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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接待过一个副市长还有政协主席一行。他们看完我们的节目,专门到院长妈妈的办公室等我。副市长让我坐在他坐的沙发扶手上,我看到他手上、脖子上有好几个被蚊子咬的小红点。他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像小鸟一样对答如流。副市长开心得很,一直拍我的头,他说,要是政策允许,就让我第一个来领养你这小丫头吧。我趁机撒娇,亲了他耳朵一口,一半像玩笑、一半像耳语:谢谢市长伯伯!
院长妈妈欣赏地咬着嘴唇,替我腼腆地笑着,我对她会意地笑笑。
院长妈妈看到比她大的领导,总是别扭得像一见钟情的少女。这些大人,仔细看看没什么大不了的。市长大人。他脱了衣服还是什么?不过也是一块会出汗、蚊子喜欢叮咬的黑红肉而已。
这都不是问题。我都能搞定。院长妈妈对别的孩子凶得要命,但对我疼得半死。她说她对我真是比她自己孩子还疼。我相信。每个孩子都能准确判断,大人到底爱不爱你,我成了她的新宠和骄傲。所以,我对她也笑得流香涎蜜。这都不是问题,我的问题在女记者那里。我隐隐不安,尽管她大唱警察、社会的赞美歌。我隐约觉得要提防她,后来,果然她一手毁了我的幸福。
11农村孩子是没有童话的。吃地瓜的孩子也没有童话。越来越粗糙的黄土路,载着我爷爷和我,就快回到我想逃离的地方了。我突然明白,我的养父母为什么老在外面盖房子,并永远也盖不完,其实,他们也贪欲着城市,他们是用养家的理由在逃避这里。他们做出辛苦劳碌的样子,永远逃避着我又要重温的老的日子。
爱弥丽天生是属于城市的,她说她带着我直接走进了城市的内脏。我想估计用肾脏比喻我占据的城市的位置,意义比较准确。爱弥丽在城市的肾脏,让我基本破译了城市的秘密。我不大适应城市的肾,我应该到紫外线能波及的地方,因为爱弥丽经常提醒我,你还是个过儿童节的人呐。是的,爱弥丽聪明极了。其实,我和“你”都暗暗明白,城市的肾是令我不安的地方。
《蛇宫》总序文学应该是中性的(11)
在福利院独睡的时候,我想,如果每个人一辈子都有一张旅行图的话,爱弥丽就是专门为我而生的、那个部分的导游。她从农村手里把我接过去,在遣送站培训了一下,就把我领到了城市,领到了一个花样年华的美丽地方,领到城市最金迷纸醉、妖人混杂的风花雪月中。我走了,导游就失去意义了,她就跟着消失了。尽管醉虾、花粉也好为人师,我们相处愉快,但是,我从心底里感到,只有爱弥丽是为我而生的,她们是别人的。爱弥丽最终没有给我雕南瓜马车,她留给我最后的故事是童话《巨人的花园》,这是他爸爸讲给她听的。爱弥丽所以与众不同,在我看来因为她是用她爸爸的童话养大的,尽管她的教授爸爸喜欢和她抢吃儿童食品,但是,她爸爸给了她《巨人的花园》。
她爸爸嘴里塞着芝士圈或者洋葱原汁土豆片,眼镜片滑到了鼻尖上,他不扶,他在想每天要给小爱弥丽讲的童话。爸爸开口了:
从前啊,有个国家有位巨人,这位巨人有个很大的花园,可是他从来不让人进去。有一年,巨人到远方去旅行了,花园没人看,孩子们就翻墙进去,唱啊、跳啊,一个个快乐极了。有一天,巨人回来了,他一看到孩子们在花园里又唱又跳,气得大吼一声,把孩子们统统赶走。他还加高围墙,再也不让孩子们爬上去了。
春天来了,到处开着小花,到处都有鸟儿在歌唱,可是巨人的花园还是一副冬天的景象,巨人坐在窗前盼望春天,可是春天始终没有来。
一天早上,巨人醒来,忽然听到孩子们的欢笑声。他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孩子们从围墙上的一个小洞爬进花园,凡是有孩子坐的树上,都长出碧绿的树叶,花儿也一朵朵在开放。多么美丽的春天啊,可是最远的一个角落里,还像冬天一样,原来那里有个孩子站着,他太小了,无法爬到树上去,因此伤心地哭着。
巨人心头一软,他对自己说,我是多么自私呀,现在我明白了,春天为什么不肯到这里来。他轻轻走下楼,走进花园,孩子们看见他,吓得都逃走了。只有那个最小的孩子因为在低头哭泣,没有看见巨人。
爱弥丽的爸爸亲了亲小爱弥丽,小爱弥丽又在爸爸嘴里放了一个破裂的洋葱片:然后呢?然后怎样?爸爸讲啊!
