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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半的香烟边说边舞着拿烟的手作着手势加强自己的语气表情严厉如同一个有发牢骚的离休干部。
他们的确有点像两个正在鬼鬼祟祟发牢骚的大人,那种愤愤不平和鄙夷并存的表情,深恶痛绝,急急倾诉不乏武断结论的口气无一不形神兼备、惟妙惟肖。
马锐一看见父亲就傻一眼,冒出嘴边的话像被刀砍断了,半截含在嘴里。手里的烟变法地倏地不见了,残留下的咽像划在黑板上的横七坚八的粉笔道缓缓地扭曲、变形,一股股飘散开来。
他紧张地站起来,面红耳赤,神色惶恐。
夏青扭脸回头看,脸也一下红了,她先是为自己扮演的角色不安,接着就全剩下为马锐担心了。
此情此景倒使马林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了,他比那两孩子更尴尬吏束手无策。这场面他完全没有料到,不由他不痛感到自己的鲁莽、轻率、时机选择的笨拙。
他使自己完全显得像一个有预谋有目的的去抓邻居赌博的街道积极分子。
显然,这种气氛下再想进行平等,自然、亲切有趣的交谈已属枉然。
儿子眼中的惶恐消逝后,代之而起的必然是谴责和愤怒,尤其有在场的情况下,他必定将以挑战和无畏的姿态对待父亲哪怕最温和闻善间的垂询,就像当年他和他父亲在类似的场合相遇一样。
马林生陷入了犹豫和两难的境地,如果这时掉头就走,那无疑更像是一次卑鄙的窥探。
最好当然是像所有聪明、有教养的父亲一样装一次傻瓜,使孩子们的不安消弥于无形,然后从容撤退。
于是,他真像一个二百五那样傻呵呵地笑着,愉快地眨着眼睛,说道:“你们聊得真热闹呀。”
这话问得相当愚蠢,大有已将全部内容窃听而去后的揶揄味道。另外他那个眨眼的动作也不得体,显得有点下流。
孩子们注视着他,一声不吭,他口一点也没被他制造的假象所迷惑所打动。女孩儿眼中甚至隐隐出了一种被人带有夸大色彩误解了的担忧。
他继续像个扮演白痴的蹩足戏子连连发问,就差没流口涎了“你们谈什么书呢?借我看看好不好?”
马锐仍旧不接他的话茬儿,站在那里像个等待泰山压顶的力士,后来他便靠的墙上,两手抱肘,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
夏青出于善良,勉强笑笑说:“没说什么,瞎说呢。这是我们小孩儿看的书。”
如果马林生再认不清自己的处境,那他真是个十中的傻瓜了。那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等待着,期望他尽快离去,这种毫不掩饰流露出的愿望刺痛了双林生,他感到一种被误会被不公正地对待后的委屈。我使他的目光变得茫然,动作僵硬,不协调、无目的。他下意识地拿起枕边的一把折扇,似乎他进来就是为取东西页来。然后在孩子们沉默的注视下蹒跚地步开。
一出屋,他就抖开扇子用力扇起来,内心的紧张使他一下出了一身汗。
他十分沮垃圾,万他的沮丧,甚至有些轻视自己,接着他心头凉过一阵狂怒。
他前脚出屋,后面屋内便立即响起录音机播放的乐曲,孩子们的乐贡的掩盖下嗄嗄喳喳地低声说话。清晰、用力的旋律一条长蛇顺着人的耳朵爬进他的,源不绝,并在他的体内蜷缩、盘踞下来;一圈圈增粗,堆积上去,使他体内充斥、胀满了异物感乃至失聪。
夏青从里屋出来,向他告别时,他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马锐在马林生的注视下噤若蝉。整个下午,他都在等待那顿意料之中的盘训和训斥降临,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令他困惑的是父亲始终没有发作,他曾几次有意吸引父亲的注意,就一些鸡毛蒜皮的不事进行请示,期望不可避免的事情及早发生尽快结束。可父亲总是就事论事的随便应他几句并未由此引申借题发挥,似乎还有些嫌他过多打扰了他。后来,他请假说相出去玩玩。父亲竟挥挥手痛快地同意了。马锐满腹狐疑地走出了家门,像个在刑场突然被子手私放了的死因一边奔向自由一边提心吊胆等着身后那声枪响,那枪始终没响。
马林生的目光是空洞的,视若无睹。年轻的马锐根本无从体察。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便陷入一种更大的忧郁,这是对他整个人生处境的关注和反省,经过一个由表及里由微著的检视过程,他无法不承认自己的渺小,空虚和无足轻重。
这种巨大的酸楚和失落并不能通过管训儿子得到抚慰和平稀,反使他觉得自己更可怜更卑微。一个可怜的人利用另一个更可怜的人的不幸地位得到满足,他就因此万事享通了么?
