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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71-报告政府-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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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 报告政府报告政府(14)

    她是个老管教了,把一张铁仓门玩得特熟,插钥匙、开锁、摘锁、拉栓、推门……五六个动作可以融为一体,在咣当一声中完成,是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突然袭击,使任何人的违禁勾当根本来不及掩盖,一次次暴露在她的眼前。但这一张铁门还有其他玩法,比如她一看见你满脸淫邪,一旦认定你是个下流坯子,就会在你进仓的当口,咣的一声,让大铁门不早不迟不偏不歪,准确打在你的脚后跟,打得你眼泪直流但又无话可说——她打你了吗?没有。她关门不对吗?很对。怪只怪你自己的后脚提慢了。    
    有些犯人跟着这个五大三粗的冯管教回仓,还没走近仓门,就两腿发软迈不开步子,蹲下去求饶:“冯姐,冯姐,你慢点关门好不好?”    
    “起来起来,快点走!”    
    “我就是怕你走在后面。”    
    “少啰嗦。”    
    “我再不唱下流歌了,再也不唱了,再唱你就割我的舌头!”    
    冯姐哼一声,撇撇嘴,算是答应对方一次。    
    不用说,冯管教的铁门功让很多强奸犯恨恨不已。虽然她帮过很多人的忙,比方帮很多人修改上诉书,改正错别字,解释法律知识,甚至还掏钱给一些穷犯人付律师费,但有些人还是摸着脚后跟,恨恨地叫她“绊脚鬼”。她为改善伙食出过力,曾经在伙房里拍桌打椅,说饭食是猪吃的,狗吃的,你们自己给我吃一口看看!她还大骂姓王的管理员,说你要是没贪污鬼都不信,这油到哪里去了?豆子到哪里去了?三千多斤黄豆,化屎化尿也要填满两大池吧,怎么就不见了?……这些话从伙房里传出,在离伙房较近的监仓可以听到,也在犯人中悄悄流传。但有些强奸犯还是余恨难消,走路一跛一跛的时候,一次次咒那个“绊脚鬼”将来出门要被汽车撞,吃饭要被鱼刺卡,哪一天要瘫痪在床上不得好死。    
    如果听到开门声拖泥带水,有三没四,七零八落,犯人们就可以断定,“绊脚鬼”今天没有来。确认了这一点,男犯们才开始发情,包括此起彼伏地尖叫,没有什么含义,没有特定对象,只是情不自禁地亢奋一番,像动物在野地里的寻常勾当。    
    黎头这一天也跟着叫,然后夹胡子,梳头发,甚至抹头油,爬向监视窗口——这需要坐在一个人的肩上,还需要下面的人坐在另一个人的肩上,形成三节人梯,才够得上窗口的高度。我们仓就有两个名叫“楼梯”的犯人就专司这种公差。他们一次次结成人梯,把牢头高高地顶起来,让他独占满窗的风光,寻找饱餐秀色的机会。    
    黎头探头窗外,大多时候都很失望,说根本看不到什么。他有次看见一个老太婆,比他妈的年纪还大。后来看到一个女犯跟着警察低头而过,但连个正面也没有看到,是麻子还是瞎子也不清楚,顶多看清了一双皮鞋是两个样子,颜色也不同。    
    这一天,他总算有些收获,不但撞见了一盘刚进23号仓的嫩菜,还同那个货说上了话。    
    “喂!喂!”    
    “是叫我吗?”    
    “安妮!”    
    “我的名字是安妮吗?”    
    “他们说你就是这个名字。”    
    “那是假名。”    
    “你真名是什么?”    
    “真名么,藏在李白的《长相思》里,你去猜!”    
    “我没文化,猜不了。你多大了?”    
    “对女士也可以问年龄吗?”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    
    “告诉你也没关系,除去睡眠,我四千三百多天了。”对方嘻嘻一笑。    
    “我看你六十岁了。”    
    “讨厌!你才六十呢!”    
    “我怎么看见你有皱纹?你过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看看。”    
    “呸,我不上你的当!”    
    黎头后来知道,这盘菜刚见了检察官,心情不太好,经管教特别批准,在院子里坐一坐。她摘了几片草叶,捉了一只蜻蜓,不知不觉靠近男仓了。“大哥,你知道吗?我在这里好寂寞,好好孤单。”她一脸流行的港台式悲伤,“我好想也有一对蜻蜓的翅膀……”    
    “我在这里疗养,舒服得不想出去啦!你信不信?”黎头历数自己这几天的幸福,早餐吃过了什么什么,昨天晚上吃过了什么什么,昨天中午吃过了什么什么,还有昨天早上……    
    “大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对方说。    
    “玩什么?”    
    “玩——恋爱怎么样?嘻嘻。”    
    “恋爱?怎么玩?”    
    “这样,你先叫我一声嘛,得叫得甜蜜一点。明白吗?”    
    “就这么叫?”    
    “当然就这么叫。”    
    “一叫就同你恋爱了?”    
    “讨厌,游戏嘛!”    
    黎头一气放出个炸雷:“安妮——我爱你——”    
    他发现对方没有回话,仔细一看,原来对方头转到另一边去了。“喂,喂,我已经喊了,下一步做什么?”    
    对方把头转过来,满脸泪水吓了黎头一大跳。    
    “你怎么啦?”他问。


