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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2-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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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仍历历在目。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这些潜艇时,眼前的光线突然萧瑟了起来,我记起了灼伤的人被拖离满覆油渍的海面的景象。现在的潜艇都配备了可执行大规模杀戮的武器,这是我们阻止其他大规模杀戮的愚蠢而惟一的方式。    
    只有寥寥数人冒风站在渡轮哐啷作响的铁甲板上。有位身着风衣、一头金发、眼睛像飞燕草但眼角泛红的年轻人站在阴郁的风里,他一边指着海面,一边对我说话。“那是艘新艇,”他说,“它可以在海底待三个月。”    
    “你怎么看得出?”    
    “我对这些舰艇很熟。我曾在艇上服役。”    
    “在核潜艇上吗?”    
    “还没有机会,不过我有个叔叔在核潜艇上工作,我可能也快了。”    
    “你没穿制服。”    
    “刚休假。”    
    “你喜欢在潜艇上工作吗?”    
    “当然喜欢。薪水很好,还有各种———前途。”    
    “你想在海底待三个月吗?”    
    “会习惯的。伙食很好,有电影,还有———我想到北极或南极的海底去,你不想吗?”    
    “我想我也会想去吧。”    
    “还有电影,跟各式各样的———前途。”    
    “你的老家在哪儿?”    
    “那儿———新伦敦———我在那儿出生。我叔叔现在在服役,还有两个表兄也是。我想我们可以算是一种潜艇家族。”    
    “潜艇让我觉得不安。”    
    “噢,你会克服那种感觉的,先生。没多久,你甚至不会觉得自己是在海底———当然,有毛病的话另当别论。曾有过幽闭恐惧症的情况吗?”    
    “没有。”    
    “那就没问题了。你很快就会适应。要不要下去喝杯咖啡?时间还很长。”    
    “好啊。”


第二部分路上的风景(2)

    或许他是对的,错的是我。这个世界是他的,再也不是我的了。在他酷似飞燕草的眼睛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与仇恨,所以,也许他是对的。那只是一份薪水与前途都不错的工作。我不可以把自己的记忆和恐惧加诸在他的身上。或许我的认知再也不是事实了,再怎么说,那是他的观点。这是他的世界了。或许他了解一些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的事情。    
    我们用纸杯啜着自己的咖啡,透过方正的渡轮窗子,他指着干船坞与新舰艇的骨架。    
    “潜艇的好处就在于有暴风雨的时候,你可以沉到海底中,然后一切就都变得很平静。大家可以像个宝宝一样睡觉,但上面却闹得翻天覆地。”他指点了我一些出城的路线,这是这整趟旅程中极少数正确的路线指点。    
    “再见,”我说,“祝你有个美好的———前途。”    
    “其实我的前途还不错。再见,先生。”    
    沿着康涅狄格州偏僻的路驾驶,一路上都是以树为界,处处都是花园,我知道那位年轻人让我觉得更安心,也更有信心。    
    好几个礼拜以来,我一直在研究地图,大比例或小比例尺的都有,但是地图毕竟不是真实的情况———它们也可能成为专制的君主。我认识一些非常热中地图的人,这些人可以路过乡间却视而不见,还有一些人就像是身在囚车中,完全依循地图所示找路。我把驽骍难得停进一个由康涅狄格州政府负责维护的小野餐区,然后拿出我的地图本。突然间,美国大得令人难以置信,要横越它更是一件异想天开的事。我真弄不清楚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一个无法实践的计划中。这跟着手写本小说一样。当我要面对写本五百页小说的那种孤寂的不可能时,一股挫败的病态感觉就会当头罩下,我知道,我永远也写不完。这种情况每次都会出现。但慢慢地,我还是会一页页地写下去。一天的工作量是我所能允许自己预期的最大极限,同时,我也不再去想写完这本书的可能性。当我看着颜色鲜艳的巨大美国缩图时,就是这种感觉。营区边的树上挂着已经停止生长的树叶,又厚又重,无精打采,等着第一道霜为它们打上色彩,然后第二道霜将它们打落地面,结束它们的这一年。    
    查理是只长得很高的狗。当他坐在我身边的车位上时,他的头几乎和我一样高。他把鼻子凑近我的耳朵,说了声“夫特”。他是我认识惟一会发“夫”音的狗。那是因为他的前齿有点弯,这项缺憾让他此生与狗展无缘;但也正是因为他的上前齿稍稍与下唇接合,所以查理能发出“夫”的音。当他说“夫特”这个词时,通常表示他想对一丛灌木或一棵树致意。我开了车门让他出去,他就此开始他的一套祭典。他不需要思考就能做得很好。根据我的经验,查理在很多地方都比我聪明,但是在其他地方,则是无可救药地无知。他不识字、不会开车、对于数学一点概念都没有。然而在他努力的领域里,也就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缓慢而高贵地把整个区域闻个够、留下足够的气味———则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当然,他的领域有限,但我的领域又有多宽呢?


