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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域情殇-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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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在他的记忆里,从小学到现在,自己几乎没有跟任何一个女同学有过来往,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很羡慕那些经常跟女同学打打闹闹,却毫无愧色的坏小子们。在他看来,高红梅是个安静的女孩子,平时少言寡语,也从不与人争强好胜,跟自己很有些相似之处。很快,他就对这个女生产生了特殊的好感,以及诸多不切实际的遐想。    
      开学后不久,学校组织学生到附近农村参加每年一度的学农劳动,为期一个月。不用坐在教室里,苦苦熬着无聊乏味的四十五分钟,和农民一起劳动、生活,体验农村贫穷朴实的另类风情,给这些阅历贫乏、眼界狭窄的工厂子弟带了很大的欢乐和刺激。    
      钱国庆和高红梅的“友情”,也在这段时间有了悄然的进展。在一个阴雨天,钱国庆和班里的其他几个同学,其中也有高红梅被分配参加搬运化肥的劳动。在蜿蜒泥泞的乡村小路上,扛着10公斤一袋的化肥,不时就有人跌倒或掉进路边的水田里。等到了生产队的仓库,一个个都成了泥猴。高红梅和另一个女生更是狼狈不堪,整个儿成了一尊泥塑。钱国庆乐了,少有的开心。高红梅来到他跟前,半真半假的生气问他,有什么好笑的?钱国庆于是不笑了,讪讪地说,“笑笑怎么了?”说完,便转身躲开了。晚饭的时候,高红梅干干净净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并不时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从这以后,他和高红梅的目光频频对视,双方的表情和眼神也越发丰富、精彩起来。有一天,趁没人注意的时候,高红梅悄悄地塞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想跟你说件事!    
      这张纸条给钱国庆带来了心悸、惶恐、好奇等等一系列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他想了一夜,最后决定以同样的方式,将“游戏”进行下去。第二天,他忐忑不安地偷偷将那张纸条还给了高红梅。纸条的背面写着:什么事?    
      自胡安川走了以后,钱国庆的心情第一次变得舒畅、活跃了。高红梅趁四下无人的时候将一本名曰《少年维特之烦恼》的外国翻译小说交给了他。她羞涩地问他,你看过这本书吗?他摇头,说:没有,但听别人说过。其实他从来没听说过这本书。他看过的那些所谓的小说,完全是另一种东西,没有一本是正经玩意儿。当他的目光掠过她那微微突起的胸前时,他的脸顿时发烧变红了。他不敢抬头再看她,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盘算着该跟她说些什么。“我先走了。”高红梅说完,转身走开了。良久,钱国庆才打开那本书,可惜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充满了刚才那对突起的小丘。    
    


第一章阿根儿 (1)

     三    
      生产队有个地主的后代,名叫“阿根儿”。阿根儿30来岁,未婚,一个沉默寡言且没有表情的男人。阿根儿身体很强壮,身高约1。80米,是农村少见的英武男人。多年来,阿根儿一直负责守护生产队的鱼塘。鱼塘的岸边有一个用稻草和篱笆搭盖的茅草屋,供阿根儿躲避风雨和夜晚睡眠之用。钱国庆对这个老实巴交的“五类分子”渐渐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他总觉得阿根儿身上有胡安川的影子。据做饭的大婶说,阿根儿很小就成了孤儿,他父母是解放前夕失踪的。解放以后,政府根据留在他名下的田地,将其定成了地主成分。阿根儿的父母究竟是死是活,没有肯定的说法,有说跑到台湾去了,也有说是被人民政府镇压了。这天晚饭后,钱国庆来到阿根儿的茅草屋,见阿根儿正捧着一只硕大的土碗蹲在地上,“呼呼”地喝着碗里不知是什么做的稀糊糊。见有学生进来,阿根儿停了下来,用一种诧异的目光注视着他。钱国庆大咧咧地径直走到一个木墩跟前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他,说:“吃你的,我没事儿。”阿根儿于是继续埋头小心地喝着稀糊糊。“阿根儿,你姓什么?”钱国庆笑着问。阿根儿没有回答,只是稍稍停了一下,就又接着喝开了。“问你呢!”钱国庆抬高了嗓门儿。阿根儿缓缓地站了起来,用手掌抹去残留在嘴角上的稀糊糊,木呐地回答说:“我没姓!”钱国庆奇怪地看着他,在确定阿根儿没有跟他瞎说以后,才又接着问:“那为什么?怎么会没姓呢?”阿根儿没再搭理他,弯腰拿起那个大碗,走出了茅草屋。自讨没趣的钱国庆跟着阿根儿走了出来。    
