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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施笑道:“那不就是了?姐姐不会骗你的,你放心罢。”
“嗯!”小旦用力地点点头。
胜施又道:“金大哥他们回来了没有?”
“唉……”小旦叹气道:“金大哥他们在汴梁找事做,那次不是被人轰将出来。这次多半还是一样。”
胜施道:“不要胡说。记住,待会看见金大哥他们,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要鼓励他们……”没等她说完,小旦接口道:“我知道,男人么都是需要面子的,特别是在我们女人面前。是么?小姐。”她这话分明是学着胜施的口吻。
胜施一愣,不禁被她逗笑,假嗔道:“小滑头,学嘴学舌,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小旦道:“我不怕。”
“为什么?”胜施愕道。
小旦道:“嫁不出去,我也学小姐一样被人梳拢。或者……”
听到她要学自己,胜施伤感万千。但听她似有后话,偏是停顿不说,催道:“或者什么呀?”
小旦这会狡黠地笑笑,道:“或者我就跟着小姐,小姐去那,我也去那。反正小姐看中的郎君,决计差不了得。”
胜施轻点臻首,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心想,那有我选郎君的份,晚上只是任人选而已。万一……想到,倘是一耄耄老者选中自己,俟那时,却该怎生是好?与此同时,莫名的感到一阵骇怕。浑身如玉的肌肤宛似起了无数鸡皮疙瘩。一个劲地暗道,自己不会这样倒霉的。对,决计不会这样倒霉的。如是安慰了自己数遍。心旌渐趋平稳。但思起,晚上即将和一位从未共过话,谈过心的陌生男子同床共枕,且把自己这保留了十八年的清白之身悉数付于,便觉心儿惶惶,忐忑不定。
唤了小旦帮她取过琵琶,然后命她出去,跟着一人继续独坐窗边。怀里抱着冰冷的物事,脑海里不自禁地忆起那张俊美无俦的容颜。剑眉星目,志气英爽,谈吐不凡,温文尔雅。如此轩昂男子,世间无双。
自己尽管自负绝色,但在他面前依旧有自惭形秽的感觉。特别是那个月朗星稀的明空之夜,他与一位仙子似的美女眸眸凝望,柔情缱绻。在那时,自己便如倾身冷雨,浑身冰透。他的目光里完全没有自己,即便自己的妙心凡谛可以迷得住天下任何男子,但在那天神般的男人面前,竟无半点效用。
她知道,自己与他的身份地位,委实差距太远。一个是九霄之上,入阁登坛;自己却似路边芬芳,尽管摇曳生香,也仅限踏歌而过,纵然徘徊依恋,终究枉然。
念及此,眸光盈盈,泪水潋滟,手弹琵琶低首吟唱:“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着相思曲,弦肠寸寸断……”闻音思怀,更是伤心怅然。
外人看来,一位绝美女子日日周旋于华堂绮筵与灯红酒绿之中,受到万千达官要人的追捧,着该觉得荣光已极。但是谁又知道她内心深处的落寞与凄苦,与现实生活却有着霄壤之别。繁华喧嚣的背后隐藏着感情世界的一片空白。无论是作为青倌人的红妓还是大周的密谍探子,既为女儿身,又何尝没梦想过她的情、她的爱?
