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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考试中我真可以说是咳珠唾玉啊。那些题目,就好象专门为我设置的,我看到了它们,就仿佛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尤其是那篇作文,我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写完交上了。
走出考场,我仿佛觉得自己必定金榜高中,于是见到了自己在Q大读书的样子,到那时候,我一定让我的兄弟们一个一个都过上好日子,我自己当然也得过上好日子,这一切都得慢慢来。
那年冬天,我短暂地回了趟家。我的铁钉圆鞋已经裂了口,它实在太脏,我妈妈就把它擦干净了。擦干净以后,这鞋子居然呈现很庸俗的形状,远不如我以为的那么美,而且很显然是一双男鞋。我想了想,就把它扔掉了。
鸟村故事鸟村之外的鸟世界
在鸟村生活真的是很快活,可以穿着破衣服,蓬头垢面,到处游荡,不着边际。正如杨志民的话,我们只是没有钱,倘若有钱,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像我们一样幸福的人了。我,杨志民,赵风,老冯,李子,钱小静,我们坐在村口的小饭馆里,送别李冰。李冰要走了,他要离开鸟村。他为什么走的?我不知道。因为他这个求蛋活在世界上,就是为了这么走来走去。他走来走去也不找什么,就是走来走去。他在这里住不下去了,就走吧。
我说,”应该把何草也叫来,一起喝酒。”
钱小静说,”他估计刚刚吃了药,那药让他发困。他每天晚上八点吃药,然后就要睡觉,出不了门了。”
然后又说,”即使他没吃药,也不能让他喝酒。”
我说,”对!对了,何草不能喝酒。他的病,还能治好不?”
钱小静说,”他发现的早,应该可以。只是这病是他心理上的,一个人感到彻底的绝望,而且他又不是那么浅薄,连我们都知道这世界是不可救药的……”
赵风说,”何草?他不是病了么?”
远处走过几个贼眉鼠眼的后村人,我指着他们说,
“都是他们!还老欺负何草。”
钱小静说,”何草的病也不是因为这个。他有很深的绝望,这阵子我总在想,他完全符合我心中的圣人的理想。”
李冰说,”行了,我都要走了,你们还何草何草说个没完。朵朵,哥明天就要走了,跟哥喝个酒。”
我说,”哥,喝酒。”
然后我说,”你以后还是少喝一点吧。”
李冰说,”能喝一天算一天,能喝多少算多少。”
我说,”那你成天喝啊喝啊。”
他说,”不喝酒我干什么去啊。”
李子说,”李冰就是这样,从早上就喝,然后就开始了晕乎,然后,不管喝多少,都是维持着这个晕乎的状态。他要的就是这个状态!”
老冯说,”再来四瓶啤酒!”
李冰是第二天晚上的火车,下午,李子去送他,他俩经过我的门前,我说,”李冰,你走啊?”他说,”是,走了。”他手里没有拎啤酒。我说,”好好走。”他说,”以后就见不到了。”我说”见得到!见得到!你那本子上不是有电话吗?”李冰说,”那好,我走了。”
我站在门口送别李冰。他像往常一样苍白,手一直在抖。我想起了大家背地里的议论,他们说李冰这个人是个酒精中毒,所以他的手是抖的,眼神也不对,说话也满口胡言乱语,把幻想和现实混为一谈。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人已经完了,但是,即使他不中毒,他也会完的,怎么样都会完了的。
李冰走了以后,小乔夫妇也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走掉了。老冯也没有工作很久了,寒假我回了家,回来后听说他去了西藏。
所以,寒假我回来时,加上何草也回家了,村子里剩的人已经不多。因为人少,小锣也不怎么来了。就这样我等来了我考研的成绩。我的分数奇高,高居第二。这下没有问题了,虽然蹉跎了很久,但是路上居然还是有元宝可以捡,我还有个研究生可以上。
等我上了研究生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因为,因为我在鸟村荒废的时日中,已经感到了生命无常,我对整天谈论的理想已经厌倦,虽然我害怕这个世界,害怕进入,我对小静说,”这是个坏世界。”但是我还年轻,虽然感觉到老,但我知道我22岁,还有漫长的岁月不知道怎么打发。那就做点别的事情吧。不为无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就这样。就这样我来到了面试的地点,等在门外。门外还有几个人,有男有女。跟他们站在一起,我挺新奇的。我已经换上了正常而干净的衣裳,梳着剪短了的头发,看上去完全是个女学生。我看到另外的女学生,她们跟我不一样。她们的身上充满肯定,而我是一个否定。确实,我不懂社会生活已经很久,但是她们将是我未来的同类,我对她们新奇,又怀疑。
被叫到我名字的时候,我正在楼梯上坐着,心里哼着一首丁薇的歌。那个门开了,我觉得那是世界向我敞开的大门,我已经在门外呆的太久,现在它说,”进来吧。”
老师说,”谈谈你最喜欢的作家。”
我张口结舌了一下,便说,”鸟明。”
老师们说,”听到你的回答真是太好了,鸟明就是本校的老师。”
我说,”啊?是这样的?”