一个叫花子是不在乎牙齿上有龊洞的,他需要每个遇到他的人礼数周全的问候么?
他委实失去了讨儿子的兴趣。
整个下午他都在看一本受到广泛吹捧的小说。起初是漫无用心的,看到三分之一处,他的全部智便被激活了焕发了,眼光也因之变得锐利。他看出了书中的许多纰漏;妙处妆露萌牙便戛然而止转述其他线索未得到有力的发展,距大境仅一步这遥;正当微妙动人令人意趣盎然却倏地落入俗套精彩描述之后接着大段干巴巴的说明性字令美感荡然无存。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很快地把握住了作者思想脉博。饶有举趣地注视着作者怎样从灵感喷涌葱郁的高峰跌人才尽智竟的干涸低谷,又是怎样煞费苦心维持着奔驰的速度使之踉在终点不致半途而废。他欣赏地观看作者在通往不同方向三贫路口踌躇不前难以氛择,如何因为不肯割舍而把两段互不相干互相冲突的情节拼凑到一个画面之中造成累赘和蛇足。何处是真正的高深莫测,何处双是不知所云货真价实的语无伦次欲盖弥彰。
一个人的伟大、完美可以使人自卑、泄气、同样,一个人的平庸和缺陷也可以使人自信、振奋,马林生由于抓住了这本书的作者露出的马脚开始感到心情发。他的注意力离开书本,设身处地地认真琢磨起如果由他来处理这些素村,写这么一本书,他将如何下手,他高屋建领地创造性地完善发展了原作者的构思。毫无疑问,如果由他来添上一笔,事部作者将会像穆铁柱一样高出一截儿。
他感到舒心畅气,陶醉在对这本书大肆增删的遐想之中,甚至连增加的细节,具体的措辞都想到了。他在这种半梦纪半清醒的状态中,用自已头脑中漫无边际的思想重新组合排列着原书的章节字句读完了这本书,意犹未荆他沾沾自喜地发现自己其实相当高明。
马锐回来了,那件悬而未决的事仍压在他的心头使他苦恼,无法投入到游戏及一切轻松的娱乐之中。父亲的沉默愈发使他感到事态严重,他决定采取主动,对父亲为人的一贯了解使他不存任何侥幸。
他磨磨蹭蹭地凑上来,察颜观色地看着父亲的脸,咕咕哝哝地说:“我告诉你……那件事是我……我只是觉得好玩并不是真的学抽是第一次真的我错了我以后……不会了。”
马林生对自己引而不发造成的压力局面和赢得的心理优势毫无察觉,他扭过脸茫然地看着儿子。
“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什么你错了?”
马锐羞愧地涨红了脸,他认定这是们亲不肯原谅他的一个迹象,他想用这种明知故问的有意装糊涂的态度加重、延长他的负罪感,使他更久、更深地处于惶恐之中。
“就是我刚才抽烟来着……我不对”““还有什么比让一个了过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复述过失检讨更令人耻辱的?
