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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每次问刘双林去看谁时,刘双林显得非常的含蓄,他幸福地说:你们以后就会知道的。
人们便顺着蛛丝马迹进行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大家就都想到了原师医院的方玮。众人就睁大了眼睛,他们说:难道是方玮?真的是方玮?
人们这么问时,刘双林也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笑道:还不一定呢。
随着问话的深入,刘双林就等于默认了。人们就对刘双林刮目相看了。方玮考上护校之后,她的身份才真正地公开,军区后勤部长的女儿,高干子女!众人对高干子女是又嫉妒又兴奋的。高干子女不论取得什么成就,他们心里都能接受,一句话:人家是高干子女;或者,人家是某某某的女儿。什么就都没什么了,仿佛在这之前,人已经分成了三六九等,人家出息,有作为,那是理所应当的。那会儿,军校刚刚恢复招生,谁能考上军校,都觉得是件很稀奇的事。当人们知道方玮是高干子女后,对方玮能上护校也就见怪不怪了。
他们见怪的是,方玮居然能和刘双林谈恋爱,这简直是天鹅和丑小鸭的故事。刘双林的举动赢得了众人的关注,他们对刘双林拭目以待。
每到周末,就是刘双林出发的日子,他先向团参谋长请了假,把平时在连队训练时穿的衣服换下来,穿上一套崭新的干部服,皮鞋也是刚擦过的,一尘不染的样子。背上挎包,干净利索地就出发了。
有人就问:刘排长,走哇。
刘双林就说:走。
还有人说:刘排长,你真辛苦,这么远的路,就为见上一面,多写封信得了。
刘双林又说:那不一样。
又有人说:小刘,你真幸福。
刘双林就微红了脸,冲人又是笑一笑。
恋爱中或者说在追求中的刘双林是可爱的,也是勤奋的。就像众人说的,他为爱情跑细了腿。
刘双林一离开连队,干部战士便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有人说:他,找高干子女谈对象,可能吗?别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吧?
又有人说:那个方玮在师医院时,好像和他就有过来往。
有人说:他在新兵连当排长时,带过方玮。
众人就“噢”一声,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
他们都觉得刘双林不可能和方玮之间有什么,一个高干子女,长得又那么漂亮。刘双林算什么?农村出来的青年,如果不是发生那次偶然事件,说不定早就回家种地去了。在他们的心里,方玮要谈朋友,最差的也应该和军长的儿子谈恋爱,要么是省委书记的公子,只有那样,他们才觉得心里平衡。刘双林算个什么东西,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众人在怀疑嫉妒的时候,刘双林的爱情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进展。
以前刘双林看方玮,两人临分手时,方玮只是礼节性地把刘双林送上公共汽车站,一个车上,一个车下,他微笑着冲她挥手告别,她也在挥手。车刚走,她便转过身向学校走去,他望着他们之间一下子拉大的距离,那时的刘双林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但有一个声音一直在鼓励着刘双林,我一定要追到手,一定。那是另一个刘双林在说话。
这么几次下来之后,有一次,刘双林又上了公共汽车,准备和方玮告别时,没料想方玮也上了车,她小声地说:我送送你。
一句话,让他很受感动。他说:你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又该上课了。
她说:你这么远来看我,我送你到火车站这有什么。
那一次,方玮不仅把刘双林送到了火车站,还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他送上了火车,当列车启动之后,她开始向他招手,她甚至还向前走了几步,一直到他看不见她为止,她一直向他挥舞着手臂。
这在刘双林看来,他和方玮之间的关系有了里程碑一样的纪念性。
