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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2-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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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听到马达嘶吼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的柴油毒气,在我的肺里燃烧。查理也开始咳嗽,但是我实在挪不出时间来拍他的背。我看到了一盏红灯,说明我正走在疏散路线上。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搞清楚那是什么意思。我的头不停地在转,失去了所有方向感。但是那张标志———“疏散路线”———却持续存在。当然,这是一条为了逃离尚未投掷的炸弹所设计的逃亡路线。就在美国中西部的正中间,突然出现一条逃跑路线,一条因为恐惧而设计的道路。在心里,我可以了解,因为我曾看过人群逃亡的画面———堵塞的路完全无法动弹,人群争先恐后地翻越我们自己设计出来的峭壁四处逃窜。突然间,我想到那整片山谷中的火鸡,心中质疑着我凭什么认为火鸡愚蠢。至少,它们有一样东西比我们强:它们还蛮好吃的。    
    我花了将近四个小时才穿过双子城。听说这两个城里有些地方很美。我一直都没找到黄金河谷。查理帮不上一点忙,建造一样东西好让自己将来可以从这个东西中逃出来的比赛,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上月球只是为了赶快从月球上逃回来,也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查理看到了我们的愚蠢,也原原本本地接受这些———愚蠢。    
    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我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过了河而不自知,因为我之前就已经回到了十号公路上,并且一直在密西西比州的东边朝北走。乡间在我的眼前展开,我停在一家路边的餐馆旁,身心俱疲。那是家德国餐厅,香肠、德国泡菜一应俱全,吧台上吊着成排晶莹剔透却没人用过的啤酒杯。当时,我是店里惟一的客人。女服务生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冰岛女王,而是一个脸臭臭的瘦小家伙,她如果不是一个有烦恼的年轻女孩,就是个精力非常充沛的老女人,但是我看不出来她是哪一种人。我点了腊肠、德国泡菜,然后亲眼看着厨师取下香肠上的塑料套,把香肠丢进滚烫的水中。送上来的是罐装啤酒。腊肠非常难吃,酸泡菜也糟到了侮辱人的地步。    
    “请问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问那位既年轻又年老的服务生。    
    “什么事?”    
    “我想我有点迷路。”    
    “迷路是什么意思?”她说。    
    厨师靠着他的窗子,把赤裸的手臂摆在送菜台上。    
    “我想要到索克中心,不过好像不太知道该怎么去。”    
    “你从哪儿来?”    
    “明尼阿波利斯。”    
    “那么你在河的这边做什么?”    
    “嗯,我在明尼阿波利斯好像也迷路了。”    
    她看了看厨师。“他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了。”她说。    
    “没有人会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那位厨师说,“我生在那儿,所以我知道。”    
    女服务生说:“我来自圣克劳德{1},我也不可能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    
    “那么我猜自己在迷路这方面挺有天分的。我现在想去索克中心。”    
    厨师说:“如果他能一直走这条路,就不可能迷路。你现在在五十二号公路上。过圣克劳德,继续待在五十二号公路上。”    
    “索克中心在五十二号公路上吗?”    
    “不会在其他地方。你一定是外地人,竟然在明尼阿波利斯迷路。我蒙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第三部分意 料 之 外(3)

    我有点不耐烦:“你在奥尔巴尼{2} 或旧金山会不会迷路?”    
    “没去过那些地方,不过我敢打赌,我一定不会迷路。”    
    “我去过德卢斯{3},”女服务生说,“圣诞节我要去苏瀑{4}。我的阿姨住在那儿。”    
    “你在索克中心没有亲戚吗?”厨师问我。    
    “当然有,不过并不是像他说的旧金山那么远。我哥哥在海军服役,他在圣地亚哥。你在索克中心有亲戚吗?”    
    “没有,只是想去看看。辛克莱·路易斯是那儿的人。”    
    “噢!对。那儿还立了个牌子。我想应该有不少人去看那儿吧。对小镇有点帮助。”    
    “他是第一个告诉我这个地区的人。”    
    “谁?”    
    “辛克莱·路易斯。”    
    “噢!对。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只看过他的书。”    
    我确信她正打算说:“谁?”不过我阻止了她。    
    “你说过了圣克劳德,然后继续待在五十二号公路上?”    
    厨师说:“我想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家伙已经不在那儿了。”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不会吧。”