巨人悄悄地走到孩子身后,轻轻抱起他,把他放在树枝丫上。这棵树马上变得枝青叶绿,鸟儿飞翔。孩子抱住巨人亲了亲,其他孩子看见巨人变得友善了,都跑了回来,春天也跟着回来了。巨人说,孩子们,花园是你们的了,尽情地玩吧。
天黑了,孩子们一一过来和巨人道别,可巨人没有发现那个最小的孩子。打那以后,孩子们天天到花园里来玩,可是,巨人最喜欢的那个小孩却再也没有见过。巨人说,我是多么想看见他呀。
许多年过去了,巨人老了。他已经不能和孩子们一起在花园玩了。一个冬天的早上,他突然发现,花园里最远的那个角落的一棵树上,枝头开满了可爱的白花,枝上挂满了银果。树下,就站着那个他最喜爱的那个孩子。
巨人连忙跑过去,拉住孩子,你住在哪儿?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向巨人微笑着:我是爱的天使,有一回你让我在你的花园里玩过,今天我要带你到我的花园里去,那就是天堂!
那天下午,孩子们发现,巨人躺在一棵树下,他已经死了。在他的身上,盖满了鲜花。
我的眼泪流到了凯蒂猫小枕头上。当时,爱弥丽躺在床上说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流泪,当时我看见爱弥丽闭着的眼睛里流出了透明的泪水。可是,现在我独自一人,回忆着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却哭了。
这个房间二十张小床上躺着的二十个小孩,像二十个甲壳虫一样,在月光下做着爸爸妈妈疼爱的美梦。我清醒在福利院绿色的小床上,我猜想,我就是那个需要有人抱上树枝,就可以引来春暖花开的最小的孩子,可是,我的巨人在哪里呢?我的神不回答。巨人在福利院吗?“你”依然不回答我。现在,“你”经常不能回答我的问题,我想,我碰到的问题越来越麻烦了。
爱弥丽的巨人是她爸爸,可是她自己没坐好,掉下来了;坏坏的巨人也是她爸爸。想着爱弥丽的童话和爱弥丽的爸爸。不知道爱弥丽的妈妈是否还健康活着。要是我在福利院顺利读完小学、中学,我一定要读大学,大学毕业了,我要买很多礼物去看爱弥丽的妈妈,我叫她外婆。也许我能看到爱弥丽雕的南瓜马车,照片也行,然后,我去当老师,我要当幼儿园老师,要不然也到福利院上班。
12孤儿院的两周生活,是我这一小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也许没人相信。这没有关系,本来这句话就是我和我自己说的。我们分三个阶段的班级,甲壳小虫们都崇拜我,就在我被女记者找麻烦的前一天,一个小傻逼竟然用我藏在柜子中心爱的报纸去包她亲戚送的旧皮鞋。她的柜子在我隔壁。我简直气疯了,爱弥丽的照片,被弄得皱巴巴的,我冲上去就给她一巴掌:拔她的毛!
小甲壳虫们立刻蜂拥而上,使劲揪拔她的头发。我不许她哭。她哼哼着,说不敢了,可怜巴巴的。我说好了,他们立刻停手。我说现在她要给我按摩,全身按摩,我刚叫人把她眼睛蒙起来,因为给我和爱弥丽按摩的都是瞎子,结果,阿姨就进来了。小傻逼立刻大哭,告我的状,还做出头发很痛的样子。
院长妈妈并没有当场责骂我。傍晚我擦黑板的时候,她走进来。一脸严肃。可是我一见她就流香涎蜜地笑。她过来打了我的屁股,打着就不想严肃了。她说,你怎么会想叫童小庆按摩?院长妈妈还从来没去过按摩院,你小小年纪还真不简单哪。
我把院长妈妈拉在椅子上坐下。我双手合十,对扣无名指和小指。院长妈妈的虎背熊腰立刻在我有节奏的手掌下啪啪有声。
咦!你还真懂啊,谁教你的?
