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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诸人皆大感兴趣。
尤其她语声柔柔,清脆和顺,娓娓而谈余,直如林籁泉韵,别说是故事,固然是胡说八道,相信也没人愿意中途扰断。
小石头心知雷璺不会无缘无故地说此故事,自然微笑地望着她;而故事中由于涉及到佛门根本的禅义玄奥,僧人们也觉吸引,竟自在远处竖耳聆听。眉头蹙着,心下均思虑着游方僧所询的几个问题。均想,倘若是我遇此问题,又该怎生做答?
雷璺柔笑地瞧着小石头,续道:“殊不知,那游方僧被禅师赶出禅房后,非但无半分恼怒,反而心满意足。到了外院,恰逢禅师的侍从僧人由外回来。游方僧急忙上前,深有感触地道:适才贫僧向禅师求教。问他何谓佛?他东顾西盼,意指人有东西,佛无南北;贫僧又问何谓法?禅师续而上看下看,意示法本平等,无分上下;贫僧再问何谓僧?禅师他闭目不语,暗喻‘白云深处卧,便是一高僧’;贫僧最后问修法之道?禅师以慈悲之心伸出手来接引众生!至此,游方僧摇摇头,佩服由衷地叹道:禅师不愧为当世高僧,明心见性,佛法精通啊!说完,便即飘然离去了。”
待她说完,静默片刻。
诸人无不琢磨着游方僧临去前的数句话语。好一段时辰,老僧突然微笑道:“女施主兰质蕙心,叙事明白;真是高山流水,道理悠长;老衲闻此故事,如闻菩萨讲经,豁然而解心头疑难。佩服,佩服……”
雷璺一笑,玉手轻挽额前秀发,道:“那不语禅师能以胡乱举动教人听出真义,便可知佛法精妙,万般在心。任你万言万语,终不及一念顿悟。好比佛祖拈花,却仅一人得道。大师前言,既说深佩石郎,可见心下已无戾气。怎又为了些许小事而强自翻颜?要知佛法慈悲,本为普渡众生。大师若借之无上神通挟怨寻仇,俟时,既违了大师原有的慈悲之心,又阻了大师的无上修行,更让佛祖的慈悲心怀,蒙受世人误解。大师,您说是么?”
她借此故事,亟盼老僧能化戾为和,回去后善言劝告密宗宗主,从此解了仇怨。
听她迳呼自己为石郎,小石头心头微颤,呆呆地望着那娇好无限的和美柔颜,想起当日在相国寺前她和散宜生的一番男尊女卑抑是女尊男卑的对辩,不觉会心而笑,胸中更是暖意荡漾。心想,纵你老和尚佛法精深,但论口才利捷,终不及璺儿远甚。又思,自己也不知该喜该忧?所遇几女中,冰清和璺儿均这般巧言利口,日后……思及它日,顿又不寒而栗。心想,人道女子善妒,只怕她们也是如此。倘若到时大打出手,那我又该帮谁才好?
他蹙眉深思里,老僧笑笑,道:“女施主故事说得虽好,但此言差矣。”走前两步,看雷璺稍嫌紧张,不禁再次笑道:“那游方僧虽然误解了不语禅师的种种举动,但往深里想,其实游方僧已悟我佛真义。故此,当见到在旁人眼里,纯属匪夷所思的举动,他偏能领会出不同深意。这就好比寻常人看到日月星辰、雨露霜雪,决无特别的想法,然在我等修炼人看来,那时起时息,时息时起,循环往覆之中无一不蕴天地至理。又好比珠蚌虽在一起,然其价值则有贵贱之别。人们往往只能见到低贱的蚌,极难见宝贵的珠。我等修炼人却能寻出最为正确的方法打开它,让蚌内的真宝珠即刻显现。”
说道这里,老僧忽然叹道:“任心所适,随遇而安,行云流水,坐忘情怀。天下间又有几人堪破得了是是非非,尽散得去纷纷扰扰?”言毕,蓦又笑着合什,对璺儿道:“老衲着相,让女施主见笑了!”话罢,却见他瘦削的脸上瞬时金光溢彩,嘴角微微上扬,笑得甚是安详;由此可见,他心中仇意尽去,替而代之的完全是静悦安宁。
听他一番深奥言语,用汉语讲来,居然表达得清清楚楚。雷璺实感诧异,笑笑道:“大师对我华夏文化研究得很是透彻。说来,是晚辈语涉浅陋,以莛叩钟,实在唐突了。但常言道,过江必用筏,到岸不须船。想必以大师之德,已不用小女子絮叨,心下早有决算。”
这当儿,小石头扶着雷璺长身而起,随手掸去灰尘,极是潇洒地道:“大师似有所悟,可喜可贺啊!”尽管老僧未直接应允雷璺之意,但自始至终,也未恶颜相向。囿于气氛较好,他也和声和气,心下极不愿破坏这难得的谧宁。
老僧一笑,指着雷璺道:“赵施主能有女菩萨这样的女伴,实属天大的福幸。还望施主珍惜之!”