第三部分荒 地 与 美 地(1)

    一个充满了征兆的夜晚。悲伤的天空把雨丝变成危险的金属,接着连风也苏醒了———不是我熟悉的那种海岸吹拂的害羞阵风,是一种如溃堤横扫、让方圆千里都无法住人的巨风。因为我对这种风很陌生,所以觉得很神秘,这种风引起了我一些神秘的反应。理性地来说,这阵风之所以奇怪,完全是因为自己心里的想法。不过我们经验里一大堆无法解释的部分都是这个样子。就我的某种了解,很多人都刻意隐藏自己荒谬的恐惧经验。有多少人曾有过这样的经验———把自己看到、听到或感觉到的某种和理智的解释完全背道而驰的东西,像处理地毯下的灰尘一样赶快清除掉?    
    至于我,即使有不懂或无法解释的事情,也会试着接受,不过在现在这种令人害怕的时候,却很难保持开放的心态。这个时候的我位于北达科他州,心中又有这么多的恐惧,因此实在不太愿意开车上路。然而同时查理却很想继续旅行———事实上,他相当激动地表示自己想走的意愿,我得试着跟他讲理。    
    “听我说,狗儿。我想留下来的冲动非常强烈,以至于已经变成一种至高的命令。如果我克服这种冲动上路,然后碰到大雪把我们困住,那我会认为自己在漠视这种警告。如果我们留下,结果下了大雪,那我可以肯定自己是个预言的工具。”    
    查理打了个喷嚏,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好了,我的乖狗,我们来谈谈你的立场。你想继续往前走。假设我们继续往前走,到了晚上,一棵树刚好倒在我们站的地方,到时候,受到上帝眷顾的人可是你哦。这种机会到处都可以碰得到。我可以告诉你一卡车关于义犬舍命救主的故事。不过我觉得这些故事只会让你觉得无聊,而且我也不打算让你自以为是。”查理流露出最讥讽的眼神平视着我。我想他既非浪漫主义者,也不是神秘主义者。“我懂你的意思。如果我们上路没有被树砸到,留下来也没有大雪———又怎么办呢?我告诉你该怎么办。我们到时就把这段插曲忘个一干二净,这样也不会损及任何关于预言的事情。我投票赞成留下,你投票选择上路。但因为我比较接近物种阶梯的顶层,而且现在又是我当家,所以我可以投下决定性的一票。”    
    我们留了下来,结果既没有下雪,树也没倒,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就忘了整件事情,并敞开心胸接受更多来到眼前的神秘感觉。一大清早,天空万里无云,我们嘎嘎踩着覆着霜的白色地面上路。我们开拔上高速公路时,那辆艺术拖车依然黑压压的,只是里面的狗一直在吠叫。    
    一定有人跟我提过北达科他州俾斯麦市{1} 的密苏里河,不然就是我在哪儿读过这个地方。不管是前者或后者,我当时都没太注意。真正看到这个地方时,心中充满惊喜。这里是地图的折痕所在。这里是美国东部与美国西部的分野。俾斯麦这边是一片东部的景色:属于东部的草,散发着东部的风采与气味。密苏里河另一边的曼丹{2}则是纯西部的景致,有褐色的草,以及在地面上切出刻痕与小山丘的河流。河两边的景致可能差距千里。因为我在面对密苏里分界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看到荒地{3} 时也一样没有心理准备。这个名字取得真好。这儿就像个坏小孩的作品。这样的一个地方,简直像是被上帝打落人间的天使,为了表现对上帝的积怨而建立起来的地方,干燥而陡急、荒凉而危险,对我来说,这个地方充满了凶兆,荒地散发出一种讨厌人类或不欢迎人类的气息。然而人类依然我行我素,而我既然身为人类,也就这样从高速公路转入一条页岩岔路,往前走入孤山群中,只不过心态上似乎总觉得带着点破坏一个聚会的羞愧感觉。路面恶狠狠地撕扯着我的轮胎,让驽骍难得原就已经负荷过重的弹簧痛苦哀叫。这儿真是个穴居人聚集的好地方,或者说穴居巨人更适合。奇怪的事就在这儿。正当我觉得这块地方不欢迎我的存在时,我也不想写下关于这块地方的任何事情。    
    不久,我看到一个男人,他靠在一面用双股带刺铁丝围起来的围墙边,铁丝固定的目的不在于立桩,而是要把突出于地面的大树枝弄弯。这个男人戴着一顶暗色的帽子,穿着洗白了的蓝色牛仔裤与长夹克,膝盖和手肘处的颜色更淡。他淡色的眼睛因为耀眼的阳光而显得没有光泽,脱了皮的嘴唇跟蛇皮有几分神似。一把点二二口径的来复枪贴着他靠在围墙上,地上有一小堆毛皮与羽毛———兔子和小鸟。我把车子停下来和他说话时,看到他的眼睛在驽骍难得身上来回冲洗一番,弄清了所有细节后,才重新回到眼窝中。我发现自己没什么话可以跟他说。“看来今年的冬天会早到”或“附近有钓鱼的好地方吗”这类的话似乎不太适合这个场合。因此我们只是简单地彼此点个头。    
    “午安!”    
    “午安,先生。”他说。    
    “附近有可以买蛋的地方吗?”    
    “附近没有,除非你要到盖尔发{1} 那么远的地方,不然就得一直到海边。”    
    “我想买些放山鸡生的蛋。”    
    “蛋粉,”他说,“我太太都用蛋粉。”    
    “住这儿住很久了吗?”    
    “对。”    
    我等着他问我一些事情或说些两人可以继续交谈的话题,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两人保持沉默的时间愈长,想找话说的可能性也就愈低。我做了最后的尝试:“这里冬天很冷吗?”    
    “相当冷。”    
    “你话说得太多了。”    
    他笑了出来:“我太太也这么说。”    
    “再会。”我说,然后拉起排挡继续往前走。我无法从后视镜中看清楚他有没有目送我离开。他也许不是个典型的荒地人,不过他是我碰到的极少数住在荒地上的人。


