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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擅玩的,它不仅屙得你身体发虚心里也发虚。一种恐怖、一种报应般的惊骇把花桥人一巴掌就打倒了,一个个躺在床上等死筛糠般的发抖。
你饿痨啰,你饿血啰。岩上婆娘看岩上在床上还没躺上屁大工夫又一瘸一拐地往茅厕里奔,就不停地骂。可还没等岩上出来,她也急着往里面赶。岩上看实在不行了,就爬在大队那部摇把子电话上颤抖着双手使尽吃奶的力气摇,好不容易接通公社领导,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花……桥,花……桥……屙痢……他带着哭腔向领导报告。
公社领导带领卫生院的一应人马赶到花桥是第二天下午。卫生院长一看场合,脸都青了,只好苦着脸对公社书记说,如果不请县医院来人,光靠公社卫生院怕是搞不好的。公社书记也感觉到形势严峻,就要公社总机转县里。
县里救护车呜呜开来,可车路只通到距花桥还有五里路的岩对岩,白大褂们只好一溜小跑向花桥。
县里专家问了情况,也来不及化验,挨家挨户每人都是一把土霉素,二癞子还没把药吞进去,竟自一口气上不来抽搐三五两下就眼睛翻白了。他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好一任泪水扑簌扑簌地流。
两级医疗队伍立即组成会诊小组,舀来几碗牛汤锅化验,什么问题也验不出,专家们一筹莫展。常规药吃了一大把,效果却没有一点。
整个花桥笼罩在一片死亡的气息中。
八生,你这个挨千刀万剐的,你饿痨饿血啊,你屁眼上长疔发烂肠瘟啊。稍微有一点力气的长舌妇剁起砧板骂开了,你死了都八日八夜不落气,你千害万害,你断子绝孙……被恐惧打爬的人,气若游丝也具有强大的爆发力,而且具有强烈的连锁反应,长舌妇们一旦响应起来,整个花桥就被浓烈的稀臭和诅咒弥漫起来。
你们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公社书记像战斗英雄一样焦躁不安歇斯底里地地吼叫,你们把八生一刀刀剁了又有卵用?!一急躁不小心就露了粗口,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现在你们主要是配合医生把病整好,怪八生有什么用?
八生挺尸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牛汤锅他虽然吃得最多,但屙得并不是最厉害的。于是,他就装死,故意直挺在那里,专家们心里没底,就把他和几个严重的一起打点滴。他婆娘“比耳市”以为他不行了,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起来,你这个悖时鬼打的,你平时不是充狠么,今天怎么就不行了。你一辈能做什么,只得个吹牛狠,一点卵用都没有……八生不做声,听点滴啪嗒啪嗒钻进血管里,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我要死了,我肯定会死的,这样想着,眼角上就露出几滴猫尿来。
情况不断恶化,一大批人开始进入脱水状态。岩上婆娘一口气不来蹬蹬腿就去了。岩上没哭,他说,阎王取人无老少,她就这半斤命给她八两她消受不起。
这时传海挣扎着爬过来了。他对县里和公社的人说,你们那些药有个卵用。这不是普通的屙痢巴子,是瘟殃时气。一般吃药打针不起作用的,要喊梯玛来收邪。
你扯什么卵谈,这么多领导干部在场,传海这么说,岩上的脸上哪里挂得住,传海你可不要信口打哇哇,领导在这里,搞不好我们开你的批斗会。
领导也好,群众也好,救命要紧。传海说,领导要能保证我们能止住屙,我就没卵话讲了。
公社书记说,梯玛真的能起作用么?就怕也是没有办法啊。
有不有法,试试看,又不费大钱大米。传海是个犟头骡子。
向天梯玛就来了。
把灰尘满天的八幅罗裙穿了,手舞八宝铜铃,有如神魂附身,茫茫然跟着一个引路的鬼魂,晃晃若仙,向天闭着眼呜哩哇啦地唱起来。县里干部大多听不懂土话,天上晓得一半地上的全知的花桥人懂:
手啊,
收啊!
我张开五钉手,
收!收!收收收!
那户主堂里啊,
年年年个有闹啊,我五钉手!
月月有难啊,我五钉手!
病在牙床,我五钉手!
倒在磨坊,我五钉手!