第二部分秋 日 旅 途(1)

    我们在秋日的下午继续上路往北行。因为车上的设备相当齐全,所以我想如果能邀请些路上碰到的人一起到家中喝一杯,应该不错,不过我却粗心地忘了装些酒在车上。幸好这州的乡村小径边有些很小的售酒商店。我知道有些州禁酒,但忘了是哪几州,所以最好存一点在车上。有家位置很偏僻的小店,立在一片糖槭林中。这家店有花园与花箱{1},都维护得很好。店主是位有张阴郁脸孔但年纪不算太大的老先生,我猜他一定是个绝对戒酒主义者。他打开了订单本,极有耐性地将复写纸摊平。你永远都不会晓得其他人想要喝什么酒。我订了波本、苏格兰威士忌、琴酒、苦艾酒、伏特加、品质中等的威士忌、陈年苹果酒,还有一箱啤酒。我想这些应该足够应付大多数的情况了。对一家小店来说,这是笔大生意,所以店主相当感动。    
    “一定是个很大的宴会吧。”    
    “不是———只是旅行途中会用到。”    
    店主帮我把酒箱搬出店外,我打开了驽骍难得的车门。    
    “你开这辆车?”    
    “对。”    
    “上哪儿去?”     
    “哪儿都去。”    
    接着,我看到途中见过许多次的表情———一种期盼的表情。“老天,我希望我也能去。”    
    “你不喜欢这儿吗?”    
    “当然喜欢。这儿不错,不过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去。”    
    “你连我要去哪儿都不晓得。”    
    “那不重要。哪里我都想去。”    
    最后我还是得离开绿树遮掩的道路,绕道城市,然后使出浑身解数。哈特福德与普洛维登斯{2} 都是忙着生产而交通一团糟的大城市。穿越城市所需要的时间,比行驶好几百英里的时间要长得多。大家在错综复杂的交通模式中,试着寻找自己要走的路,根本不可能看到任何东西。不过现在的我,在各种不同的气候下、衬着各种不同的景色,曾经过好几百个乡镇与城市。这些地方当然各有千秋,人民也有不同的观点,但在某些方面,彼此之间依然有相似之处。美国的城市就像獾的洞穴,周围都是垃圾———没有一个城市例外———成堆破损与生锈的汽车包围着这些地方,整个城市几乎被垃圾覆盖。我们所有用的东西,一开始都用盒子、箱子这些大家非常钟爱的所谓包装材料包着。我们丢弃的大量东西,远比使用的多。关于这点的证据,不妨看看我们疯狂而轻率的丰富生产,浪费似乎成了指针。一边开着车,我一边想着法国跟意大利会如何将每项我们丢弃的东西留做他用。我这样说并不是在批评哪种制度,但是我真的怀疑,将来会不会出现我们再也无法负担自己的浪费这种情况:河川中的化学废料、到处可见的金属废料,还有深埋在地底或沉在海底的核废料。当印第安村落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乱时,他们会迁居。我们却无处可迁。    
    我答应过小儿子要经过他在麻省鹿野的学校,跟他说再见,但是我到得太晚,没赶上叫他起床的时间,于是我开车上山,找到一座牛奶场,买了点牛奶,并得到奶场允许,在一棵苹果树下落脚。奶场主人是个数学博士,而且一定受过一些哲学训练。他喜欢现在做的事情,一点都不想去其他地方———在我整趟旅程中,他是极少数满于现状的人。    
    我宁愿不提造访鹰溪学校的事。可以想见的是,驽骍难得对两百名十多岁刚定下来服冬天刑罚的教育囚犯所产生的效果。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来参观我的车子,小小的车厢里,最高纪录一次可以挤进十五个人。他们带着彬彬有礼的诅咒看着我,因为我可以离开,但他们不可以。我儿子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再上路后没多久,我还特别停下车检查有没有偷渡的家伙。    
    我的路线是先往佛蒙特州的北边走,进入新罕布什尔州的怀特山脉后接着朝东行。路边摊上堆满了金色的番瓜、赤褐色的瓠瓜,还有一篓篓又脆又甜的红苹果,每咬一口,苹果汁就像要爆出来一样。我买了苹果和一加仑的现榨苹果汁。我相信每个沿着公路摆设的摊位都贩卖鹿皮鞋或鹿皮手套。就算没卖这两样东西的摊子,也一定会卖山羊奶糖。之前,我从未看过自产自销的工厂商店,在开阔乡间贩售鞋子与衣服的景况。我想这儿的村庄是全国最漂亮的村子,除了交通和铺设好的街道外,漆成白色的整洁屋舍———汽车旅馆和观光客区不算———百年来一直都维持着这副模样。    
    天气很快就转凉了,树木一眨眼就改换成了你无法置信的红与黄色。那不仅仅是色彩,更是种光辉,就像树叶贪婪地嚼食了秋阳的光芒,然后慢慢释放出来一样。这些色彩中有种火的特质。傍晚前,我赶到了山上。溪边有块招牌写着新鲜鸡蛋降价出售,于是我把车子开上了通往农场的路,买了些鸡蛋,并请农场主人同意让我付钱在溪边扎营。    
    农场主人身材细瘦,有着一张我们认为是北方佬的脸,说的一口北方佬发音的英文,元音特别平。    
    “不必付钱,”他说,“这块地反正也闲着。不过我想看看你有什么装备。”    
    我对他说:“先让我找块平坦的地方,把一切安置妥当后,再请你过来喝杯咖啡———或其他的东西。”