她甚至幻想过自己拥有一个牵肠挂心的情郎,只因战乱而天各一方;情郎出征未归,自己则独守空闺等待着他的蓦然归来。然而,她也知道,事实上的身世飘零,迎张送魏,让自己不能象一个寻常女子一样守着一个体已知心的丈夫,甚至连做一个等待离夫归来的怨妇资格也没有;于是,她只能用自己的无瑕情思和优美诗句,编织一个个凄美酸楚的情梦来麻醉自己。
她曾把自己想作孤高的青竹,与先秦狂贤一起酩酊大醉;也曾化作滔滔湘江水,与娥皇、女英同发悲呼;既然现实中的万丈红尘留不住一颗千疮百孔的高傲心灵,惟以一腔幽怨寄托于苍茫的远古。可惜,她毕竟有血有肉,更有着细腻情感,尽管深切渴望真正属于自己的一份真爱。
不过,内心深处却知道,麻醉皆是假,醒来一场空。
想到自己也曾是官宦之后,若非父亲朝中失势,最终郁郁而死,现在又何尝不能承欢膝下?更可恶的是族中叔父见自家孤儿寡母,竟趁机夺取田产,把自己与母亲一并赶出家园。母亲既疼夫逝,又怜惜女儿从此无依无靠,流离途中也是一病不起。临逝前,唤自己到京城寻找父亲昔年好友。孰料,那好友表面收养自己,背底里竟是看中自己姿色。为保清白,深夜逃出,最后恰被大周的密谍机构收留。
又想起,自己在密谍机构总部学习的时候,为保住自己的清白之躯,不知与多少起色心的狰狞头目争斗过?有时甚而以死相抗。最终,由于自己的优异表现,再者任务是到万花搂当青倌人,于是终于守住了自己的清白。不想,以往自己誓死抗争的宝贵,如今却要一手毁去。
想到这里,不觉涕零泪下,尽湿罗裳。
要说她为何会答允老鸨,被人梳拢,说来着实无奈。要知,当日她离开长安走得匆忙,许多贵重财物根本不能一并带走,只是带了些金银细软之物。回到汴梁后,原以为密谍机构会收留自己等人,至不济也须打赏些东西。殊不知,当他们一行人到了总部后,竟发现已然人去楼空。
至那会,他们明白了,自己一行人其实已经被大周官方抛弃了。所以,他们也就再未去找过任何一个衙门,当晚便宿在了客栈。一行人总计几十余,整日价光出不进的岁月,即便金山银山也难抵挡得住。何况胜施当日不过携些细软等物。无几何,大伙便发现,身上均已囊中告涩。
无奈余,胜施想起了寻欢阁。因以前在万花楼当头牌时,与寻欢阁的老鸨五姐颇有交情。此刻落难,也只有想到她了。那老鸨见胜施姑娘主动要来寻欢阁,那还有不愿之理。当天便挂出了胜施的牌子。由于胜施为了让她答允留下所有人,便把自己的窘境一五一十的全盘抖出。
那料想,五姐着实精明。表面上嚎天喊地,为胜施打抱不平。私底下,为了留住这棵摇钱树,她是千方百计,运施起所有的人际脉络,以赶尽杀绝之策,让胜施的众多手下成了一大梆子吃白饭的废物。三十余位四肢健全,身体强悍的男子汉,在偌大的汴梁城里兜兜转转,硬是找不到一家愿意收留他们工作的所在。即便有那位老板前一刻答允了,但等他们正式去时,无一不是陡然变卦。
如此一来,胜施自然不忍跟着自己多年的手下挨饿受冻,便只得服软,听从五姐建议,随一位权高位重之人或是家财万贯之辈从良。凭胜施的精明,其实也知道里面必有蹊跷,却从未想到过一切均是五姐在作祟。相反,她对五姐能及时收留大伙,倒是心存感激。
其实,胜施在走投无路下,也想过,要不要寻上震北王府,请那人襄助一二。可是,与生俱来的倔强,令她抛弃了这个念头。而且,自听闻那人在大江上逼死南唐兵马大都督李世昌后,便始终杳无音讯。固然前次他的几位红颜知己回府,也未曾跟随。想必,他也有许多大事要忙。自己这些为生计奔波的琐事,又何必去烦扰他?
思忖间,未时悄悄来临。
小旦入房,静候一旁。
胜施放落琵琶,深知决定自己命运的一刻即将到来。
房中,小旦点起了兰花熏香,浴桶里撒上了兰花瓣。修长优美,纤浓合度的雪白娇躯缓缓浸入兰汤之中。小旦在旁,又不断地添水撒花。待到申时,胜施净身,抹上特制的香兰液,穿上红色的大喜衣。绾起盘绕的云髻,插一枚金翅步摇。通体乃金丝织成,凤凰翱翔其间,整个凤形与云纹皆用细如发丝的金丝垒就。要知,青倌人的梳拢与寻常女子出嫁除名分之外,余者皆同。故此,平时不能偭规越矩凤形步摇也能装饰起来。
那步摇做工极为精美,垂下之金珠,恰在胜施的额间星形华胜。如此一装扮,适才那自怜伊戚的憔悴佳人顿时面貌全改。黛眉凤目,粉面桃腮,高贵之中尽显光艳照人。
待她诸般状容一一完就,户外梆子响起,已至酉时。此刻淡月东升,落霞一片。寻欢阁外摊贩栉比,行人熙攘;而阁内姑娘的欢笑声、低吟声也是此起彼伏。
小旦用羡慕地眼神望着胜施,道:“小姐,你真漂亮。”
胜施一笑无语。心下却对顷刻后的梳拢大会感到意惶神恐。记忆里,在万花楼的数年生涯,几不知办过多少文会,做过多少次的都知(等同司仪),但思来想去总没今朝这梳拢大会来得教人生忧兴怕。深深吸了口气,心旌稍稳,继而佩上香囊。
手指抚过柔滑的喜衣,更是思潮澎湃。这件喜衣是她那会在万花楼闲极无聊时,亲手缝制。记得当时自己是以一种愉悦的心情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即便猝离长安,多少金银不及携带,但此件喜衣却不曾忘怀。“唉……”思及此,唏嘘无限,悠悠地道:“小旦,咱们去吧。”
话音甫落,门外传来五姐兴奋的声音:“胜姑娘,吉时到了,你好了没有?”