听他出言夸奖雷璺,小石头心底畅喜,当下抱拳施礼,正待说话。
蓦闻上空传来一阵怪模怪样的得意笑声。
抬首看,昏黑天际里,正有八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各据一方,浮云滞空,倏隐倏现。那所笑之人,身材瘦高,眉长口方,有些仙风道骨,但那一丝嚣张之意,却让人无甚好感。尤其此人竟是与自己大有冤仇的峨嵋掌门金蝉子。
不禁苦笑,暗忖,当真是冤家路窄。这厢的密宗和尚堪堪由璺儿出言摆平,孰想又来一梆道士。而且,这峨嵋派可不像密宗老僧这般好相与,虽然仇怨相若,同样是杀人之仇。且那宁道子严格讲,还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里面囿于涉及到昆仑峨嵋的道统之争,金蝉子此人胸襟又小,今日多半是凶多吉少。这会,他只恨自己神通失得太不是时候,否则,即便打斗不过,却也不难逃脱。
老僧瞧及峨嵋诸道,倒是好客,笑道:“众位道友好雅兴,不妨下来一叙!”
峨嵋诸道闻言,互视一眼。
他们见老僧长像不凡,且金身五蕴,微现佛光。料也是位得道高人。况且,对方已然出言邀约,若不下地,委实无礼之甚。其实,照金蝉子原意,一俟见着小石头,便即动手,迳自擒了再说。须知,他与小石头争斗数番,每次总是铩羽而归。说他心中毫无忌惮,自是虚言。但他一人之思,毕竟代表不了另七位辈分奇高的老道。
当下很是无奈。
落下云头后,迳自走到老僧跟前,打一稽首,道:“大师想是来自藏土?不知是密宗那位高僧?”遂又道:“贫道峨嵋金蝉子……”跟着,指指身后随后而来的七位老道,说:“这几位是贫道的师叔祖。”这时,包括闵一得在内的七位峨嵋长老,均向老僧作礼。他们辈分虽比金蝉来得要高,但此刻会见派外高人,倒无半点谶越。
老僧合什还礼,“老衲贡嘎,乃密宗护法。”又道:“真人等莫不也为赵王爷而来?”
金蝉子朝小石头瞥了一眼,笑道:“大师难道不是?”这又是试探。他生来谨慎,行事更求滴水不漏。此刻见老僧佛仪雍然,决非凡常,自不敢造次,当下便想问个明白,随后再伺机行事。
贡嘎道:“老衲原意是此……“说着,指指雷璺,道:“但经这位女菩萨一番开解,此刻仇隙尽去,已不想再为难赵王爷。”
金蝉子微愕,顺其手势向雷璺望去。他虽不识贡嘎,但大名闻之久矣。不解雷璺何以有这样的大本事,居然可以开解这位密宗大护法?
小石头在旁闻及,不由也望向雷璺,朝她会心一笑。
被恁多人注视,雷璺惶惶,玉足轻移,偎近小石头身旁,轻声道:“大师谬赞,小女子只是一通胡说,大师能有所悟,全赖您平时修为精深,不关小女子的事。”
贡嘎微笑道:“老衲大概就像女菩萨口中所说的那位游方僧一般?呵呵……”他此刻笑得和煦,瘦颜上佛晕越发显然。
雷璺嫣笑道:“大师说得不错,此刻雨雾朝露在大师的眼中,只怕均有深意吧?”
贡嘎肃颜,合什道:“佛果至高无上,证之非易。依显教修行而求佛果者,一般均须历经无数大劫之长期努力,其间,多数皆十进九退。譬如作万里游,单靠双足,任你铜筋铁骨,健步如飞,若天然山河之障,或因人事之碍,往往功败垂成,徒叹奈何。而以本教密行而求佛果者,即身便可成佛,好比那翱翔茫茫无阻之苍穹,千山万水,瞬息即至。贫僧今日又受女菩萨点化,断烦绝恼,心生菩提,证阿罗汉果,实属大造化也。”
话一说完,在他身旁的另四位喇嘛僧,均自合什叩首,道:“师叔大智慧,证得罗汉果,本教昌盛日近了!”贡嘎合什还礼。
金蝉子忍住心下嫉妒,嘿嘿笑道:“原来贡嘎大师已成罗汉,真乃幸事!”