第三部分荒 地 与 美 地(2)

    我往前没走多远,就停在一间小屋前,这间屋子看起来很像一块另外划分出来的军用物资营房,只不过涂上白漆,并加了黄色的修饰,屋边有块即将荒芜但好像曾经是花园的地,这块地里面有些霜打过的鹤嘴花、几簇菊花,以及一些像扣子般的黄、红、棕色小花。我走在往屋子去的小径上,非常确定有人正从白窗帘后面盯着我瞧。敲了门后,有位老妇人来应门,她请我喝了杯我向她讨的水,然后侃侃而谈,把我的耳朵都快说聋了。她非常渴望说话、疯狂地想说话,谈她的亲戚、她的朋友,以及她有多么不习惯这个地方。因为她并不是这儿土生土长的人,所以她当然不属于这儿。她来自一块肥沃的土地,那儿有猩猩、象牙和孔雀。她的声音嘎嘎响着,就好像极度害怕在我离开之后再度进驻此地的安静一样。她和我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明白她害怕这个地方,而且,我也害怕这个地方。我觉得即使是夜晚也无法把我留在此地。    
    我几乎是逃着离开那个地方,急着离开这个一点都没有大地味道的景色。然而那天下午稍晚,我改变了所有的看法。当太阳斜偏了个角度后,孤山、斜壁、悬崖、蚀丘与深谷全都脱掉了它们烧灼与可怕的外观,散发出黄色、丰富的棕色以及一百种不同的红色与银灰色彩,这些色彩因一条条乌黑斑纹的衬托而更加显眼。景色是如此之美,美得让我把车停在一丛浓密而被风打斜了的低矮西洋杉与杜松林旁,车子一停好,我就被色彩与清澄的光线吸引,一直到看花了眼。这块雉堞在正下山的落日衬托下显得很暗,但轮廓清晰,往东边看,无拘束的光线歪斜地尽情倾倒,怪异的景色正在用颜色叫嚣。这儿的夜晚不但一点都不恐怖,反而可爱得超乎想像,因为繁星距离很近,所以虽然没有月亮,星光却让天空闪耀着银色的光辉。空气用干霜切割我的鼻孔。我纯粹出于乐趣地捡了一堆干燥的西洋杉枯枝,生起小营火,只为了闻闻木枝燃烧的香味,听听令人兴奋的树枝爆裂声。营火在我头上形成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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