老师们说,”那请你回答一下鸟明跟世界文学的继承关系,也就是说,鸟明在风格上跟哪个外国作家比较接近?”
我说,”啊——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老师们说,”提醒一下,是海明威,还是福克纳?”
我说,”这个,是的,福克纳。”
老师们说,我说,老师们说,我说,总之我没有他们说的多。后来他们问我,”《淘金记》是谁写的?”我说,”不知道。”面试就这样结束了。
他们居然真的就没要我,这可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后来老师们讨论的结果是让我跟鸟明谈一次。在春天三四月的天气中,晚风习习,我跟鸟明在Q大校园里走,肩膀碰来碰去。鸟明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Q大的老师?”我说,”不知道。”他怀疑的目光向我投来,我于是像个乌烟瘴气的小鬼。
鸟村故事春天春天
这年春天,我考Q大中文系败北,鸟老师不帮我,尽管他说,我跟他谈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人跟他提起过。我告诉他的事情包括一个大桥下的乞丐;一个闯入婚姻介绍所的无家的老妇人;一个风雪火车站的售货青年,他蓄意骚扰我,并且想跟我结婚;一个外国的死于吸毒过量的伟大的女歌手;一首写于两三年前的诗……他跟我谈了,夜很深了,便站了起来,我听见卫生间里哗啦哗啦的小便,向敞开的卧室门望去,露出舒服的大床的一角。气氛很淫荡,可是都故做正经,这虚伪的感觉离我很远了,但是是多么好啊。我只得被他送出大门,他很激动,因为我的话题。月亮已经残了,Q大满处春柳。我还穿着女学生的衣裳,走在一个教授的前面,他还是个我从小就知道的作家,在月亮底下,焦灼贫穷的鸟村人离我很远。
这年春天,世界打开大门在我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又关上了。钱小静考上了博士,我面临毕业,不知往何处去。这天,杨志民、赵风在我的屋中。他们的乐队最终没能搞下去,原因是赵风跟杨志民老是吵架。大家又开始讨论Q大老师为什么不要我的问题。杨志民说,”朵朵,考什么研究生啊!我看,我们就培养你当个女歌手,一辈子跟着咱们,想去西北去西北,想去外国去外国。”赵风说,”朵朵当不了女歌手。”杨志民说,”那可不一定,你赵风那么水的人都当上歌手了,我看朵朵也行。”赵风说,”操蛋你说什么哪你。你个杨志民说话注意个分寸,不会说就不要说。我说朵朵当不了女歌手是她性格不行,朵朵这个人太实在了。”杨志民说,”那你给条路。”这时候钱小静来了。赵风说,”哎,你那个女博士考上了?”小静说,”从今往后我是‘第三种人’了。”赵风说,”我还得向你学习呢。你学习这么好。”小静说,”学习好也没用。你看朵朵考得比我好多了。这社会还是复杂啊。”赵风说,”哎,朵朵,你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来着?鸟明他不是可以带研究生的吗?”杨志民说,”朵朵,你也别看人家考上博士了你就心里不好受……”
我拿起一个东西就像杨志民头上砸去。然后是赵风。然后我的拳头和手脚都没头没脸地向他们身上砸。我的劲怎么这么小啊,砸在他们身上就像挠痒痒似的。尤其是,我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打别人使不上劲,那就打自己吧。我打自己,你们还能管我吗?那边杨志民已经说了,”朵朵,你打我干吗?我又没惹你!”赵风说,”你还没惹人家?你这个挂皮老乱说迟早让你惹出事来,都怪你都怪你。”但是他们已经管不到了。我打自己他们还说什么呢?他们也没必要拉啊。小静一定会觉得我不对,我不该这样,可是,假如我把自己打死了,难道她还要继续这样说,继续指责我不负责任?他们还说话,还说话,我一定不能让他们乱说了,于是我的声音压倒了一切:
“我不能再生活下去!”