第二部分 报告政府报告政府(15)

    “对不起,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她泪脸上挤出一丝笑,用衣角擦着眼睛,“一听,心里好……好难受。”    
    黎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恋爱有这么危险和这么繁重。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不料轰隆一声,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落入黑暗,在地上砸了个四脚朝天。原来刚才是两节“楼梯”实在撑不住了,大汗淋漓,额冒青筋,口挂涎水,加上顶端的人剧烈扭动,重心失去平衡,人梯就呼啦啦散了架。    
    黎头痛得哎哟哎哟直叫,揉着自己的脑袋和腰身,跳起来狂呼乱骂,逼楼梯们爬起来再上。不过,等他再次爬到窗口,庭院里已空空荡荡,叫安妮的那盘菜不见了,只有两只蜻蜓在阳光下飞绕。    
    车管教缓缓走过来,一声冷笑:“强仔,长本事了?有进步啊!油头粉面的,还知道调戏女犯啦?是不是要戴镣长街行,唱一出《天仙配》和《十八相送》?”    
    小斜眼冲着车麻子横了一眼,黑着一张脸不吭声。等对方走远了,走出监区大门了,才对着空空庭院补上一嚎:    
    妹妹你大胆地朝前走    
    朝前走,莫回头……    
    他从窗口下来以后,有些闷闷不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爬起来问我“感”字怎么写,“铲”字怎么写,最后索性要我代笔,帮他写一封信,托劳动仔捎到女仓去。说实话,我一听给女人写信就比较有灵感,脑子里有各种小星星在闪耀,有各色小花朵在开放,有各种三角帆漂向蓝色海面的远方,根本不用找参考书,很快就写出一大堆形容词:花容月貌、仪态万方、羞花闭月、沉鱼落雁、婀娜多姿、婷婷玉立、倾城倾国……相信大多数通俗文学作家都会在这封信面前自愧不如,大多数无知少女都可以在这封信前动容。    
    黎头不知道这是些什么意思,脸上毫无表情。待我逐一解释,他才有点腼腆。“太啰嗦了,太啰嗦了,呸,哪来这么多屁话!”    
    “那你要我怎么写?”我很委屈。    
    “只要告诉她:哪个同她过不去,啪啦,给大哥递个话来。我就去铲了!”    
    他要我撕了重写。    
    深夜,我睡在他旁边,发现他还是动静很多,一直没有消停,最后坐了起来长长地叹气。我也没睡着,问他有什么心事。他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老头儿,长得活像他亲生父亲,在窄窄的铁路桥上遇到一列火车,连忙避让,但一脚踏空了,忽悠悠落入万丈深涧。后来他赶到桥下去营救,发现老头儿已经死了,不过,老头儿的帽子下面不是脑袋,只是一个闹钟。你说怪不怪?    
    又沉默了一段,他又叹了口气,在昏灯下第一次说起了他的家事。他说起他生父去世早,母亲改嫁,把他带到了周家。但继父对母亲并不好,三天两头打得母亲头破血流,有一次深夜了,正逢外面下大雨,还立马要把母亲赶出门。当时只有八岁的他,跪在继父面前,哀哀地求他留下妈妈。但继父哪里会听他的?那个王八蛋还说,祸根子其实就是他,他吃周家的,穿周家的,还要周家供他上学,这样一个无底洞,如何填得满?花了万贯家财,不过是养一个野崽子。肉中一根刺,肯定长不到一起的。    
    强仔记住了这些话,以为继父只是舍不得钱,以为只要自己少花钱,继父就会对母亲好一些。他从此学会了捡垃圾,学会了卖报纸和糊火柴盒,碰上两个街上的弟兄,后来还学会了偷自行车和摩托车,学会了拍砖头和抡菜刀。但这一切努力都没有结果,拿钱回家也是白搭。不仅继父还是没有好脸色,而且正是在他的威迫之下,母亲把亲儿子举报了,一定要把他扭送去派出所。母亲甚至还去送烟酒,托人情,说好话,说什么也要请政府从重法办,把这个不孝之子绳之以法。    
    他被警察带回家取衣物用品的那一天,母亲没有在家,或者是不想回家。只有周家姐姐为他收拾衣物。咯嗒一声,一个小相框从衣柜里滚出来,正是他亲生父亲的照片,正是他一直偷偷保存着的惟一旧物。他把相框拾起来,鼻子一酸,咬紧牙关忍着,忍着,最后还是没忍住,流出了眼泪。他听到身旁也有抽泣,抬头一看,是周家姐姐泪光闪闪地看着他。    
    “弟弟,照片交给我吧。我会帮你好好地保存。”    
    他扑通一声跪下去,给周家姐姐叩了头,跟着警察走了。    
    不用说,他的普通话就是来自周家姐姐。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有个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姐姐,靓得很,牛得很,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还到省里参加过中学生朗诵比赛,拿回来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    
    警察不在监区的时候,犯人们常常搭着人梯,爬到窗口“打电话”,就是朝其他窗口远远地喊话。包括与自己的同案犯串串供,或者是找熟人聊聊天,传播一些重要消息,比如女仓里又来了一盘什么菜,叫什么名字,长得如何,如此等等。    
    有一次,斜对面的某仓打来电话,说他们那里刚来了两个小毛贼,呜里哇啦只是叫,听不懂本地话也听不懂普通话,看上去可能是越南人或柬埔寨人,是一对苦命的国际朋友。没料到警察有办法。车管教对另一个警察说,不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审不了,遣送不了,养着吃饭更不是办法,干脆把他们活埋了。车管教拿来两个麻袋,又找来一把铁锹在院子里铲土挖坑,吓得两个小毛贼立刻开口:“警察叔叔饶命!我们交代!我们交代还不行吗?”大家这才知道他们是本地人,刚才只是装聋作哑。