……
开白花的苦楝树
刘 灏
陈明松憋着一泡尿叩响了部长办公室的橡木门,铿铿的声音,锥子般地穿透了整个楼道。省委组织部部长办公室的橡木门,就像部长的脸孔一样透出几分威严。陈明松倒吸了一口凉气,紧了紧挟在腋下的文件,习惯性地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鲜艳的阳光被窗棂镂得细细碎碎。悬浮在阳光中的粒子,在陈明松雪亮的皮鞋上浮游。
陈明松轻轻地推开了门,阳光和他的影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室内一下子明亮了许多。省委组织部的孙悦夫部长五十开外,秃顶、白发、嗓门很粗。他敲了敲桌沿,鼻音很沉地说,明松,你坐你坐!这次召你来主要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省委决定机动一批干部,充实到市地委和厅部局,而你也是机动之列,你在省委组织部政研室干了三年,当了二年的副主任,你的政绩有目共睹,有什么要求你就提出来吧!组织上会尽量考虑。孙悦夫端起桌上的茶杯,吹开上面的浮沫,轻轻地啜了一口。
陈明松又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搓了搓手,面红耳赤地说,我服从组织的分配,党叫干啥就干啥!
你就别谦虚了,好钢用在刀刃上。
陈明松翘起舌尖抵住软腭,飞快地润了润嘴唇,嘴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咽住了下半截话头。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你就去财政厅吧!财政厅还缺个办公室主任。
谢谢组织的栽培,不过我担心的是我干不好这个主任,还是请领导考虑,把我放到基层去吧!
堂堂的北大哲学博士,干不好一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明松哪!过分的谦虚也等于骄傲。
陈明松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把个关节掰得咔咔地响,支吾了一阵子,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孙部长,我就不兜圈子了,我想回故乡蓝水县出任个职务。干不了书记县长,做个乡镇的书记也行。
孙悦夫一脸的惊愕,他搔了搔秃顶上的几根白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年轻人哪!真是不可思议,财政厅的办公室主任干个三年五载,提副厅正厅也是顺理成章,可一个乡镇书记就是猴年马月也爬不上正厅。明松哪!你又何苦米箩里往糠箩里跳?
陈明松偷偷地瞧了部长一眼,怯生生地说,我不在乎职务大小,我只想了却自已一桩心愿,部长,您就成全我吧!
孙悦夫捏了捏满是赘肉的下巴,沉吟了半晌,慢慢悠悠地说,你的要求组织上会考虑的,只是你这一走就是三年五载,你走了,萌萌怎么办?她对你可是铁定了心肠。
陈松明的心咯噔了一下,悬到了嗓子眼。孙悦夫提到的萌萌,叫孙萌萌,是孙部长的亲侄女,陈松明的未婚妻,医科大学毕业之后,在市一医院做外科医生,人长得蛮不错的,性格也挺随和,介绍人牵线看了几场电影,两人感觉还谈得拢也很投缘。陈明松搓了搓手,情绪有些激动,好男儿志在四方,萌萌一定会理解我支持我的。
好!好!好!后生可畏!孙悦夫翘起了大拇指,满脸的赞许和由衷的敬佩。年轻人有一股子钻劲、拼劲、韧劲,是当领导干大事的料子,我孙悦夫没有看走眼。部长的情绪渐渐地激动起来,他狠狠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抖了几下。
两人握了握手,陈明松起身告辞。憋了大半天的尿,他实在是撑不住了,膀胱也胀得发痛,要不是死死地夹紧了双腿,恐怕早就尿湿了裤子。陈明松顾不上去拿桌上的文件夹,冲锋陷阵似地走进了洗手间。
奥迪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挟着公文包的赵秘书绕过来拉开了车门,手掌一伸一展作了个请的姿式,就像电影里的小开。陈明松仰起脸望了望瓦蓝瓦蓝的天空,沿着长满了杂草的禾场,走进了苦楝树浓密的树荫。夕阳下的肖台村静悄悄的,远处的天底下是莽莽苍苍的防风林,浩浩淼淼的湖面,墨浪千顷的芦荻。袅袅的炊烟一柱一柱地升了起来,在空中被风儿掐断了尾巴,扭了几扭,就倏忽不见了。
禾场上的苦楝树下聚满了村子里的老少爷们,领头的是村支书肖传财,他不停地摇晃着手里的小红旗,点头哈腰的,就像小说里的日本翻译。村长肖传禄去年殁了,害的是痨病,科学的称呼叫肺结核。顶替村长的是杀猪佬肖老三肖传发,虽然佝偻的腰早就挺不直了,可肖传发还是一脸的富态,官派十足,支使着村子里的小伙子们摆桌子上茶,端上了一盘一盘的水果香蕉和各式点心。
村民们争先恐后,正要近距离地瞻仰瞻仰这位新来的七品知县,一辆铁灰色的桑塔纳飞驰而来,嘎地刹住,搅起了漫天的灰尘,柳岔乡的书记乡长跳了下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一人一只握住了陈明松的手,摇啊摇的,久久也不肯松开,一迭声地说,陈书记,让您久等了,惭愧啊惭愧,怪只怪这狗日的车子,十几公里的路,抛了三次锚。
陈明松抽出被书记和乡长握着的两只手,爽爽朗朗地笑着说,惭愧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肖台村,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陈明松皱着眉头望了望鼎沸的人群和挥动的小旗,果断地挥了挥手,有些不快地说,不要再搞这些花架子了,劳民伤财啊!今后肖台村就是我的点,我会像钉子一样地钉在这里,以点带面,促进蓝水县经济的发展和产业结构的调整,肖台村不脱贫我就决不下火线。乡亲们,请回吧!我是陈三六的儿子陈明松哪!
