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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2-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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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这些自知之明,我依然在驽骍难得中塞了足够写十本书的写作文具。我还堆了一百五十磅从没时间看的书———当然,我永远都不会有时间看那些书。罐头、猎枪子弹、来复枪弹匣、工具箱,比实际需要多出许多的衣服、毯子、枕头,以及太多太多的鞋子、靴子、加了尼龙里以适应零度以下气温时的卫生衣、塑料碗盘,外加一只塑料洗碗盆、一桶备用的桶装瓦斯。不胜负荷的弹簧在叹息,车身愈压愈低。现在想起来,每样东西我大概都比实际所需多带了四倍。    
    话说回来,查理是只懂人心思的狗。他一辈子有过许多旅行,但大多时候都被留置家中。皮箱还没拿出来,他就晓得我们会离家一段长时间,这时他会来回不停地走,流露出焦急的表情、发出低低的哀怨声,从他的年纪看来,他呈现出的是一种轻度的歇斯底里症状。在我准备行装的几个礼拜里,他一直都碍手碍脚,成了个十足的讨厌鬼。有时候还会跑到车子里面躲起来,一动也不动地趴着,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小。    
    劳动节愈来愈近,到时候好几百万名孩童都会回到学校,好几千万名父母也都不会再奔驰在高速高路上。我准备在劳动节后尽快出发。大约就在那个时候,气象报道飓风多娜一路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了加勒比海,朝着我们的方向袭来。位于长岛顶端的我们所经历过的情况,足以让大家对多娜充满敬畏之心。随着飓风的接近,每个人都做好了备战准备。其实我们的小港相当安全,不过却不是绝对安全。多娜朝我们悄悄接近,我在油灯里加满了油、激活了水井的手动控制马达,还绑住了所有会动的东西。我有一艘名叫美丽伊莲的二十二英尺长的船。我在舱口钉上木条,并把船开到海湾中央,抛下了一个连着半英寸粗铁链的古式巨锚,让船能够随风大力摇摆。除非船首被风扯了下来,否则这套装备可以让船在时速一百五十英里的大风内乘风破浪。    
    多娜偷偷摸摸地继续接近。多娜袭击的时候一定会大面积停电,所以我们准备了一个使用电池的收音机,以掌握最新动态。不过现在我们还多了一层顾虑———待在大树之中的驽骍难得。有次我做了个栩栩如生的噩梦,梦里,我看到一棵树当头砸下,像踩死一只小虫般弄烂了车子。因此我把车子驶离可能直接被树砸到的位置,然而那却不表示整个车顶能免于被飞越五十英尺的树砸毁。    
    大清早,我们从收音机中得知多娜即将抵达,10点,报道说飓风眼会通过我们这个地方,多娜将于1点零7分到达———真是精准。海湾非常平静,没有丝毫涟漪,但是海水依然暗沉,美丽伊莲也依然在她停泊的地方妖娆地起伏。    
    与大多数海湾比较,我们的海湾有相当的屏障,因此许多小船都开进来寻求庇护。我很惶恐地看到很多船主根本不晓得如何下锚。最后有两艘漂亮的小船驶进了港湾,一艘拖着另外一艘。船上的人抛下了一个轻锚后就离开了,其中一艘船的船首拴着另一艘的船尾,而两艘船都在美丽伊莲晃动的范围之内。我在自己的码头边取出了扩音器,试着抗议船主的愚蠢行为,不过他们不是没听见,就是搞不清楚,再不然就是一点都不在乎。


第一部分飓 风 多 娜(2)

    飓风果然在预报的时间抵达,海水就像一匹黑布般任它撕裂。飓风像拳头一样捶下来。我们在小屋里亲眼看到一棵橡树整个树顶就这么被击碎。下一阵风紧接着刺穿了屋里最大的一扇窗子。我奋力地用把斧头转动窗子上的木楔,把风赶出窗外。多娜初试身手就切断了电源和电话,在我们的意料中,这是一定会发生的情况。我们还预料到会有八英尺高的巨浪。大家看到风像一群蜂拥的猎犬一样撕扯着陆地和海面。大树像小草般上下晃动、前后弯腰,受到鞭打的海水冒出一层奶油似的泡沫。有艘船被打离了停泊处,快速滑向岸边,接着又是另外一艘。暖春和初夏才盖好的房子,连二楼窗子都得忍受巨浪的肆虐。我们的小屋位于一个高于海平面三十英尺的小丘上。但是愈升愈高的海浪却已经可以冲盖住我们高位置的码头。随着风向的改变,我把驽骍难得驶离原停车处,让她一直处在我们家大橡树的下风处。美丽伊莲在海浪中勇敢起伏,像支远离多变强风的风向标一样摇摆。    