      阿根儿走到鱼塘边,将大碗摁进鱼塘。水面上顿时出现了一层金黄色的漂浮物,四面游来的鱼儿搅起粼粼的浪花,阿根儿的脸上顿时映现出跳耀的光团……    
      这天夜里,一场突降的暴雨,冲垮了鱼塘的围堤,无数的鱼儿死的死,逃的逃,生产队的财产蒙受了巨大的损失。生产队随即召开了批斗大会。阿根儿被五花大绑押进了会场……“打倒地主后代田戴根……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一串串愤怒雄壮的口号此起彼伏。参加批斗大会的贫下中农和学农的学生们群情激昂,争先恐后地揭发批判阿根儿。钱国庆这才知道阿根儿其是有名且有姓的。类似的批斗大会,钱国庆从小见的多了,但农村的批斗大会,他还是第一次目睹。按照事先的安排,学生和贫下中农的诸多代表交替轮流上台发言。忆苦的忆苦、思甜的思甜、揭发的揭发、批判的批判,凡上台发言的代表,无一例外义愤填膺,对地主狗崽子田戴根要么拳打要么脚踢,最不济的也要冲上去将阿根儿本来就低得不能再低的头狠狠向下摁,表示自己对反动地主的满腔仇恨和坚定的革命立场。阿根儿伤痕累累的大脸在汗珠、血污和泪水的浸泡中透着令人惨不忍睹的哀凉和悲怆。鱼塘明明是暴雨冲垮的,跟阿根儿有什么关系呢?然而时下有一部反映农村阶级斗争题材的样板戏——《龙江颂》,里面就有个反动地主分子趁着暴雨涨洪,扒开江堤,企图制造洪涝灾祸,阴谋破坏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妄想把广大贫下中农重新推向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其用心何其毒也!阿根儿于是成了活生生的典型,其险恶用心和罪恶目的与戏里的反动地主竟是不谋而合。对样板戏里的那个反动地主,钱国庆立场绝对鲜明,恨得咬牙切齿,可对台上的阿根儿却给予着很深的同情,他压根儿就不相信阿根儿会有那么大的狗胆——敢故意破坏革命生产。在他眼里,阿根儿跟胡安川的父亲——胡雪秋那种死到临头还唱《国际歌》的死心踏地的反革命分子完全不是一码事。他借着上厕所的工夫,偷偷观察了一下整个会场,他发现班里也有一些同学或多或少都表现出对这种场面的恐惧和厌倦。当他的目光流向高红梅的时候,他看见她那小巧玲珑的鼻尖上渗出的汗珠在阳光下泛着点点银光。她也看了看他,但随即就把目光转向了台上的阿根儿,完全没有以往的情形。也许她认为这种场合不适合跟他进行那种交流。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在泥泞的鱼塘里发现了阿根儿的尸体。阿根儿趴陷在淤泥中,只留下屁股和后脑勺露在外面,他的身边还有不少死鱼烂虾,成群结对的苍蝇在其周围不停地来回飞舞,甚是欢跃。班里的一群男生和众多的贫下中农站在鱼塘四周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泥里的阿根儿和那些死鱼烂虾。不时有人扔出石头或土块儿什么的,一旦击中目标,就有一片喝彩声。到了中午,几个公安人员在生产小队、大队,也许还有公社什么人的陪同下来到了现场。按照上级指示,一群背着“苏式79步枪”的基干民兵将闲杂人员清出了现场。有关人员一直忙到黄昏才离去。阿根儿的尸体被裹进了一块黑色的塑料布,扔上一辆解放牌卡车运走了。据目击者声称,阿根儿是被现场解剖的。经鉴定,死者是畏罪自杀。三天以后,学农结束了,厂里派来的大卡车将子弟们接回了工厂。阿根儿的死成了同学们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的热门话题。而钱国庆无论如何也不再想听见或回忆有关阿根儿的一切。那深深掩埋在他心灵深处对阿根儿的强烈同情,让他对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东西产生了厌恶和恐惧。    
      钱国庆终究没能看完《少年维特之烦恼》。不是因为他没有时间和机会,而是他实在看不下去。什么呀,就一傻瓜成天无聊地胡思乱想。故事里面的人和事离自己的现实生活既遥远又陌生,一点也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在考虑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将这本书还给高红梅。对于他来说,“少女之心”远比“少年维特”有意思多了。    
      这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钱国庆和高红梅不期而遇。他把《少年维特之烦恼》还给了她。    
      “看完了?”她轻轻地问    
      “啊,看、看完了!”他有点结巴。    
      “好看吗?”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我、我觉得不好看。”    
      她失望地看着他,问:“你不喜欢看这种书?”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太罗嗦,没劲。”    
