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是是,”聪明笑,“我一定依尊嘱办事。”
两个星期之後,聪明进了医院。
详细形容一个人的病情是最没有意思的事,任何医科参考书里都有各类疾病最详尽的描述,统括来说,每一种疾病都是可怕的、悲惨的、无常的,因此,每一个健康的人,都是世上至幸福的人。
聪明患的是血癌。
经过两位医生诊断,像他那般刚强的人都掩脸流泪。
盛雪更如热锅上蚂蚁,只会得自房间一头踱步到一头。
然后,她伏在聪明的膝上痛哭。
勇敢的人与懦弱的人一样都会哭,只不过懦弱的人哭完算数,而勇敢的人在哭完之後,勇於承担事实。
聪明开始进行一连串的疗程,经过三个月的折腾,笼统的说一句,他已经不是那个精壮英俊的年轻人了。
盛雪心身受到极大打击,她一直在他跟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每日到医院看他,强颜欢笑,怕失去这位朋友。
她并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康,可是他们有许多共同朋友,小康终於辗转听到这件大事。
他说:“我马上回来。”
“聪明不想见人。”
“我不是另外一个人,我是他最好朋友之一。”
“你能做什麽呢,你又不是医生。”
“盛小姐,那你在他身边干什麽?我来替他打气,”挂线时有点生气,又补了一
句:“我回来毋需得到你的同意。”
过一会儿後悔了,又拨电话来致歉。“我听到恶耗,心情实在不好。”
盛雪比他更加沮丧,泣不成声。
小康还是赶回来了。
盛雪在大雨中去接他飞机,幸亏有公司车,排队轮候计程车的人龙有一公里那麽长。
盛雪很沉默。
小康问:“聪明情况怎麽样?”
“上天真不公平。”
“他倒底怎么样?”
“已进入未期。”说话时表情与声线都非常麻木,像是为着保护自己,已经不能再伤心了。
“总有得医治吧。”
“血库中所有记录都不符合他做骨髓移植手术的需要。”
小康沉默一会儿才答:“明天我就去验血。”
盛雪骞然转过身子,“你?”
“为什麽不可以?”
“小康,这几个月来我一定是急昏了,我竟没有去验血,幸亏你提醒了我!”
小康不加思索,“来,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个希望。”
到这个时候,盛雪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小康喃喃说:“还说不让我回来……”
车子直接驶到医院,进入病房,小康没把聪明认出来。
他睡在大房间里,一共六七张床,天花板上的风扇缓缓转动,把淡淡的阳光打成一片一片,在他脸上拂过,一时阴一时晴,他的五官很平静,小康趋前一步,但,这还是梁聪明吗?
这像是一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老人。
小康闭上眼睛,豆大热泪滚下面颊。
盛雪过去握住聪明的手。
聪明缓缓睁开双目。
“瞧谁在这里。”
聪明见到小康,十分高兴,“小康你来了,不知多想念你,你看你人品学问都那麽出色。”
小康坐到他床沿,低下头,他怕聪明看到他的眼泪。
盛雪说:“你们兄弟好久不见,慢慢谈,我去打几通电话。”
聪明看盛雪走开了,轻轻叹口气,“小康,谢谢你来看我。”
“还说这种客气话。”
聪明笑一笑,“小康,你来了真好,替我照顾盛雪。
小康连忙劝:“盛雪何用人照顾,你看她那股骠劲,前途末可限量,你我未必及她。”
聪明不语,隔一会儿才说:“不知怎地,雪儿在我心目中,永远是那个毛毛小丫头,爱打架,哭起来面孔偏偏,眼泪特多。”
小康只得说:“你放心,你会好的。”
聪明摇摇头,“卧床半年,只觉气馁。”
“不怕,我有种感觉,我的骨髓合你用。”
聪明笑了。
检验结果有好坏两个消息,坏消息是,小康救不了聪明,好消息是,盛雪与聪明的需要完全配合,原来救星近在眼前。
盛雪听到好消息,整个人松弛下来,似卸下一只灰色的壳子。
她同母说说:“终於有机会报答梁聪明了。”
“抽取手术没有危险吧。”
“放心,许多陌生人都愿意那样做。”
盛太太侧着头想一想问:“你为何急急要报答聪明?”
“因为我欠他太多。”
“伴侣之间互相支持爱护是很应该的。”
母亲看穿了她的心事。
盛雪轻轻说:“我不打算成为他的终身伴侣。”
“什么,你心中另外有人?”
盛雪清清喉咙,“我爱的不是他,是小康。”
盛太太听了不语,要隔很久才微笑说:“雪儿,你很幸运,你可以做到两全其美。”
盛雪承认,“是,我的确幸运。”
手术十分顺利,当然也不是没有痛苦的,小康一直在他们两人身边,盛雪数天後出院回家,精神抖擞,没事人一样,聪明则仍然留院观察,起码还需治疗一段时间。
在医生宣布梁聪明已无大碍可望逐渐康复之际,盛雪向他透露婚讯。
她伏在他手臂上,轻轻说:“祝福我与小康。”
聪明经过生关死劫,已将一切心事抛开,“他会对你好的,他怕我,他不敢轻举妄动。”
“你好好休养,局里已应允暂时给你转文职,一样有前途,我会跟小康到剑桥去一段日子。”
聪明点点头。
此刻,她与他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他特别明白的的心意。
“让我们三人继续像从前那般相爱。”
“没问题,盛雪,我将永远爱你。”
盛雪离去之後,他还是哭了。
看护小姐走过来,讶异地说:“噫!捡回性命,还消眼抹泪?当心父母看见又吓一大跳。”
聪明急急露出笑容。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此文选自亦舒中短篇小说集《寂寞夜》,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5年出版。)
…
梦远书城 》 亦舒短篇小说 》
两者之间
“起来了没有?”