方玮做这一切时,她真的是被刘双林的精神感动了,世界上的事怕就怕“认真”二字,不管什么事,只要认真了,就会有一个不错的结果。在爱情上也是这样,刘双林尝到了甜头。
刘双林要趁热打铁了,后来他又改成每半个月来一次,最后他就改成每星期一次了。以前一个月来一次还觉得没有什么,不管是精神上,还是经济上,刘双林觉得还能承受,现在每周都来一次,他就有些承受不住了。每到周末,他就在火车上度过,他现在已经学会在火车上睡觉了,不管有没有座位,他出发时,挎包里总要装几张报纸,如果有座位,他只要一坐下,身子向后一靠,便能进入梦乡;没有座位的时候,他就铺开报纸,坐在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他也能很快入睡。第二天一睁眼睛,车就到站了。他下了火车,在候车室里把脸洗了,然后精神抖擞地又蹬上了开往军区护校的公共汽车。
虽然这种奔波是疲惫的,但却是兴奋的。农村出身的刘双林,养成的吃苦耐劳的品格,在方玮身上有了用武之地。
方玮真的感动了,她每到周日,十点一过,就准时出现在学校门口,过不了多一会儿,刘双林的身影就会及时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就紧走几步迎上去,然后两人相跟着向院外一家小饭店走去,那家小饭馆成了他们约会的场所,在他们的爱情经历中,被隆重地记上一笔。
身为女人的方玮,她的心地是善良的,同时也是柔软的,有一个男人对她这么坚贞不渝地好,她感到幸福而又知足。方玮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她的出身,她的经历,注定她复杂不起来。在和刘双林交往过程中,她没有想过对方的地位和出身,她从小到大就没想过地位和出身,因为她一直很优越地生活着,还没有想到生活的艰辛和难处。也就是说恋爱中的方玮还没有真正地意识到生活是什么。她只能在感动中,体会着热恋中的感受。方玮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一直是被动着的。而刘双林第一次见到她时,便有了一个“阴谋”,能和方玮接近,就是刘双林的胜利,如果能和方玮有什么,那简直就是幸福了。
刘双林也没有想到,他和方玮之间的关系会这么顺,顺利得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在那一段时间里,刘双林奔波在两个城市之间,他的爱情宣言传播到全师每个人的耳朵里,全师的人都知道有个刘双林,并且知道和他谈恋爱的是一位军区首长的女儿,许多人都想一睹刘双林的风采。
那些日子,刘双林脑子里昏沉沉的,脚重头轻,每到周末,他都把自己收拾一新,然后挎上背包像一位奔赴战场的勇士,在众人的注目下,英勇悲壮地走出军营,奔向了下一个城市,那里有他寻找的爱情。
时间一长,首先带来的是经济问题,那时的刘双林,每个月才几十元的工资,他一个月就要往返四趟,每趟路费就得十几元钱,每周还要和方玮在小饭店里吃上一顿饭,他的工资就入不敷出了。刘双林的生活就变得拮据起来,一双袜子破了洞,他补了又补,他像当年的雷锋一样,拿出针钱包在灯下那么补呀补的。
每块香皂和牙膏他也是省了又省,最后他干脆不用香皂洗脸了,牙膏每次都挤那么一点点,刷在牙里都没有沫了,吸了几年的烟也戒掉了。他不仅是在为爱情的奔波做打算了,他现在已经远远地看见了爱情的风帆正一点点向自己驶来。上次他去看方玮时,方玮主动向他要了一张照片,方玮不是为了自己的留存,她要寄到家里去,让父母审查通过。虽然,方玮没说过爱他,但这一切勿须再说了,一切都明了了。他选了一张自己认为最春风得意的照片送给了方玮,那张照片是自己被宣布提干那天,在营院门前照的,他冲着镜头喜出望外地笑着,背后是营院;还有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他认为这张照片是自己有生以来最精神焕发的一张。
接下来,他要为结婚做准备了,虽然现在看,结婚还遥遥无期,他甚至还没有勇气去拉方玮的手,但是他已经看到胜利的旗帜向自己招展了。恋爱之后就是结婚,他明白,自己结婚,家里帮不上什么忙,一切都要靠自己。他要攒些积蓄,免得在结婚时,让方玮小瞧了自己。他最怕的就是方玮小瞧自己了,这是他的软肋,他的意识里,一直有一种深深的自卑情结,尤其在方玮这些高干子女面前。