      “那你喜欢看什么书?”她认真地问他。    
      “我很少看小说。以前跟胡安川在一起的时候,就看些小人书……”    
      “你为什么平时总不爱跟班里的其他男生来往呢?”她问。    
      “他们?有什么好来往的?”他说。    
      “那你平时都干嘛?”    
      “不干嘛,吃饭睡觉,帮家里做点儿事。”    
      “还有呢?”    
      “没了。”    
      “你知道班里的女生是怎么议论你的吗?”    
      “不知道。他们说我什么?”    
      “好多女生都觉得你很成熟,而且肯定很有思想。”    
      “我?有思想?”他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是个完全出乎高红梅的话题。她惊异地看着他,脸色刷地一下红透了,她说:“你说什么呀!?”    
      “我、我以为你借给我这本书,是说明你喜欢我。”他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厚颜无耻。    
      “你说什么呀,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你?”她感觉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写纸条?还主动借给我这本书?那你是什么意思?”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第一章阿根儿 (2)

     他发现她的眼里慢慢蓄积了一汪晶莹的泪水。他意识到自己的辞不达意让她误会了。他沮丧地把目光转向别处,他为自己的愚蠢感到非常失望。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块抹布,懵懵懂懂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记不住了。    
      正当他转身想赶紧离去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他,她说:“钱国庆,你先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停下来,但没有回头。他知道,她生气了。    
      “你听着,钱国庆,我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庸俗、这么浅薄、这么无耻!”她羞愤地说。    
      他回过头,极力做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我说错什么了?你不喜欢我,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呀!那我喜欢你,总可以了吧!?”    
      她急忙避开了他的眼光,把头低下了。    
      远处有同学朝这边走来。钱国庆急忙转身离去。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愤懑——我庸俗?妈的逼,我无耻?又写纸条,又借书,还不是你先勾引老子的!钱国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高红梅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了呢?    
      钱国庆收到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封信。信是胡安川写来的……    
      国庆:    
      你好!    
      分手已经快三个月了,时间过得真快。    
      我现在已经回到母亲的老家了。我在一所民办中学继续上学,我妈妈在公社农机站上班,一切都挺顺利的。    
      你还好吗?我现在经常做梦还梦见你。我妈妈还经常提起你,她说你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孩子。我们俩从小就一直是好朋友,我们的友谊并没有因为我们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而受到影响。你一直是我最知心的伙伴。我现在很好,这里没有人歧视、欺负我们。我和班里的同学也相处得很好。他们大多数都是贫下中农的后代,善良、淳朴。对了,我还当上了班里的语文课代表了。    
      你现在好吗?学习进步了吗?我妈妈说,一个人将来无论做什么,知识是不可少的。我们的国家需要建设、需要保卫,没有知识就不能对国家有真正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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