第二部分秋 日 旅 途(2)

    我倒车重新出发,直到找到一块可以听到湍急溪流噼啪声的平地。天色几乎全黑了,查理已经对我说过好几次“夫特”了,这次他的意思是饿了。我打开了驽骍难得的车门,扭开了灯,发现车里一塌糊涂。我经常得在海浪翻腾的时候把船泊好,但是开卡车时的紧急刹车与再激活却是另一番风险。地上全是散落的书籍和纸张。打字机非常不舒适地栖息在一堆塑料盘上,有把来复枪掉下来,在炉子边给自己挤了个位子,还有一整叠共五百张的白纸,像飘落的雪花一样盖住了整片地。我点燃了瓦斯罩灯,把破损的东西堆进一个小橱子里,然后盛水煮咖啡。早上我得重新整理车上的东西。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每个人都必须透过我所学习的方法———从错误中学习———取得这个技术。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天气也变成冷得刺骨,不过灯光和炉火温暖了我的小屋,让它显得很舒适。查理吃过晚餐,了了责任后,就回到桌子底下铺了地毯的角落。未来的三个月,这是他的地盘。    
    许多时髦的设计都可以让生活更轻松。之前在我的船上,我发现了一次性的铝制烹煮用具、煎锅与深口盘这类用品。煎完一条鱼,可以把煎锅丢进海里。我的车上也有各式各样类似的器具。开了一罐腌牛肉杂烩,倒进一个一次性的盘子里,然后把盘子放在石棉垫上,用小火慢慢加热。当查理发出他的狮吼时,咖啡差不多已经煮好了。黑暗中,被告知有人接近的感觉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心。如果接近的人刚好意图不轨,又不知道查理天生爱好和平与圆融的天性,那么这声巨吼就足够让来人裹足不前。    
    农场主人敲了我的门,我请他进来。    
    “你这儿很不错,”他说,“真的,你这儿很不错。”    
    他轻轻坐进桌子旁的沙发中。这张桌子在晚上可以放低,椅垫可以折成一张双人床。“很不错。”他又说了一次。    
    我倒了杯咖啡给他。下霜的时候,我觉得咖啡的气味更佳。“要不要再来点什么?”我问他。“来点可以增加权威的饮料?”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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