自己的父母都是农民,而且都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家境又不好,可以说,要什么没什么。然而方玮家呢,人家是高干,一家住一栋小楼,楼外还有卫兵站岗,出来进去的都是小车接送。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自己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刘双林一直暗暗地为自己出身在这样的家庭而悲哀,有时还恨自己,还有自己那个家。自从提干后,每年都有二十天的休假,他很少回家,回到农村住在自己那个破破烂烂的家里,他认为那是一种受罪。父母求人一封接一封地给他来信,信里面描述着如何思念儿子的话语,同时也为儿子能够混到今天感到无比的骄傲。他怕接到这样的信,每次接到父母的信,他都偷偷一个人一目十行地看过了,然后就撕掉了,并撕得粉碎,不留下只言片字。每次读完家里的信,他的情绪都不好。
没有办法,他一年还得回一次家,有时二十天的假期,他只在家里住上那么三五日,便又匆匆地回来了,他回到家里后,情绪不高,整日里阴沉着脸,他做这一切不是给父母看,而是一看到家里这番模样,他真的高兴不起来。刘双林的父亲,刘二哥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背也弯了,腿脚也走路不利索了,走几步就要扶着东西喘上一会儿。对他的回来,父母是高兴的,毕竟儿子出息了,好赖也是个军官了,以后铁定要吃公家饭了。许多人都要来他们家坐一坐,刘双林回去那几天,是父母最荣光的日子。他们脸色红润,对每个人都笑脸相迎,刘二嫂说:我家双林从部队上回来了,快进屋坐坐吧。
刘二哥说:儿子回来了,他是军官了。
众人就都来坐一坐,问一些部队上的事,听着新鲜,以此来打发农村单调而又刻板的日子。
众人散了,母亲就照例要关心一番儿子的大事了。
母亲就问:双林,个人的事有啥眉目没有?
刘双林就说:就咱们这个家庭背景的人,谁愿意跟咱呢。
那时,他和方玮之间还看不到一点儿希望呢。
母亲又说:咱也别挑了,只要是城里的,有个工作就行。
刘双林就说:还挑什么呀,人家不挑咱们就不错了。
父母就不说话了,都为自己的家境而连累了孩子感到万分不安。
最后母亲就小心地说:要嫌咱们是农村的,以后你就说自己是孤儿,没父没母。
父亲也说:就是,你就当没我们这两个老东西,只要你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不用你惦记。
虽然这么说,刘双林的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轻松,相反更沉重了。
最后母亲又说:支书家那个闺女李亚玲我看就不错,现在人家也留在城里了,当初你要是跟她,我觉着也错不了。
刘双林突然发火了,他冲父母说:都别说了!
父母就闭上嘴,小心地长吁短叹。
此时的刘双林已不是昔日的刘双林了,昔日的刘双林,为了能当上兵,父亲带着他去求李支书,最后父亲和他跪在支书面前求情时,他看到父亲的背影是高大的,能为他遮风挡雨。现在,父母的身影在他眼里一天天苍老下去,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他感到悲哀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半点儿的怨恨。他怨恨父母怎么就没把他生在一个条件优越的家庭里,他还恨父母为什么这么无能。
离开家的时候,他每次连头都不回一下儿,一踏上返回部队的火车,他的心里似乎才一点点轻松起来,然后在心里咆哮着对自己说:我刘双林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
每次,刘双林从老家放马沟走出来,都显得悲壮异常,不成功便成仁,他没有退路,只能挺直腰板,咬紧牙关往前走。可他的出路又是什么呢,他现在是提干了,当上了排长,全师有一百多个连队,也就是说有几百个排长,他在部队干了这么多年,他知道有多少人在排职位置上,一直干到转业,再也没有晋升一级。最后就又哪来回哪去了。
刘双林能干到今天这个份上,完全是一种偶然,如果没有那次意外,他早就回到放马沟种地去了。他也想表现自己,正如当战士的时候,他想把工作干得出类拔萃一样,然后自己才能出人头地一些。然而在和平的生活中,要想找到立功表现自己的机会简直太难了。别人一天八小时这么过,自己也是这么过;一日里,自己训练学习,别人也训练学习,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得比别人强多少,在平淡的日子