动。这种画法有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防伪效果特别好,无法摹仿。众所周知,防伪技法越高,制作工艺越复杂,所以画家每画一幅画都把自己搞得半死。选择这个行当按理就该受穷(可以指望死后风光),可画家也是俗人,要养活自己,还得养家。画最终还是要成为商品,拿去卖钱。我的画家朋友觉得自己的画全是精品,幅幅都该卖出好价钱,生怕别人染手分了利润,事事亲力亲为。他在全国几个大城市搞画展,画倒是卖出去不少,可惜费时费力,刨去成本,竟然还欠债。我的画家朋友是个实心眼,只知道经纪人会从他口袋里掏钱,不知道经纪人也会从顾客的口袋里掏钱。所以活该他受穷,他没有碰到一个好的经纪人是他没福气。

  豪哥因为有郝杰这个好兄弟轻轻松松发了家,盖了四栋五层高楼,广交天下英雄豪杰。还成了南国知名的大画家,在香港、澳门和东南亚享有盛誉,每天来求画的人络绎不绝。他一点也不担心别人偷师学艺,经常现场泼墨挥毫。常常一顿饭就赚下了过万的身家。我的身怀绝技的画家朋友要是亲眼目睹,一定活活气死。这年头,人不光是活面子,还要活出舒服来,官做得再大,名气再大,要是没有钱,这腰杆就挺不直。除非官位和名气可以拿去换钱。

  我在豪哥的画室参观时突然给尿憋得半死,我楼上楼下找厕所,就是找不到。这种情况简直像在梦里。梦里憋尿比生活里憋气还难受,你总是找不到地方,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痛痛快快地尿了一气,以为舒服了,原来尿还憋着,只好爬起来上厕所。后来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厕所,推开门一看,小小的空间全给陶瓷次品塞满了,瓷盆上积满了灰尘,看来从来没用过。我等不急了,拉开裤子就尿了一泡。后来我去找水冲厕所,也是四处找不到水。我心想画家总得洗画笔吧,怎么可能没水呢。后来终于找到了,又在一个角落里,塑料桶里装里,大半桶,我拎起来就往厕所里冲。出来我就问豪哥:你在哪儿上厕所?豪哥说:对面楼里。我说:这是何苦呢?豪哥说:这你就不懂了。说完狡诘地一笑。其实我懂。我办公室里有一个厕所,可我很少在里面拉屎撒尿,我喜欢走一段长路去码头的公共厕所里尿一泡。这其中的奥妙我就不告诉你,你自己去猜吧。

  那时我就对这半老头儿有点喜欢,他的生活注定要丰富多彩,因为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我在豪哥的画室发现一些很特别的陶艺,造型粗旷、夸张,好像扭曲的生活。这与豪哥的其他作品有明显的差异。我正诧异,豪哥说:看出不同了吧,这些是我厨房的丫头阿艺的杰作,我这儿个个是艺术家。我心想,什么艺术家,蒙我这种没文化的人,在行家眼里,这全是垃圾。这不过是废物利用。我突然发现,这跟我所在的码头有异曲同工之妙,越是不值钱的东西越有利用价值。

  晚上我们在画家的别墅里睡觉。因为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要赶回城里是不可能的,大家也都很累。睡前我跟郝杰下了几盘棋,我们棋力相当,互有输赢。若尘洗了澡,穿上真丝睡裙,坐在旁边看,一开始她还指指点点的,她一指点,我就输棋。后来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身子倾斜,身体跟我的大腿挤成了一堆。我对郝杰说:咱们睡吧,你看若尘都睡着了。

  我跟郝杰睡一间房。他靠门,我靠窗。他一倒下就呼呼入睡,同时响起轻微的鼾声。他的鼾声一开始像吹笛,后来就像吹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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