骄慵万分,睡眼惺松的回应:“什度时候了?”
“小姐,下午三时了。”
“什么?才瞌上眼而已。”
“小姐,好梦不知醒。”
“吵醒我干什么?”骄嗔到极点。
“小姐,你忘记我是谁了。”
“讨厌,谁会忘记你的声音。”
“那好,起床,乖乖地,我等你。”
“今天不行,实在太累。”
“小姐,你昨晚斡什么来,做贼去了?”
“一位姐妹失恋,在我处哭诉到天亮。”
“别太好心。”
“没法子,我这个人就是那么天真可爱。”
男方忽然暴喝一声:“还不起床!”
女子委屈到十分,“喂喂喂,我也是人。”
“就因为你是人,需要生活费用,所以才劝你提醒精神,今日有人需要你,千万别摆架子搞小动作装模作样,待万人唾弃,乞食来不及。”
“话说得太难听了。”
“忠言逆耳。”
“好好好,我马上起来。”
“快写!五时半截稿,逾时不候,别怪我照顾不周全。”
“唉,写作生涯原是梦。”
一点也不错,他们两人的关系是编者作者。
为什么好像有点暧昧?
那样密切的合作,连当事人感情都有点糊涂,况且,两个都是年轻人,又未婚,嬉戏亦无妨。
“今日欠多少字?”
“小说八百,杂文七百。”
“要命,竟有千多字。”
“小姐,我劝你多次,小说最好一整篇写好了才交上来,一气呵成,前后连贯,前辈都肯那样做。”
“唉,”打一个呵欠伸一个懒腰,“那是因为前辈无其他事可斡,所以才拼命写。”
“隔墙有耳,我不再同你说下去了,我还需去追别人。”
“慢着,小林,小林”””电话已经挂断。
任自真这才无奈起床。
也真不像话,太阳快落山了才起身梳洗。
自由职业就是这个不好。
太自由了,反而需要更大的自律及意志力。
而写作这回事,捱到成名,已经累垮,倦得头都抬不起来,绞脑汁可能是天下至劳心劳力之事。
自真梳洗完毕立刻钻进书房,任由电话搭到录音机上。
“””自真,今晚作家协会有饭局,请拨冗参加……”
“自真,下个月图书展览盼你到现场签名售书,请我们联络。”
“任小姐?我们是奇珍电影公司,想购买阁下原着版权“寂寞夜空”。”
自真都不予受理,埋头苦写。
一小时后,电话又来催。
“小姐,稿子赶出来没有,你何时转性,太阳几时西天出,作家成名后有谁不必我们做小编辑的苦苦哀求?”
林景山在光明日报任职多年,也不算小编了,行内很有点名气。
他勇于维护作者利益,敢出面老板据理力争,有担,故受人尊敬,并非一名大校对。
年来他发掘不少新人,发觉有好的文字,优秀作品,立刻邀稿。
老总有点门户之见,抗拒心重,把小林的建议扫出了许多次。
理由:“文字太轻佻,且不通白话文,他们写的统是粤语。”
还有,“观点狭窄庸俗,没开始已经结束,我不看好。”
“这班人需要的不是副刊地盘,而是好好多读几年书。”
“一点气质也无,好算作家吗?”
小林一味赔笑。
就在这个情形下,任自真脱颖而出。
是他约她见面,她谈条件,大胆起用,使她成为光明日报上一支笔。
不过林景山从来不居功。
他常说:“咄,人家没有天份,狂捧有什么用。”
不要说是小小编者人微力薄,不少报馆及出版社大老板都捧不出作家,开头三两年的确哄动过一阵子,日后还不足泊声匿迹。
一定要读者支持。
编者做的,不过是推介工作,读者是否接受,看的是作者的功力,三者之间,关系微妙。
任自真最近走势大好,虽未能说是独当一面,可是已经出版了五本书,不算是无名小卒了。
而稿酬版税收入,也足够维持生活。
当下她沙沙沙伏在书卓上写。
时间久了,颈、腰,都觉酸痛,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苦处。
完稿后,她松一口气,电传到报馆交稿。
小林来电:“又是急就章,小姐,从容点写,也许会有进步。”
“这也是副刊特色。”
“没这种事。”
“不现炒现卖,有些报馆还真不喜欢呢。”
“我不赞成。”
“赶出来的稿,感情才真挚,你说是不是?”
“对,这歪论同交不出稿是不欲滥写一般荒谬。”
“收到稿,就别再烦我,我还有生活上琐事需要处理。”
“自真,令晚吃饭如何?”
叫她自真,不唤小姐,真有点心惊肉跳。
“七点半我来接你。”
“约在一个地方等好了。”
“我有话说。”
“喂,公事还是私事?”警惕起来。
“我们之间没有私事。”即时否认。
“那么,我上报馆来找你。”
“人多且杂,不方便说话。”
“那好,我家就我家。”
挂上电话,自真到银行去,是,女作家也是人,也需存款提款,接着,还得去买家庭用品。
自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派,她认为接触生活,自经验中学习,对人世观察入微,才能写出成功作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无非是要对生活有更深切的了解。
当然,这一界限十分微妙,如不知适可而止,太过投入钻营,又会变得恶俗万分,有失斯文,故自真叮嘱自己要积极生活,澹薄名利。
很需要一定的技巧。
崭露头角的她并不敢骄傲,那是太太太危险的事。
自真见过一些前辈,也曾拥有过十五分钟的知名度,太过挟名自重,骄横十分,却后劲不继,现在等着开销,什么都得做,天天在小报尾巴上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