我不回答,我沉浸在耀技的兴奋中,按、推、挤、拿,一招一式我都极其认真。爱弥丽经常腰酸,有余钱她就找盲人按摩中心的七十四号瞎子服务,我也作陪,我经常被按得吱哇乱叫,爱弥丽却很受用,像睡着一样。每根指背都长着茧子的七十四号说她,像台湾人一样非常受力。在家里,有时我也帮爱弥丽按摩按摩。
《蛇宫》总序文学应该是中性的(12)
舒适感,使院长妈妈脸上浮上天使一样的光辉。我喜欢看她这样的脸。我不知道,我挥汗如雨的杰出表现,实际是自掘坟墓。我更不知道,我的宣判书明天就要到。
大约是第二天上午九时,在课间操时间,赵老师让我到院长妈妈的办公室去。我当时以为又是什么参观团或者省市领导来视察。我刚想进洗手间把头发弄漂亮一点,赵老师竟然在后面喊:先上去!有客人!
我一步一摇地上了楼。一推门,我就愣了一下,不祥的预感像毛毛雨一样迎面扑来。感觉不好,是那个报社的女记者。她身边还有凌所长。凌所长眼睛冷得像福利院食堂冰箱里取出来的鱼。女记者依然是傻呵呵的表情:
你好啊,小银,还记得我吗?
我春风满面,我说,是记者姐姐,我好想你耶。
院长妈妈原来一看到我是眼睛在笑,今天只有嘴巴在笑,眼睛也和冰箱里的鱼差不多。我猜测,这个带着黑色采访本的危险敌人已经和院长妈妈说过什么了。
院长妈妈说,你真的想在我这念到大学吗?
我认真点头。
那好,没有你家地址,我们不能转户口。所以,你今天要把家里情况再讲清楚一点。
我没吭气,但我还是点了头。
我慢慢地把原来的谎言,开始重复述说。家庭住址、学校、学校老师、左邻右舍、爸爸妈妈、后妈。撒谎是个非常艰难的智力活动,我太小了,我后来明白,这方面我怎么都不是大人的对手。
第一个被指出的严重破绽,是我把学校位置说错。和女记者同来的实习记者当场发难,说她就是在那里读小学的,那里离银河广场不是很近,而是很远。
第二个严重破绽被揭穿,是我妈妈的名字。第一次,我是应邀写在那个黑色的采访本上的,毕竟是临时杜撰的,我又缺乏经验,写完我压根就忘了。现在,要让我回忆起来,显然十分困难。我还不敢思考太久,要不那傻逼记者又要装傻挤兑我。我只能寄希望她是个货真价实的马大哈。我轻声慢语地说:
爸爸张飞、妈妈李芬芬、生母杨玉。
女记者飞快地翻动黑色的采访本。往前翻。我紧张得不敢呼吸。这个动作已经充分说明,她居心叵测,有备而来。
笑眯眯地,她把翻好页码的采访本子交给凌所长和院长妈妈传看。是,我知道,那里有我的亲笔字。我死到临头了。终于,院长妈妈黑着脸,把黑色的采访本放到我的小膝盖上。
看吧!张小银。你自己写的!妈妈到底叫王丽,还是杨玉?我告诉你,院长妈妈只会疼爱诚实的孩子!不诚实的孩子我一律不要,马上赶出去!
我一言不发。我紧紧盯着我前面的废茶桶,我所有的努力都像废茶一样,要被他们泼掉了,刚刚看到我喜欢的生活的影子,就要像南瓜马车一样消失了,我的生活里又只剩下南瓜和老鼠,不,不是,地瓜,老鼠。我突然悲从中来,泪水抑制不住滚滚而下。
院长妈妈竟然做出嗤之以鼻的表情。要是她肯像以前一样,让她海豚一样的前胸依偎着我一下,我想我会忍不住地全部说一说,是的,倾诉,包括我抛弃老家、父母,包括遣送站跳蚤、虱子成堆的野蛮肮脏,包括我的坐台、买毒、诈男人的钱,很多,还有那张报纸、爱弥丽,还有我不想选择的出台开苞,开苞他们懂吗?不管怎样,反正我不撒谎,我绝对说真话,我要全部说出来。
可是,她做出并保持着让我非常失望的鄙夷表情,倒是女记者把手搭在我肩上,不断给我递上纸巾。但我痛恨这个纸巾的廉价香味,我痛恨肩上的假手一样的手,我痛恨警察像冰箱里的鱼,我痛恨、我非常痛恨,院长妈妈完全丧失了原则。我只是爱这里,我只是想住在这里,我只是想这样过,我又没有怎么样呀。
我的泪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