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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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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会……”士尧痛心的咬着嘴唇。    
    “就是耶诞节那天晚上我……我……喝醉了……”    
    士尧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突然,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滋长,他可以娶她,他并不在意那个孩子。但是,现实的问题却推翻了这个念头,他,一个二十岁的学生,他将拿什么来养活她?而且,母亲又会怎么说呢?    
    “士尧,你走吧!绝对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梅推着他说:“我只是一个堕落的女孩子!爸和妈要我忘记你,拼命给我介绍男朋友,有钱的,有地位的……我和他们玩……和他们跳舞、喝酒、打牌,我……”    
    士尧站起来,匆匆的对若梅说:“我要为你解决这件事!若梅,我仍和第一次见到你时一样的爱你!”若梅望着他,微微的张着嘴,睫毛上闪烁着泪珠……。    
    音乐厅里的人更多了,士尧望望手表,已经四点钟了,他站起身来,想付了帐回去,忽然,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哈哈!孟士尧,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谈吗?”    
    他抬起头来,是吴德言,双手插在裤袋里,嘴里歪歪的叼着一支香烟。“坐吧!”他招呼着吴德言,又叫了一杯咖啡。    
    “你上次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谈吗?说吧!别婆婆妈妈。究竟是什么事?”吴德言开门见山的问。    
    “是关于若梅的事!”“是关于若梅的事?”吴德言眯着眼睛看着他。    
    “她有了孩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士尧有点冒火。    
    “你是她的什么人?”吴德言冷冷的问。    
    “朋友!我想,你应该负起这个责任来,否则我写信把全部的经过告诉你在新加坡的父亲,听说他是一个很守旧而有正义感的老人,是吗?我想,你并不愿意断绝经济来源和父子关系吧!”    
    吴德言喷了一口烟,紧紧的望着他,接着却嘿嘿的笑了起来:“你怎样证明那孩子是我的呢?听说你和若梅也很不错的,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成绩呢!”    
    在士尧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以前,他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落在吴德言的下颌上了。紧接着,他觉得自己的小腹上挨了一拳,他冲了过去,带倒了桌子,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咖啡杯子碟子碎了一地,他和吴德言扭在一起,他感到无数的拳头落在自己的头上和肩上,他也奋力反击着。音乐厅里大乱了起来,客人们都纷纷的叫着走开,伙计们冲上来想拉架,但他们却打得更凶。    
    忽然,士尧觉得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同时,吴德言也被人拉开了,他抬头一看,看到三四个警察站在那儿,冷冷的望着他们说:“跟我们到派出所去!”    
    他无言的低下头去,默默的跟着警察走下楼梯。    
    一星期后,在学校的布告栏里,贴出了孟士尧在外打架生事,记大过两个的通知。同时,士尧收到若梅和吴德言结婚的请帖,随着请帖,一张小小的纸条飘了下来,士尧拾起了纸条,上面是若梅的笔迹,只有寥寥的几个字,是一阕词:    
    芳信无由觅彩鸾,人间天上见应难,瑶瑟暗萦珠泪满,不堪弹!    
    枕上片云巫岫隔,楼头微雨杏花寒,谁在暮烟残照里,倚阑干!    
    若梅结婚的那一天,天正下着细雨,士尧步行到结婚礼堂,徘徊在礼堂门口,等到听到了结婚进行曲,他才站定在门口,望着若梅的父亲搀着若梅走出来;她的头上蒙着婚纱,使她的脸显得模模糊糊,眼帘垂着,睫毛下有一圈暗淡的阴影,脸上木然的毫无表情……    
    士尧离开了礼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第一部分桎梏(1)

    她疲倦极了,疲倦得只要让她躺下来,她就一定会睡着的。但,她知道,这不是睡觉的时间,她必须工作!是的,工作!她握着笔的手几乎不稳了,稿纸上的字迹像从砚台里爬出的蜘蛛所爬行出来的,那样一丝丝,一条条,长的,短的,乱七八糟的,不论是谁都不会认出这些字的。可是,她还是要抄写下去!钢笔尖向纸上一点,然后突然歪向一边,稿纸上又多了一条蜘蛛丝,她叹口气,放下笔来,把头仆在桌子上。    
    “我睡五分钟吧,我就睡五分钟!”    