“嗯!”胜施轻应一声。
“吱呀”门被推开,五姐进房,浑身上下光鲜亮耀,就像她要出嫁似的。不是小石头有过一面之缘的五姐又是谁人?前脚刚跨进门槛,便见她笑得肥肉直抖地道:“胜姑娘,你今儿个好大面子。知道么,今晚这梳拢大会,都有谁来了?”
胜施毫无兴趣晓得,淡淡地道:“谁呀?”
老鸨嘿嘿笑着,道:“姐先不告诉你,等你到了那,便知道了。”忽见胜施的喜衣极有特色,又不禁啧啧赞道:“胜姑娘,平日你就已是国色天香,今儿穿上这件喜衣,怕是仙女也不及你了。”
胜施摇头一笑,不置可否。边上小旦忍不住了,央声道:“五姐,今儿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你怎还瞒瞒藏藏的?”
五姐道:“好,姐先为你们透露一个。那人啊,曾是我大周的第一风流才子;如今啊,又是我大周万千百姓的保护神。他生得是貌若潘安,家世之显赫除当今皇上外再无人与他相比……”
自五姐说出大周第一风流才子,之后她所说的任何话语,胜施半字都没入耳。脑子里“嗡嗡”地响腾一片。娇躯颤抖里,不禁寻思,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干什么?是为我梳拢么?还是纯粹过来凑凑热闹?一时间,七上八下,连自己如何到了云雨台都不晓得。
小石头郁闷地被王彦昌三人拖到了寻欢阁。之前遇到他们尚是清晨,怎料想,先是被带到了国学院,说要找那小姑娘理论一番。去之后,发现小姑娘早走。跟着,便说要到寻欢阁。行到一半路程,王彦昌拍股惊醒,嚷道:“时辰尚早,去的话,姑娘多半尚在休寝。”于是,便又兜兜转转地去了附近的王府,见到了礼部侍郎王彦俊。
此番王彦俊的待人态度可谓一个大转变,与先前那傲慢少礼,咄咄逼人之势当真是天差地远。不仅大开中门,更且亲自相迎。两边家丁排得犹如检阅似的整齐。一见小石头,毕恭毕敬。不过此人毕竟是礼部要人,家族又长期掌控外交,私底诚有谄媚之意思,然外表上依旧神意自若,春风和气,半点看不出低声下气之势。
这一点,小石头倒是暗暗钦佩。瞧在王彦昌面上,他也不好拒人千里,何况,与王彦俊本无大的冤仇。当下也是善气迎人。摆出一副事过情迁,直当行若无事的蔼然之态。王彦俊暗暗观察,心中窃喜,举止间便愈发温良恭谨。
在门外笑暄片刻,众人进府品茗。
饮茶之刻,小石头才知,王、邴、项三家原已结成同盟。共抗实力雄厚的刘庞两家。至于自己,一来名声显赫在外,威震神州;二来手掌百万雄师,麾下更是强将如云。作为文官体系的他们,自没眼红之理,且有拉拢之意。紧要的是,这段时日仁秀帝性情大变,每每朝会必夸扬一番震北王的卓越功勋。
在他们看来,帝皇赞臣,一般均是深为忌惮方会如此。但仁秀帝此举,却并不相同。一来,凭众百官的丰富阅历,仁秀帝朝上慨谈,激情四扬,不像作假,句句皆出由衷;二来,仁秀帝自秦回转,便疏于朝事,根本没有以前那种奋发图志,意气飞扬的雄主之势。
不但如此,古怪的是连皇后寝宫,也未曾再踏一步,只是终日迷恋长生之术。谅来,秦国一战对其打击之大,已彻底击溃他的一统之心和帝皇之气。如今的仁秀帝在百官心中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废物而已。以后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