这句话我重复了无数遍。鸟村是个噪音喧天的村子,成天有各种各样乐器的声音,可是这天我的声音压倒了一切,至少我自己已经快要被自己喊聋了。——我不能再生活下去!
赵风在我门口坐了一会,然后去喊人。”朵朵有精神分裂,你们快去看看吧。”
第二天我不出门。我光看墙。墙是白的,但是也不很白,上面有夏天留下的苍蝇血。苍蝇的血是哪里来的呢?有时候打死了苍蝇,会从苍蝇的肚子里流出血来。苍蝇难道也吃人的血?我认识一位女歌手就总说苍蝇咬她了。她也没有爸爸妈妈,是个孤儿,并且她到处对人讲,自己是个孤儿。难道孤儿的命运就是不停地对人说自己是孤儿吗?纵使别人怜惜又有什么用?难道就是这个原因,让世界不要我?她的处境也不好,可她比我强。为什么强呢?也许并不强。那么说全世界人都一样了?都不强,都悲惨,那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怕出门。我知道全村子的人一定全都在嘲笑我,他们都听见我昨天喊了。他们一定都觉得我跟何草一样,得了精神病,他们一定一定会笑我的。那些狰狞的人,小水之类,我并不认识他们,可我知道他们一定认识我,他们总是这样,谁都认识,并且专门嘲笑像我和何草,不跟他们玩又软弱的人。我们得了精神病,从今以后可以不管不顾,任他们嘲笑好了;可是怎么能让他们不停嘲笑呢?可怎么出门呢?
连我在远处的父母,和同学,也一定都听见我喊了。这真可怕。我的声音那么大,他们一定都听见了。他们都在说我的事,说我很丢人,”一个精神分裂者的春天”,是个好书名,但是多么俗不可耐。俗不可耐。把它放在那些人面前,他们会明白吗?他们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反正跟我不同。我的生活是,重复,重复,没有希望,没有希望,我自绝于人群,我怕。他们也没有希望,但他们在嘲笑我。
总之,到了太阳向西,我仍一动不动,我的结论跟昨天一模一样:我不能生活下去。
你懂吗?
鸟村故事离开
现在好了,我在人群中。我不在鸟村,鸟村没有我,世界上也没有鸟村。鸟村被拆掉了,因为它在北京的边缘,被拆掉是它惟一的命运。我本来以为李子跟钱小静好下去是我惟一的希望,现在他们已经不好了。李子去上海了。他们不好之前,我多次跟小静说,”别要李子了,他把你拖累惨了。”钱小静去研究星座,她说,”李子这人,失去了惟一的进入世界的机会,他从此就完全很难于进入这个世界,虽然他一点毛病也没有。”我说,”无论如何,你不要跟他好了。你去找个正经人,体面人。”钱小静不高兴地看着我,说,”怎么了?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娃。我就得拉扯着他。”
但是他们还是不好了。李子于是离开了北京。这天钱小静仍然跟我说,”我想过了,毕业分配我要去上海,我不能丢下他。我还是很爱他,他很好,我仍然是看见他就高兴。他是我的人啊。”
我说,”好。”
在一次贺杨组织的宗教聚会上,我看见了赵风。他忙忙碌碌,要去法国。他的女朋友很争气,要带他去法国。然而他每天都出去跟人喝酒,他女朋友到处找不到他,很难过,经常骂他。我们的脸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