“噢,知道错,改了就行。”马林生语气和缓毋宁说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你这会儿学抽烟还早了点,何况那玩艺儿对身体也没有什么好处,不会的最好还虽别学。我是已经成瘾了没办法……”马林生说着转回身子,不再理马锐。
马林生对此事轻描淡写的态度令马锐大为惊讶。其后的几天他显得格外听话、温驯。
第三章
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刚走进书店,林生便注意到了她,她一直用不易察觉的瞥视追随着她,那是个朴素干净学生的打扮的少女,有着一张非常年轻瓷器般光洁的脸蛋和略显单薄的但已发育的功条身材、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两眼黑瞳仁点一般亲亲发光,但嘴唇仿佛褪了色和周围的肤色同样苍白,这正是马林生喜欢的那型少女。每当看到这类少女,总要在他心里引起一种痉挛般的心枝和几乎辍泣的感动,犹如听到一首熟悉的旧歌看到一张亡友的旧照片。这类少女现在已难得一见了,而在他年轻的时候,比比皆是。
对女人的看法他十几的不改初衰,基本保持了当他第一次用男人的眼光世界时的审美观点,这也正是当他前妻由一个这类少女变成一个时髦娘们儿后他们之间发生问题的症结所在,他不能适应并且习惯这种不可逆转的变化。
那个少女在各大出版社柜台前走动、浏览着,不时停下来随手翻阅,马林生设计着自己的于回路线,利用各种含义不清的动作的掩护从容向她靠近。
她停在一定主要出版文学类书籍出版社专拒前,拿起一本本装横不一的新书翻看,似乎有些迷惘。看来没有一本书能马上给她一个深刻印象。照这样下,她可能一本书都不买离开这家书店。
“这本书不错。”马林生站在几步开外,一个不太产生威胁的位置,指着她正要放回书架的一本书彬彬有礼地说:“一般读者都不能理解,很少人买,但确实不错。”
“是么?”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友好的微笑,把书拿在手里,问,“为什么?”
“因为作者过于孤芳处赏,完全忽视了或者不去管读者其实在都生活在与他不同的环境中,奉行的价值观也是千差万别,如果的缺乏带领很难本来也没举过多关注了的飘渺的思绪和心理潜流。”
“听上去你也不觉得这本书好嘛。”少女文静地注视他,轻轻说。
“这是我置向咸外的说法。如果排除消遣必读的目的,捱过那最初的半小时,你会发现这本书在牲了可读性同时赢得一种自由:最大限度,不受任何拘束地表述自己最真挚的、不经任何装饰的原始感情,你可以看到一个人赤裸裸的内心世界,从激情的角度说,充分外露的。”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少女坦率的说,“难这本书不是晦涩的么?”
“从赏心悦目的惊讶说是的。”马林生和蔼而心地说:“对多数仅抱有消磨时光的打算的人来说是的,但对少数,个别,那些渴望认识人类,了解结交另一个同类并不仅仅局限于共饮同舞的人来说——不是的。”
少女默不作声,略带困惑地翻看手里的那本书,显然她仍旧不明白马林生的话的含义,更别提那些躲躲闪闪的暗示子,马林生佶屈聱牙的长句妨碍了她收听能力。
“这么说吧,我们拿这本书作个比较吧。”马林生从收架上拿下一本近期畅销的情节小说,“这是本可读性很强的小说,任何具有初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都能毫不费力的读懂它。
但这里能有什么呢?空无一物,只有精心纺织的情节和经过概念规范的人物,尽管那些对话很精彩很俏皮,但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的。作者给了我们什么?什么也没给,至多是很吝墙地流露一点实感其余都是矫情。他的全部精力都用于推动情节,按逻辑的当然发展预设线索,使整个故事天衣无缝、圆满无缺。他象织手套似地编这个小说,象用一个长竹午去河里捞东西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想弄湿自己一点。布娃娃再漂亮也没有一个丑孩子嘴里的那口热乎气儿……”“我正想找这本书,它搁在这儿我怎么就没看见。”少女殷切地抓过马林生作反面教村的那本书,随手扔开手里的那本,坦然地十分感谢地望着马林生,“我到处,就想买这本书。”
马林生有些失望,但作为一具书店营业员他又不能拒绝出售任何东西。只能趁势建议:“这还有几本这个人写的其他书,您不想看看么?”
“不,我就买这本。”少女翻看着书摇摇头。她拿着这字书拨腿要去收款台交款,抬头看到马林生颇为扫兴地站在一旁,便顺手捡起刚才他热心推荐的那本书,微笑着说:“这本我也拿去看看。”
马林生脸上露出微笑,鼓励地朝少女点点头,似有几分欣慰。
“这本书怎么样?好看么?”一个男人拿着另一本书扭过来问马林生。
“一般。”马林生简短地说了一句,撇下了那个男人走回他通常站立的位置。
身旁的几个同事似乎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