短短的一席话,在人群里卷起了阵阵不息的波涛。村民们一边纷纷离去,一边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看来这井也有落在吊桶里的时候,支书这下惨了,霉运当头,就是乡里的书记敢给他撑腰,他也斗不过县委书记啊!转眼之间,杂草丛生的禾场就像潮汐退走了的滩涂,只剩下了一地的烟头和杂沓的脚印。
苦楝树下又一片死寂,乡里的书记和乡长都垂着双手站在桌旁,像个挨了罚的小学生,空气有些冷。虽然见过世面,可肖台村的支书肖传财还是有点魂惊肉跳,脸上也作了贼似地红一阵白一阵。新任村长肖传发搓了搓手,趋前几步,结结巴巴地说,陈书记,村子里为欢迎您剐了一只肥羊,您还是移驾到村部去吃点喝点,那里房子干净,空气也比这里新鲜。肖传发浑浊的尿泡眼眨了眨,咽住了下半截话头,偷偷地打量了县委书记一眼。
泪水一下子盈满了陈明松的眼眶,他又想起了屈死的父亲,想起了那屈死的黑羊,父亲没了,也是在这棵苦楝树下下的葬,虽然家里举了点债杀了猪宰了羊,置办了十几桌席面,可村民们屈于支书的淫威无一人光顾,兄妹俩磕破脑壳,也请不动一个丧夫。万般无奈之下,一家三口再加上住在邻村的几位表兄,推着一辆快要散架了的板车,把父亲葬进了洞庭湖的滩涂。面对着大自然宽广的胸怀,父亲的坟头显得多么的渺小,陈明松一屈膝跪倒在父亲坟前,泪流满面地暗暗发誓。猎猎的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湖面上白浪滔天,滩涂上翠云翻滚,衔山的落日就像牛们斗红了的眼睛。
陈明松胡乱地抹了把泪,淡淡一笑,有几分尴尬地说,你们都走吧!羊肉我就不吃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陪娘聊聊天,拉拉家常,十多年了,我也该尽尽孝道,尽一尽我一个共产党员早就应该去尽的仁子之心。他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搓了搓苦楝树的树干,十多年了,苦楝树又长粗长高了不少,包包垒垒的树皮,就像娘和爹粗糙的手掌,其实他们这一家子,又何尝不是一棵根深叶茂的苦楝树,爹是根,娘是干和枝,妹妹是叶,而他则是那开满枝头芳香四溢的白花。
推开歪歪扭扭的柴扉,乱纷纷的灰尘落满了陈明松一脸,密密的蜘蛛网粘住了他的手和脚,二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年久失修,潮湿的土坯已蚀得百孔千疮,高一点的墙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蜂巢。叽叽喳喳的麻雀站在长满狗尾巴草的瓦楞上,悠闲地啄食着腐叶里的籽粒,纤细的脚趾就像红红的铁丝。
陈明松脆脆地唤了一声“娘”,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吱呀乱叫的柳木门,一股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屋子里一片狼籍。老鼠在梁上奔走,蝙蝠在空中飞翔,蟑螂四处乱窜,娘趴在高高的窗台上,竖起耳朵在倾听着什么!苍灰的白发在黄昏里抖索。听到儿的呼唤,女人抬起脸来茫然四顾,糊满眼屎的眼睛就像窗外的暮色一片迷惘。
陈明松的心猛地一紧,张开双臂扑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