    她想着,头靠在手腕上,疲倦几乎立即征服了她,那铅似的沉重的眼皮一阖下来就再也睁不开了。尽管还有几千个“必须工作”的念头在她胸中起伏,但她什么都无法管了。她的意识已经朦朦胧胧,神志也恍恍惚惚了。就在这恍惚和朦胧的情况中,她看到她那刚学走路的儿子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到了床沿上,还不住的往前走,她紧张的大叫:“别再走!停住!小葆!”    
    但,她叫不出声音来,她疲倦得张不开嘴,疲倦得发不出声音。于是,“轰隆”一声,孩子从床上摔到地下,紧接着是尖锐的啼哭声。她惊跳了起来,醒了!桌上一灯茕然,床前什么都没有,帐子垂得好好的。她安心的吐出一口气,甩甩头,想把那份睡意甩走。于是,她看到房门开了,门前正站着一个男人,趔趄着要进来又不进来。她恍然,那一声响原来是门响。看清了来人,她的睡意全消了,她一唬的站起身,冲到门口去,哑着嗓子说:“葆如,你居然还晓得回家!”    
    经她这样一说,那男人索性走进来了。但是,始终低垂着头,一语不发。她退后几步,望着他,他头发零乱,面容憔悴,肮脏的衬衫一半拖在裤子外面,一半塞在裤子里面,满脸的胡子碴,还有满脸的沮丧。无力的垂在身边的手,骨头把皮撑得紧紧的。她张开嘴,一肚子的怨气和愤怒急于发泄,可是,她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在怨气和愤怒的后面,怜悯和心痛的感觉又滋生起来。她咬咬嘴唇,像一个母亲看到自己打架负伤回来的孩子,又气又痛,又想骂,又想怜。终于,她咽了一口口水,费力的说:“吃过饭没有?”他摇摇头。“几顿没有吃了?”心痛的感觉在扩大。    
    他不说话,仍然摇摇头。    
    “我到厨房去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没有。”    
    她转身向厨房走,但,那男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就势在地上跪了下去,用手抱住了她的两条腿,他的脸紧贴在她的腿上,沉重的啜泣了起来。    
    “美珩,我对不起你。”    
    她的心收紧,痛楚着。“别原谅他!”内心有个小声音在说:“别心软,每一次他都是这样表演的,你原谅了他这一次,又要原谅他下一次了!”可是那男性的啜泣声沉重的敲在她心上。他的眼泪湿透了她的旗袍下摆,热热的浸在她腿上。她闭了闭眼睛,用手抓住他的头发,那零乱、干枯,而浓密的黑发,颤抖着说:“你把薪水都输光了?”    
    老天!希望还有一点剩余,能清一清肉店的欠债。但,腿边的头微微的点了两下,作了一个“是”的答复,她的心沉进了地底下,又提着心问:“还——欠了人没有?”    
    “是的,欠了——”他的声音低得听不清楚。    
    “大约三千多块。”    
    她一个站不稳,身子一矮,也跪了下去。她直视着葆如的脸,那张布满了惭愧,懊丧,和痛苦的脸,那发黄的眼睛和下陷的面颊,颤颤抖抖的说:“葆……如,你,你要我怎么办呢?”    
    葆如垂下了眼帘。“美珩,”他吞吐着说:“你原谅我,这是最后一次,我向你发誓,以后我再也不赌!这次一定是真的,我是真正懊悔了,美珩,只要你原谅我!我不再赌了,如果我再赌,你带孩子离开我!这一次,你原谅了我,我们再重新做起,慢慢还债,我发誓苦干!”每次,都是同样的一篇话,她苦涩的想。不行了,这次不能原谅了,她应该狠下心来离开他了,让他自己去和那些还不清的赌债挣扎,她不能再管他。不能让他把她和孩子拖垮!那累积而上的赌债是永不可能还清的!她吃力的站起身来,疲倦的走到桌子旁边,看到那不成字迹的抄写稿子,她觉得头发晕,这还是经人介绍才找到的抄写工作,计字收费,四块钱一千字,三千多块钱将是多少字!她仆倒在桌上,泪水把抄好的稿子糊成了一片。“我不能再管他了!我不能再管他了!我不能再管他了。”她心中辗转的呼喊着。    
    一只手怯怯的伸到她肩膀上。    
    “美珩!”充满了哀求的声音:“我知道我不好,我知道我已不足以请求你原谅,我使你吃苦,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但是,美珩,请看在四年的夫妻份上,再原谅我一次!你知道,你是我一切的力量,没有你,我只有更加沉沦下去!美珩!我决心悔过了,我好好办公,晚上帮你抄写,一年之内,我们可以把赌债还清,再从头做起!美珩!你知道我并不是坏人,你要给我机会!”这些话她已听过多少次了?她慢慢的抬起头来,凝视着他,凝视得越长久,心中越痛楚,这个男人!她那么深,那么切的爱着的男人!他们的结合经过多少的努力,为了要嫁给他,她断绝了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因为父母要强迫她嫁给另一个对父亲地位有帮助的大人物的儿子。她失去了所有的亲戚和原来的社会关系。可是,现在,她得到了什么?凝视着,凝视着,泪光又使一切朦胧了,她慢慢的摇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葆如,我不能,我要离开你了。我无法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你!”    