要知,罗汉之境如同修道者修至到了天仙境界。然而佛门罗汉非同修真,一旦境界到了,立时便须飞升天庭。佛门罗汉比较自由,若仍想在尘世修行,亦可自便。是以,佛门多有活佛转世或罗汉再生的传说故事,而道界则无。金蝉子此时眼红无比,暗想,贫道修炼百年,时至今日,仍在天境、神境之间徘徊;这和尚生得如此不堪,竟已成了罗汉,世道不公至极。
贡嘎朝他略微颔首,并未作答。他之前唤诸道下来,原是为了暗助小石头一臂之力,此刻金蝉子等由空落地,那起先在空中的八卦合围之势,不言而喻已悉数被破。是以,这会儿,他才懒得理会金蝉。更且他罗汉初证,灵台清澄,金蝉有甚歪心思,在他眼里当真是一览无遗。
金蝉子觉着无趣,回过头,对着小石头道:“大魔头,没想你命大若斯,翻天印下居然也教你逃了出去。”
小石头不想让他知晓自己已失神通,嘿嘿笑着揶揄道:“说来幸甚。怎么?今日真人又带了什么宝贝,前来抓我?”
金蝉子能成三大武脉之一的峨嵋掌门,功力不凡姑且不说,单是眼光之犀利,就非寻常人可及。迅即回以冷笑,道:“翻天印下逃出生天者,还想完好无损?魔头,别以为本真人没瞧出来,你时下早没了先天灵气,除了手脚动弹得了以外,你能有甚大的作为?”
小石头一凛,尽管笑容依旧,但手臂微微一颤,被他紧搂着的雷璺却是感觉到了。稍仰臻首,望着他,道:“石郎,都怪我不好,连累你了。”说着,情不禁地眸中含泪。小石头爱怜地望着她,柔声道:“傻瓜,别胡思乱想,怎么会呢?你以为这些光吃干饭的没用老道,能对付得了我?”话语入耳,雷璺破涕为笑,忙用衣袖拭去眼边泪痕。
金蝉子原没修到嗔痴皆无的境界,被小石头话语稍加撩拨,顿然大怒。
暴跳双足道:“魔头,快快放开雷家小姐,不然教你立死当场。”说着,突然望见小石头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金色怪鸟,略微审视,不免骇然。寻思道,这小子何时多了一只大鹏援手。又想,这只大鹏瞧其外貌,尚且年幼,道行还不深,而我方有本门七位长老,待会再加上“灵化梵辅阵”,也无须忌惮。
适才小禽调弄羽翎,离得较远,又藏土丘的另一处,诸人均未发现。而小禽在道门中算不得什么,然在佛门之中偏属圣物。
贡嘎等僧一见,登时下跪叩首,口呼上师。
小石头愕然,瞧和尚们言行恭谨,决非做作。回头再望小禽,却见它嘴喙高仰,神威凛立,那神情显是护主心切,至于朝它下跪的五个喇嘛,它压根不知怎么回事。只道自己太过厉害,堪一出场,便让小石头的敌人发憷心怯。
金蝉子见贡嘎等僧人向一扁毛畜生附跪叩首,且口呼上师,不禁好笑,更解了适才胸中郁闷。觉得心里也不似刚才那般妒火中烧了。心想,你证了罗汉又如何?还不是须向畜生叩首。待下,贫道大展神威,让你们的这位所谓上师先自堕了阿鼻地狱再说。念及此,竟止不住地失笑出声。
其时,大伙均看着喇嘛们向小禽叩首,故无一人发出声响,他这一笑,仿如静谧深夜里,骤响枭鸣,刺耳无比。喇嘛们向小禽叩完后,贡嘎忽地起身,神色肃严地望向金蝉子道:“真人何以发笑?难道是讥笑老衲叩拜本宗上师?”
闻此言,金蝉子一个劲地埋怨自己为何笑出声来。尽管有些忌惮眼前这些喇嘛僧,然时当如此场面,倘若开口致歉,无疑输了颜面。旋下,高高轩起眉头,嘴角上扬,嘿笑道:“大师问出此言,未免发噱。您是想听真话呢?抑是假话?”
贡嘎正声道:“自然是真话!”
金蝉子道:“大师不觉得,跪拜一只不懂人事的上师,实属天下最为可笑之事么?”说到上师二字时,右手拂尘不由指向小禽。
小禽虽通人性,但毕竟懵懂人语,拂尘指来,却道是攻击,立时昂昂大唤,双翼一展,巨躯升起,尖利嘴喙在月辉下闪过一丝寒光,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