    那两艘绑在一起的船这时候已经惨不忍睹了,推进器、船舵下的拖缆,还有两个船身互相倾轧、擦撞。另外一艘船拖着锚被冲回岸边,搁浅在泥滩中。    
    查理是只没有神经的狗。不论是枪声、雷声、爆炸或大风,完全影响不到他。在呼啸的暴风雨中,他在桌子底下找到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呼呼大睡。    
    飓风戛然而止,就像它的出现一样突然,海浪虽然依旧不合节奏地拍击,却见不到飓风吹打,海潮也愈涨愈高。围绕着我们那个小海湾的码头全都消失在海水中,只剩下码头上的高桩和扶手栅栏。寂静像一种急速流动的声音。收音机的报道告诉我们现在正处在飓风眼中,这是旋转飓风正中央沉默而令人恐惧的平静。我不晓得这种平静维持了多久,似乎是很长的一段等待时间。然后飓风眼的另一边就开始以反方向攻击我们。美丽伊莲轻快地随风摇晃,昂首向风。但是那两艘绑在一起的船却拖着锚朝美丽伊莲的方向攀爬,并把美丽伊莲围了起来。她拼命挣扎,抵抗飓风,但仍被拖扯到附近的防波堤边,我们听到她的船身夹在一大片橡木柱桩间呼号。这时,风速已经达到了每小时九十五英里。    
    我发现自己顶着风,沿着海湾往船只遭到飓风击损的码头方向跑。我想我的妻子伊莲———也是我之所以将船命名为美丽伊莲的原因———追了出来,她大声喝令我停下来。码头当时已经低于海面四英尺,但是桩柱与扶手栏杆依然露在水面之上。我慢慢一点一点地让自己衬衫口袋以上的身子浮在水面上,吹向岸边的风不断把海水打进我的嘴里。我的船靠在柱桩之间哭泣哀叫,像只受惊的小犊般扶摇不稳。接着我跳了上去,笨拙地上了船。有生以来第一次,我需要用刀的时候,身边竟然有把刀。包夹的两艘船一直把伊莲往码头推挤。我割断了锚绳与拖缆,用脚把这两条绳子踢开,两艘船被风吹上了泥岸。但是伊莲的锚链却完好无缺,硕大的旧泥锚仍旧沉在海底,那是一条用一百磅重的铁制成像铁铲一样宽的矛型锚爪。    
    伊莲的引擎并不是每次都很听话,但这天引擎一碰就激活了。我硬撑着,站在甲板上,伸出左手去掌控船内的舵、节流阀与离合器。船儿试着帮我———我想她一定吓坏了。我慢慢让船侧身移开,同时用右手去解决锚链的问题。在正常的情况下,就算沉着应付,我也几乎无法用两只手把锚拉起来。不过这次一切都很顺利。我把锚爪往侧边动了动,锚爪翻了一下,松开了原本抓住的位置。我接着把锚拉起来,让船底不再有所牵绊,然后小心而缓慢地让船钻进风中,我减慢了船的速度,就这样船与人一头冲进了要命的风中,最后我们打赢了这场仗。这一过程中,我们就像在稠粥中硬往前行一般。我在离岸一百码的地方下锚,锚爪立刻沉入海中抓住了海底。美丽伊莲这时站直了身子,重新扬起船头,似乎叹了一口大气。    
    就这样,在离岸一百码的地方,多娜像一群白须猎犬灰天暗地地朝我扑卷。在这样的风势之下,任何小船都不可能挡得住一分钟。我旁边滑过一根树枝,于是我跳进水中追赶那根树枝。这样做并没有危险。如果我可以一直让头维持在水面之上,就可以让风把我吹上岸,但是我得承认自己穿着的半长统塑料雨鞋变得相当重。从这会儿到我在水里被另外一位美丽的伊莲以及邻居拉起来的时间,绝对不可能超过三分钟。我一直到上了岸才开始发抖,不过往海上眺望,看到我们的小船安然无恙地随波上下,感觉很好。单手拉锚的时候,一定有什么地方拉伤了,因为我需要一点协助才回得了家;厨房桌上的一大杯威士忌也很有帮助。那次之后,我曾试过单手拉锚,但从未成功过。    
    飓风很快就过去了,留下了断垣残壁———电线掉落,一个礼拜电话不通。但是驽骍难得却毫发无伤。    
    


第二部分路上的风景(1)