    像是听到死刑的宣判,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抓紧了她的手腕,嘶声的喊:“不!美珩,你走了我只有死!”    
    她望着他,是的,她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他是个那样依赖着她的孩子!他怕她走,却又无法戒赌!她能怎么办呢?真狠下心来离开他?她知道得更清楚,她也做不到。于是,她捧住脸,痛哭了起来,她的哭声惊动了床上熟睡的孩子,孩子用恐惧而迷茫的声音叫:“妈妈,妈妈!”她扑到床边去,抱起了孩子,把他抱到那个父亲面前,含泪说:“你看看,这是你的儿子,已经半个月没有钱买奶粉给他吃了!你看看,看清楚一点,孩子已经快忘记你的相貌了!摸摸他身上还剩下多少肉,抱抱看他又轻了多少?”    
    做父亲的抱住孩子,立即泣不成声:“小葆,原谅爸爸,明天起,爸爸要重新学做人!”    
    又是两天没见到葆如了,美珩用不着打电话给葆如的公司,也知道葆如这两天根本没上班。她把抄写好的稿子收集起来,用橡皮筋圈着。然后抱起小葆,锁上房门,走了出去。    
    她所抄写的是台大王教授的一本学术着作的稿本,每次都亲自送到王教授家里去,这工作已持续了好几个月了。她希望这本大着作永远不要完,否则她又将失去这笔收入。    
    走进王教授的院门,王太太正在修剪花枝,看到她,慈祥的笑笑说:“好早呀!朱太太。”


第一部分桎梏(2)

    美珩笑笑,递上手里的稿子。王太太进去取了钱给她,三百元,又可以维持好几天了,只是,葆如的赌债怎么办呢?她知道那些流氓,如果不付钱给他们,他们会要葆如的命,那是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接了钱,她低低的道了一声谢,转身要走,王太太叫住了她,迟疑的说:“朱太太,你先生在哪儿工作呀?”    
    “××公司。”她说。“那儿的待遇不错嘛!”王太太不解的看看她。    
    “是的,不过……”她虚弱的笑笑,她不能说葆如每个月输光所有的薪水,又欠下成千成万的赌债。因此说了两个字,她又把话咽住了,只呆呆的站着发愣。王太太显然也看出她为难,点点头说:“生活太困难了,钱真不经用。”    
    美珩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再见,抱着孩子走了,走了好远还感到王太太的眼光在她身后怀疑的注视着。她在食品店买了罐奶粉,这对现在的经济情况来说,是太奢侈了一些,但她无法漠视孩子日渐枯瘦的小身子。回到家里,四壁萧然,葆如仍然没有回家。她慢慢的调奶粉给孩子喝,心中在盘算要不要就此一走了之?葆如是不可能改过了,她何必还要等他回来?抱着孩子,收拾点东西,走了算了。但是,但是,但是,就有那么点放不下的东西,像一个无形的桎梏,拴住了她的人和她的心。孩子狼吞虎咽的喝那杯奶粉,那副馋相引起她一阵辛酸,他才只有一岁半呢!别的孩子在这时候是离不开奶粉的,但他喝一杯奶粉已经是打牙祭了。她把头靠在那小身子上,沉痛的说:“小葆,早知如此,我不该让你来到这世界上的!”    
    她模糊的想起,那时候,他们曾经多么幸福。那时葆如还没有沉溺于赌,他们的生活虽不富裕,也不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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