第二部分 报告政府报告政府(16)

    天气暴热的那一段,黎头背上生了个大毒疮,体温烧得他一度昏迷不醒,还咬牙切齿口口声声要自杀。“绊脚鬼”天天来帮他换草药,脓呀血的,沾满她一双手。她一个女人,在光膀子男人的肉堆里进进出出,在晾晒着的男人短裤之下来来去去,在明明蹲着人的厕所前打开龙头取水,也从不害怕。即便看见什么人的大裤衩里支帐篷了,或者是大裤衩下走火了,她一般来说视而不见,硬是忍无可忍了,会一只鞋子突然砸过去,来个精确打击,警告对方自我检点。“喂喂喂,文明点!自己的东西自己管好!”有时她会大喊一句,喊得大家心知肚明。    
    她领着医生来给黎头打针,没料到这个杀人犯杀过人,但晕过针,最怕打针,又喊又叫的,死死揪住自己的裤头不放。“绊脚鬼”火了,不由分说,哗的一声扯下裤头,在对方露出的半个屁股上猛击一掌,意思是要小斜眼老实点。三下五除二,真把对方治得服服帖帖。    
    有个小光头一直盯着女警察滚圆的膀子,还有肥厚和跳荡的胸脯,在她的大屁股周围蹭来蹭去,对黎头早已羡慕不已,叫叫嚷嚷称自己也有病,脑壳闷,肚子痛,不打针是不行的。还没等医生诊断,他急急地退了裤子。本来只需要露出屁股的一角,但他一呼噜把裤腰差不多退到了膝盖。“绊脚鬼”摸摸对方的额头,说是有病,病得还不轻啊,说着从医生手里取过注射器,没上药,也没消毒,朝着白屁股上狠狠一扎,扎得对方歪了一张脸,哇啦哇啦鬼叫。“明天再给你打!”绊脚鬼说这一个疗程要打五针,吓得小光头五天之内再也不敢见    
    她,听见她的脚步声,就躲在远远的墙角,紧紧把守住裤腰带。    
    她只是有点粗心,不大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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