    在旅行的长远规划过程中,我想自己曾偷偷期盼过这趟旅程永远也成不了行。随着出发日期一天天接近,我对暖暖的床、舒适的屋子愈来愈眷恋,妻子也变得珍贵不已。我竟然要为了未知的恐惧与看似疯狂的不安而放弃这些东西整整三个月。我不想走了。一定要出些什么事情让我无法成行,然而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我可以生病,不过这趟旅行最主要而且最秘密的原因之一,正是为了要治愈我的病。去年冬天,一种大家谨慎命名的失调状况找上了我,病情相当严重,这是渐行渐近的老迈在向我私语。病愈之后,我又得聆听要我步调放慢、减肥、控制胆固醇的摄取量这些一再重弹的老调。很多人都遇到这种情况,我想大夫们也都已经把这些唠叨的话全背起来了。我的很多好朋友也有这种经验。类似的训话都是这么结束:“放慢速度。你已经不像以前那么年轻了。”我看到很多人就这样开始用脱脂棉把自己的生活包起来,抑制住所有的冲动,罩起所有的热情,然后慢慢从一个男人退化成一种生理与精神都处于半病状态的人。退化过程中,还有妻子与亲戚的鼓励,真是个甜蜜的陷阱。    
    谁不希望成为大家关心的焦点?于是二度童年就这样降临在许多男人身上。他们用自己的威猛去交换延长一小段生命的承诺。结果,一家之主成了一家之最幼子。我曾戒慎恐惧地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我一直都过着很威猛的生活,大口喝酒、暴食或完全不进食、睡一整天或连着两夜不合眼,不然就是长时间全心投入工作或彻底邋遢懒散一段时间。我举重、划船、伐木、爬山、尽情享受开心,把宿醉当成一种结果,而不是惩罚。我并不想因为多掌握一点点的生命使用权而放弃热情。我的妻子嫁的是一个男人,我找不出她应该接收一个婴儿的理由。我知道独自开着卡车,在各种可能的路面上行驶一万、一万二千英里,一路无人照应,将会很辛苦,然而对我而言,这也是针对中毒职业病人的一剂解药。在我的生命中,我绝不愿意拿质量去与数量妥协。即使最后证明这趟即将成行的旅程远超过能力所及,现在的我还是应该出发。我看过太多男人用一种病态、不愿意脱离当时环境的态度,拖延自我放逐的时间。这是种很糟的情况,也是种很糟的生活。我很庆幸有个喜欢当女人的妻子,这表示她喜欢男人,而不是老孩子。虽然我们两个人并没有谈过人生旅程的最后阶段,但是我相信她一定了解。    
    早晨来了,一个阳光普照、带着茶褐色秋天气息的早晨。妻子和我很快道了再见,我们两个都痛恨道别,而且当其中一人离开时,另外一个也不喜欢单独留下。因此她踩下了汽车油门,前往纽约去发泄情绪。同时,有查理坐在身边的我,驾着驽骍难得往庇护岛渡轮口(Shelter Island Ferry)出发,然后转到第二个渡轮口去绿港(Greenport),再搭第三艘渡轮,穿过长岛海峡{1},从东方港(Orient Port)到康涅狄格州海岸。这样做是因为我想避开纽约的交通,顺利上路。路上,我承认自己已经感觉到一股灰涩的凄凉了。    
    渡轮的甲板上阳光刺眼,大陆的沿岸仅在一个小时的路程之外。有艘可爱的帆船立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船身上的大型三角帆像条弯曲的围巾,所有海岸边的船舶,不是蹒跚地往海峡聚集,就是朝着纽约剧烈地摇晃前进。有艘潜水艇悄悄浮现在半英里外的海面上,遮住了部分白昼的光亮。更远一点,也有个灰暗的东西在破海前进,除此之外,又出现了一艘。当然,这些都是驻扎在新伦敦市{2} 的舰艇,这个地方是它们的家。或许使用这种恶毒的东西,为的就是要维护世界和平。我真希望自己能喜欢潜水艇,那样子,我就会觉得它们很漂亮,然而这些东西存在的目的是破坏,即使当它们在海底探索,将记录入图、在北极冰下画出新的贸易路线时,主要的目的仍是威胁。当年随着船队横跨北极时,我们清楚知道有些灰暗的大东西正潜伏在某处,用它们单管的眼睛寻找着我们的踪迹,这种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这些潜艇时,眼前的光线突然萧瑟了起来,我记起了灼伤的人被拖离满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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